清晨的陽光格外耀眼,邢芸懶洋洋的靠在軟榻上,手裏拿著一卷話本,閑閑的翻看著。

    正看了兩頁,便聽得窗外有人脆聲脆氣的問道:“桂葉姐姐,大太太可在房裏?我們奶奶打發我送東西過來。”

    邢芸聽著耳生,不覺往旁邊站著的木香看了一眼,木香當下會意,隻打起簾子往外看了看,轉過頭來笑說道:“是東府大奶奶身邊的銀蝶來了。”

    邢芸掩口打了哈欠,將手中的話本放在一邊,隻朝著木香道:“叫她進來罷。”

    不多時,銀蝶進了屋來,隻上前行了禮,笑盈盈道:“昨兒聽說太太要尋藥材配藥,我們家奶奶打發我送了些過來,順道兒問太太討一瓶子梨膏。我們大爺這幾日身上不大好,老是咳嗽口渴,大夫看了,也隻說是略感風寒,開了方子也沒什麽效力,前日得了太太送的梨膏,調吃了幾日,倒大見好了,我們奶奶方讓我再來問太太討些。”

    邢芸微微一笑,忙讓木香去拿了梨膏過來,隻朝著銀蝶笑道:“什麽討不討的,沒得生疏了去。你們家奶奶也有幾日不曾過來了,我還道著是近年節了,你們府裏事忙,倒不想竟是珍哥兒病了。”

    說話間,木香便拿了梨膏過來,銀蝶接了梨膏,又忙忙的笑道;“也還好,我們奶奶之所以不過來,倒不為這個。隻是我們那園子裏梅花開了,我們奶奶商議著要請了老太太太太們過去賞花,偏不巧……我過來時,我們奶奶正說呢,過兩日必是要過來麵請老太太和太太的。”

    邢芸聽著,隻是一笑,笑說道:“你們奶奶素來便是個有心的,怪不得兩府裏上上下下的人都誇她。”

    銀蝶抿唇一笑,隻忙笑道:“這迴子太太可誇錯人了,這迴是蓉大奶奶的主意兒,想著……”

    聽著銀蝶提起蓉大奶奶,邢芸頓時一愣,這蓉大奶奶可不就是那身世成迷的秦可卿……

    邢芸突生些許怪異之感,隻是麵上絲毫不露,笑著又與這銀蝶說了兩句閑話,方讓木香送著她出去了。

    待得屋裏沒人了,邢芸才隨手翻了翻尤氏送來的藥材,見隻是些尋常的西洋參,燕窩等物,當下淡淡的吩咐桂葉道;“都收起來罷,我不過隨口說上那麽一句,這風兒就傳到東府去了,也不知是誰這麽……倒還不如那些一句話也講不出來的幹淨。”

    桂葉忙微笑道:“咱們院裏雖無外人,可……”

    桂葉的話還未完,外頭的小丫鬟便報說道:“王嫂子來了。”

    邢芸聽得是王善保家的來了,隻揉了揉太陽穴,漫不經心道:“叫她進來罷。”

    王善保家的一進門,這臉上便笑開了花,隻朝著邢芸道:“難怪這府裏人人都說薛家富貴呢,今兒我往那邊去了一趟,正碰著薛家姨太太將帶來的土儀分送給府裏的管事媳婦們,我這一去,倒也得了一份,雖都是些綢緞綾羅等物,可這一分送下來,少了幾千兩銀子怕是填不下來。人說薛家是珍珠如土金如鐵,我原還不大信,這遭兒親眼見了,才算真信了。”

    邢芸一皺眉,越發沒了好氣兒,隻說道:“薛家富貴是薛家富貴,礙著咱們什麽事了。我吩咐的事兒不見你動作,哪有便宜,你倒跑的飛快,也不怕摔個四腳朝天。”

    王善保家的見邢芸麵有不悅之色,隻忙笑道:“太太這話說的,我並不為這個過去,隻是恰好逢著這事了,瞧著白撿的便宜兒,方才多停了片刻……”

    說著,見邢芸的麵色略和緩了幾分,王善保家的又忙忙道:“太太不知道,今兒我過去,原是往匠作上去,隻是剛到了那邊,便聽見幾個老媽媽說,今兒一早,老太太便說沒精神,免了太太奶奶們的請安,可又遣人急慌慌的叫了老爺過去。我心頭慮著這風頭兒不像樣,方才多留了一陣,想尋人打聽打聽,若有個什麽,咱們也好應對不是。”

    邢芸打了哈欠,白了王善保家的一眼,隻無趣道:“還能為什麽,昨兒你才樂的滿天亂竄呢,今兒一起來,倒全給忘了。用指甲都想明白的事兒,虧的你還好意思打聽,人家沒當麵笑你呆,也算好性兒了。”

    王善保家的麵上紅一陣白一陣的,隻訕訕道:“我也想到了這層兒,隻是……”

    王善保家的話還沒出口,外頭丫鬟已是打起簾子道:“老爺迴來了。”

    邢芸也沒空再聽王善保家的說話,隻忙迎了上去,卻見得賈赦一臉晦氣的進了門來,坐在玫瑰椅上直歎氣。

    邢芸瞅著,便知賈赦是在賈母那裏受了掛落,隻起身倒了一盞溫茶,遞給賈赦道:“怎麽這會子才迴來,可是外頭有什麽?”

    賈赦搖了搖頭,隻接了茶道:“外頭倒沒什麽,隻是咱們家裏……唉,說出來實在惹氣。”

    邢芸聽著,忙借著事兒打發了屋裏的丫鬟婆子們出去,方才溫言軟語的問著賈赦道:“有什麽事兒,煩得老爺這樣。”

    賈赦歎了一迴氣,隻說道:“還不是為那薛家的事兒,這也真是笑話,這薛家住進了咱們家,他們家哥兒要到學裏上學,礙著我什麽事兒。偏今兒老太太喚了我過去,說我隻喝酒不管事,竟是連府裏有事也不問一聲,著實不像個樣。我道是為什麽,原是二房裏為那薛家哥兒吵了兩句,不知怎麽,鬧得老太太知道了,老太太不問旁的,倒拿我說話,平白拉扯著,我卻落了一身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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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邢芸微微一笑,隻勸著賈赦道:“這薛家是咱們家親戚,又住進了咱們家裏,這二房裏鬧出事來,老太太說那一個都不是,不問老爺說話又問誰去。老爺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兒,橫豎老太太也隻是口上說說,老爺且應著,老太太心頭舒暢了,這麵上自然也就好了。”

    賈赦聽了,卻越發的歎氣,隻搖頭道;“若是這樣兒,我也不用犯愁了。說來,親戚往來,原也沒什麽可說道的。隻是這薛家住在咱們家裏,少不得要和各房的親友碰麵,那薛家哥兒又在學裏上學,可那薛家哥兒的脾性,實在是讓人半句話也說不出。若說薛家住在外頭,那薛家哥兒縱惹出事來,咱們家在情麵也上過得去。可如今薛家住了進來……我在老太太跟前不過說了這麽一兩句,就招得老太太動了大拗,說什麽薛姨太太和薛家姑娘都是好的,那薛家哥兒縱是要帶累人,也是在學裏弄鬼,我若看著,那薛家哥兒還能扳了天去。”

    邢芸忍俊不禁,賈赦遇上賈母,倒真是有理也講不清,要不怎麽有人說,賈母這輩子沒別的本事,就養了兩個大孝子呢。

    邢芸笑著笑著,忽瞧見賈赦的臉色有些不好起來,隻忙停住笑,看著賈赦打趣道:“老太太這話倒沒差,老爺若是成天兒看著學裏,別說一個薛家哥兒,就是再多上百個,也管保著不生一事兒。”

    賈赦見邢芸笑的眉眼彎彎,一肚子的火氣不知怎麽竟發不出來了,隻沉著臉兒一語不發。邢芸瞧在眼裏,心裏也隱隱猜到了幾分,隻忙笑勸著賈赦道:“老爺不用氣,縱是老太太不說這話,我也有話要與老爺說的呢。”

    說著,邢芸偷眼看了看賈赦,方笑說道:“前些日子琮哥兒才搬出去,張姨娘又常在我跟前說琮哥兒認生的緊,我怕琮哥兒不慣,便不免縱著他躲了幾日懶。今兒老爺說起學裏的事情,我倒想著琮哥兒的先生還沒著落呢,老爺好歹教人尋一尋……不說日後博個狀元探花,能明白些世理人情也是好的。”

    邢芸這話一出,賈赦麵色方和緩了些,隻不以為然道:“這啟蒙的先生有什麽好尋的,左右咱們府上也來過些飽讀有才的讀書人,我打發人挑一個才識出眾的……”

    話才說到一半,賈赦便停住了,隻歎了口氣,說道:“我知道了,明兒便讓人往外頭尋去。”

    邢芸瞅著賈赦這樣,便知賈赦是想起賈雨村了,心裏暗暗發笑,果然賈赦再不管事,也不是能睜眼看著自己的兒子被人教壞了的。

    當下隻抿了抿唇,又笑說道:“老爺尋的自然是好的。隻是我想著,老太太讓老爺看著學裏,倒不是氣話,學裏的老太爺也是上年紀的人了,學問再好,精力不濟,怕也壓不住人去。旁的雖有人幫襯著,可左左右右上上下下,皆是族裏的子弟和各家的親戚,哪個都不好得罪。這薛家哥兒若去了,隻怕鬧翻天了,咱們家裏也得不著一絲風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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