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青恍惚記起了自己生小雪的時候,小雪出生在十月,t市的秋天自來風大,一個秋天很少能找到幾個真正無風的日子,尤其近些年,沙塵暴屢屢造訪,令t市的秋天,總沉浸在一種灰蒙蒙的色彩中,更添蕭瑟,即便晴朗的時候看上去都有幾分陰霾。

    可那天卻是個真正的好天,就像嵇青第一次在家裏見到封錦城的時候一樣,那一天她坐在二樓自己房間的窗台上發呆,其實並不是發呆,她腦子裏,正想著前些天見到的封錦城,他那麽優雅溫柔風度翩翩,仿佛幼時媽媽念的童話故事裏的王子。

    嵇青想著想著,不覺臉一陣陣發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略垂眸就看見父親跟張燕滿臉笑容的迎著三個人走進院子,嵇青一眼就看見了封錦城,瞬間有一種做夢般的不真實,他步履閑適的落在最後,立在院子裏一株鳳尾竹旁邊,臉上帶著疏離客套的笑意,禮貌的打招唿,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裏,嵇青都沒迴神。

    她清楚記得,那天的天又高又遠,碧空如洗,一片湛藍,那種藍仿佛能令人一眼望到無窮遠,給人以無限希望。

    小雪出生那天也是如此,她挺著大肚子,坐在梓沁家窗前的圈椅上,她的肚子並不很大,即便已經九個月,看起來也跟別人懷孕六七個月的樣子差不多,行動也利落,隻是最近腳有些腫脹,坐下的時候,她的腳抬起來搭在前麵一個凳子上,這樣能舒服一些。

    她做在窗前,微一側頭就能看見窗外的天空,除了視線被有些雜亂的線纜阻擋,觸目所及的湛藍,跟記憶中幾乎一摸一樣。

    她就那麽呆呆的坐了一下午,梓沁迴來的時候,已經六點半,她剛一站起來,就感覺身下一熱,羊水破了。

    兩人均沒有經驗,慌亂過去,梓沁直接叫了120,從頭至尾,陪在嵇青身邊的都是梓沁,疼的撕心裂肺的時候,嵇青也盡量忍耐,怕嚇壞梓沁,那一刻,她也恨不得不生了,可聽到孩子哇哇的哭聲,看著小雪那張酷似封錦城的小臉兒,嵇青覺得原來生命如此神奇,她愛的人,可以以另一種形式繼承跟延續,隻是她愛的太苦,她好累,累的渾身再沒有一絲力氣。

    青清醒過的時候就在醫院了,四周的白牆,以及鮮明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一再提醒她現在的狼狽。門響了一下被推開,嵇青輕輕閉上眼睛,選擇逃避。

    封錦城推門進來,手裏提著一籃鮮花,放在床側麵的窗台上,短短兩天時間,這個病房已經快成了花房,隻是封錦城把所有來探望的人都

    拒之門外,甚至父母跟小雪。

    封錦城心裏非常清楚,這次的事一旦處理不好,就會斷送他堅持了這麽久的婚姻,當他媳婦兒在他身下昏過去,而從兩人身下開始滲血的時候,封錦城腦子裏□怒氣唰一下就沒了,就跟誰突然澆下一通冰水,冰涼中他的理智瞬間迴籠。

    他迅速的穿好衣裳,用浴袍一裹嵇青就直接奔醫院來了,他後來無比後怕,如果當時自己稍微再慢點,嵇青肚子裏的孩子就保不住了,如果孩子沒了,那已經不是遺憾的問題,他們的婚姻也會徹底無藥可救。

    如今雖也好不到哪兒去,但至少有一線希望,封錦城正在想對策,如何能在最短時間內取得他媳婦兒的原諒,嵇青的反應令封錦城本就不怎麽多的信心,愈發薄弱,她根本不理他,仿佛他是個透明人,徹底忽視,甚至連個目光也吝於施舍給他,更別提交談了,事實上,醒過來之後到現在兩天了,她都沒跟他說過一句話。

    一邊的看護阿姨,看見他進來,頗識趣的走了出去,且體貼的關上門,封錦城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伸手去握嵇青落在被外的手,即便她閉上眼睛,卻仿佛有意識一般,輕易便避開去,整個手臂縮進被子裏,側過身,當他是空氣一樣的存在。

    病房裏很靜,隻有床頭的負離子加濕器,有些微噴出霧氣的聲音,封錦城沉默半響開口:“媳婦兒,我錯了,我被嫉妒衝昏大腦,差點傷到我們的孩子,你要怎麽樣都行……”封錦城的話沒說完,嵇青卻突然迴過身來,眼睛也不在閉著,而是直直看著封錦城,那眼裏沉重不可卸的疲憊和冷漠,卻令封錦城陡然一驚。

    在嵇青沒開口之前,直接截住她道:“除了離婚……”嵇青眼睛忽而垂下,重新側過身去,兩人之間又恢複了原來僵持的狀態。

    封錦城不禁感到頹敗,這兩天裏,他不知道說了多少好話,他一輩子都沒這樣低聲下氣過,可嵇青一點不領情,他說什麽都仿佛石沉大海一樣,連絲漣漪都激不起來,嵇青整個人仿佛一潭死水,這令封錦城異常焦灼,且這種焦灼正在與時劇增中。

    兩口子沉默的坐了不知多久,直到醫生進來查房,封錦城才站起來,跟著醫生出去問他媳婦兒的情況。

    主治大夫李主任是封錦城母親的手帕交,婦科權威,兩家走的近,從小看著封錦城長大,對封錦城的性子自然非常了解,可那天晚上,她甚至從電話裏就能聽到他的慌亂,而當她趕到醫院的時候,就看見那個印象中,從小到大都不急不躁的錦城,圍

    著病床來迴轉圈,臉上的除了慌亂還有恐懼。

    她接手過來,了解了情況,更覺意外,嵇青她也熟悉,挺安靜內向的女孩兒,是好友親自挑的兒媳婦兒,剛開始的時候,小兩口感情一般,後來瞧著倒是越來越好,中間不知怎麽走了兩年,今年帶著可愛漂亮的小丫頭迴來……

    小兩口真能折騰,看的她們老一輩的眼花繚亂,這會兒嵇青一臉蒼白的躺在病床上,那狀態,經驗老道的李主任一看就知道怎麽迴事,不禁頗有幾分譴責的看了封錦城一眼,不過卻沒往別的地方想,知道現在的年輕人,膩乎上來,床第之間就喜歡瞎折騰,且粗心大意,這懷了孩子都不知道節製。

    這會兒見封錦城一臉緊張的跟出來,不禁笑道:“怎麽?這會兒知道著急了,早注意多好,幸虧孩子沒事,明天再觀察一天,如果沒有出血症狀,就可以出院了,但要臥床休息一個月,尤其必須避免房事,錦城啊!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這山要是沒了,柴也就沒了……”被長輩如此明確的點出來,縱然封錦城的一張老臉也撐不住紅了紅,李主任笑了笑走了。

    封錦城進病房看了看他媳婦兒,出來坐在門口的椅子上絞盡腦汁琢磨這事兒得怎麽緩和,這樣下去肯定不成。

    嵇盛過來的時候,遠遠就看見坐在那裏的封錦城,即便臉上的疲憊遮都遮,卻依舊脊背挺直風姿卓絕,封錦城坐了他女婿,一直是最令他得意的一件事,他始終鬧不懂小兩口怎麽迴事,明明看上去挺好,卻總是風波不斷,嵇青住院兩天,他還是接到了女兒的電話才知道,從小青的聲音裏,他能聽出來相當不好。

    看見嵇盛,令封錦城有些愕然,愕然之後,忽然就意識到了危機:“爸,您怎麽來了?”嵇盛皺皺眉:“住院這麽大的事,怎麽還瞞著我,不是小青給我打電話,我還不知道呢?怎麽就住院了,這是婦產科,什麽病?”

    麵對老丈人一連串的疑問,封錦城一時語塞,剛要解釋,病房的門忽然從裏麵拉開,嵇青扶著門框站在那裏:“爸,你進來。”聲音暗沉的仍然有幾分嘶啞。

    嵇盛嚇了一跳,急忙去扶女兒:“這才幾天,怎麽就這樣了……”封錦城隻能眼睜睜看著父女兩個消失在門邊,封錦城很清楚,自己不可能阻擋老丈人,而且嵇青既然叫來了嶽父,他就知道,已毫無轉圜的餘地。

    嵇盛出來的時候,封錦城唇角動了一下,喊了一聲:“爸……”嵇盛看了他很久道:“從小到大小青從來沒求過我什麽,這次她

    卻求了我……”封錦城目光一利,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的問:“她求您什麽?”

    嵇盛長長歎口氣:“我不知道你們之間出了什麽問題?小青一個字也不說,可我看得出來,她很累,她累的,我這個父親看著不忍,看著心疼……”

    嵇盛走了之後,封錦城坐了很久,才走進病房,他進去的時候,嵇青正坐在床上看著他,封錦城走近,立在她床邊,很久才開口:“如果你非要離婚,我成全你,但小雪不能給你。”封錦城這話說出來的時候,一瞬不瞬盯著嵇青,眼底閃爍著點滴希望,這幾乎是他最後的籌碼。

    嵇青的眸光卻很淡,淡的一點起伏都沒有,隻是微微點點頭,手放在自己小腹上,緩緩道:“我要這個孩子。”封錦城忽然覺得心裏又酸又苦,兩天來,嵇青頭一次跟他說話,卻是這樣的,真是分外諷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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