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目送著那輛黑色的轎車緩緩駛出小區,遠遠的,看見副駕上有個人搖下了車窗對我揮了揮手,似乎是彥景城。

    我心緒紛亂,忽冷忽熱的感覺又占據了身體和大腦,不用體溫計,也知道發燒又反複了。

    臨近午夜的空氣裏,月色與不開花的樹木一樣清冷沉默,有不知名的小蟲哀哀一叫,轉眼又消失了聲息。

    一天中發生了太多事情,讓我感到疲憊和無助。

    我晃晃悠悠的踱到小區的人工涼亭裏,涼亭裏還留著打紙牌的老人們遺留的幾張報紙和幾堆瓜子殼,仿佛聽得見早起的清潔工發出徒勞的抱怨聲。

    我倚著一根柱子坐下,手掌觸過的地方,感覺到朱紅的油漆斑駁。

    我怔怔的想起一件事。

    我和封信一天都沒有聯係了。

    這有些反常。

    他是個清冷克製的人,我也不敢像個不知節製的少女般死死纏住他的每分每秒,但是自從我們確定了戀愛關係以來,即使當天不見麵,我們每天也至少會來往幾個短信。

    他會提醒我吃飯,加衣,會對我說晚安,有時候,還會迴應我的冷笑話。

    不管他發來的是一個表情還是最簡單的文字,都會讓我覺得安心。

    這樣的安心,隻有他能夠給我。

    但是我突然想到,如果姚姚已經知道了我是封信的新女友,也已經開始了對我的打擊報複,她沒有理由不把這個消息通知給封信知道。

    事實上,我沒有談過一次戀愛。

    我不太清楚各種複雜的糾葛形成的原因,我隻知道,如果一個人一直在用危險的方式破壞和打擊著另一個人,那一定已經不是愛。

    在我心裏,愛應該是溫暖的,積極的,讓人安心愉悅的事情。

    而姚姚,她做這一切,是不是隻是想讓封信痛苦和難過?

    這是很多人的選擇,寧願刻下痛苦,也要證明來過。

    假設封信如果已經知道了姚姚和我在早教中心遇到的事,也一定知道了我辭職的事。

    以他的個性,他會怎麽做?

    他也許會離開和放棄,如果他覺得那是對我最安全的方式,他就會那麽做。

    我猛的站了起來,一瞬間出了滿身冷汗,連昏沉疼痛的大腦也似乎清醒了不少。

    鋪天蓋地而來的虛弱感使我又頹然的坐下

    。

    我掏出手機發短信。

    “封信。”

    “我在。”

    短信發送成功後的隻有幾秒,他的迴複就翩然而至。

    我意外的看著那兩個字,鼻子一酸,止都止不住的眼淚上湧。

    我在,我在。

    他就是我的魔法師,我的救世主,他微微一笑,就能拯救我的整個世界。

    我一邊掉眼淚一邊打字。

    “你在哪裏?”

    過了十秒他的消息發來。

    “你相信魔法嗎?”

    我愣住。

    手機又震動了一下。

    “如果你現在抬起頭來,看向你麵前五米的地方,你就能得到上一個問題的答案。”

    我機械的張著嘴,舉著手機,像個傻瓜一樣緩慢的抬起頭來。

    隻有微光,但足夠看清那人。

    沒有五米。

    大概,隻有三米,兩米。

    因為,他走向我。

    那男人,披著午夜的月色,任再多黑暗,也不能阻擋他的光華。

    他的目光那麽沉靜,那麽深邃,修長的身形,鎮定的氣質,如最俊美的神袛,帶來最仁慈的福音。

    他總是讓我意外,但他從不讓我失望。

    從少年時代起,他就是純美的杏花春雨,犀利的東風破曉,寧靜的光芒萬丈。

    我淚眼婆娑,如定身一般,不能動彈。我無法形容那一刻的心情,我想再也不會有一個人,能夠帶給我這樣的震撼與美妙,他甚至讓我感覺靈魂在飛,在唱。

    他站到我的麵前,因為我坐著,所以他抬起手來,似乎想摸一下我的頭發。

    我仰起頭伸出手抓住他的一根手指,仿佛最默契的舞蹈,借著他的力量一帶,整個人直接撲進了他的懷裏,緊緊的,緊緊的,抱住他。

    我什麽都不煩惱了,什麽都不害怕了。

    這幾天經曆的所有的顧慮,所有的疼痛,所有的羞辱,這一刻在愛他的心麵前,都是笑話。

    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在他穩穩的懷抱裏,我感到了放鬆和平靜。

    我把頭埋在他的胸前,額頭靠著他的衣領,羊毛呢的質感傳來柔軟與溫暖,我雙手摟緊他,感覺到他厚實的衣下勁瘦的腰身,一時間心如撞鼓。

    我低聲問他:“你怎麽來了?”

    他沉默了兩秒,答:“我來了很久。”

    我傻傻的把頭抬起來,額頭蹭到了他的下巴,又慌忙的埋下頭去。

    他似乎輕輕笑了一聲,感覺上做了一個抬腕的動作:“準確的說,我已經來了四個小時零六分鍾。”

    我反應特別遲鈍的推想,那不是我第一次醒來下樓吃東西的時候,他就來了。

    可是,他在哪裏呢,也沒有打我電話,也沒有上樓找我。

    我心裏想著,就這樣問了。

    “這麽長時間你在做什麽?”

    “嗯。”他說:“好像,就是走過來,走過去吧。幸好這個小區的保安不那麽負責,都沒有人過來盤問我。”

    我想起上次自己到他的小區去當蘑菇蹲點的事。

    “那你幹嘛不打我電話?”我還是不明白。

    “我在想事。”他轉了一下身體的角度,從容優雅的在我剛才坐過的位子坐下,又非常自然的把我拉迴懷裏,坐在他的腿上。

    這個姿勢更加曖昧,我伏在他的肩上,氣都不敢大喘。

    枯草裏的蟲鳴都徹底消失,整個世界隻剩下我的心跳聲,萬物皆屏息。

    “我在問自己,該繼續抓緊你,還是該……”他緩緩的,頓了一下,後麵的詞語,似乎消失在胸腔裏,低不可聞。

    我猛的伸出一隻手,手掌慌亂而焦灼的覆上他的嘴唇。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做出這個動作,掌心裏傳來柔軟而溫暖的特殊觸感,我們的目光在那麽近的距離相遇,我卻看不懂他目光裏濃縮的含義。

    隻有片刻,我感覺他摟著我的手緩緩加重了力度,而另一隻手,將我抬起的手腕抓住,毫無預兆的,他低下頭,輕輕吻了一下我的掌心。

    我的腦袋轟的一下,幾乎整個人癱倒在他懷裏。

    “後來,我看到你送一個男孩子出來。”他目光炯炯看定我,微弱的氣息拂過我的臉頰,所過之處就如野火燎原。

    我魂飛天外的想,他的睫毛真是比任何一個姑娘更好看啊。

    但是,等等,他說什麽?男孩子?他是說彥一?他看到了我送彥一出來?

    還有彥一對我的那些在常人看來一定感覺曖昧的舉動。

    他難道,是在暗示,我紅杏出牆?

    我瞬間從花癡狀態

    被一記悶雷劈醒。

    “是彥一……”我結結巴巴,不知道怎麽解釋,情急之下,簡直要哭出來了。

    “哦,你在香港照顧過的病人。”他果然記性很好。

    我忙不迭的點頭。

    封信突然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我一下慌了神。

    但是接下來,他突然站了起來,卻又背對著我,蹲下身來。

    “我背你。”他迴頭朝我微微一笑。

    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

    多年前,傷了腳的少女,輕盈的伏在心儀少年的背上。隻能作為陪襯的我,一路跟隨,深一腳淺一腳。

    月光那麽明亮,而我小小的心,那麽不安又憂傷。

    而今,少年長成了出色的男人。

    我順從的閉上眼睛,伏在他的背上。

    他輕鬆的站了起來。

    我把臉貼在他的肩頭,輕輕摟住他的脖子。

    他已經大步朝著小區深處走去。

    封信輕輕把我放在自己的床上時,我仍然沒有出聲。

    圓夢的感覺太好,簡直讓人不能醒來。

    他給我倒了杯熱水,示意我喝下,然後讓我側躺著。

    整個過程我都像個布娃娃一樣任他擺布,在他身邊,我感到安全,感到舒適,感到每一分鍾,都是天荒地老。

    直到感覺到背上某處傳來手指的強力按壓感,我才意識到封信在做什麽。

    “今晚睡一晚,明早我會要小岑把熬好的藥送來。”他簡單的說。

    我想起以前似乎聽說過,中醫可以通過穴位的按摩達到退燒的效果。

    看來我身體的異常並沒有逃脫專業的封醫生的眼睛。

    “我……”我好多話想和他說。

    他突然輕輕敲了一下我的後腦勺。

    “安靜的休息,你在挑戰一個醫生的權威,他會生氣。”

    我乖乖的閉嘴,在他沉穩有力充滿節奏感的按壓下,漸漸昏沉。

    “不要擔心我會誤會。”他突然低聲而緩慢地說。

    我一怔,明白過來他是指彥一。

    他居然知道我在擔心他誤會。

    “其實我要謝謝他,看到他牽著你的手,我才明白……什麽是妒忌。”

    “原來我也會那麽

    妒忌,那麽患得患失,那麽不敢想象……”

    “安之,我已經沒有選擇。”

    我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他的聲音,低沉而略為模糊,有些關鍵詞語,甚至簡單帶過。

    但是,我都聽懂了。

    我聽得整顆心都揪起來,顫起來,沸騰起來,以至於整個人,都快要炸開。

    如果我的理解能力沒有出錯,他是在說,他愛上了我。

    他愛上了我,所以他沒有了選擇,盡管他開始還在猶豫該抓緊我還是該放棄。

    在愛的人,沒有後退的選擇。

    我深吸一口氣。

    用盡全身力氣,突然翻過身來,麵對著封信。

    “封信。”

    我低低的喚了他一聲,伸出雙手,摟住他的脖子,將他的臉拉近我,閉著眼睛笨拙的將嘴唇貼上去。

    我慌張的,一心一意的,循著本能觸碰著他的嘴唇,感覺到我的臉頰火熱和他的唇角微涼。

    驚心動魄的觸覺,幾乎讓心髒如漫天煙火般爆炸。

    我死死的閉著眼睛,全身麻木僵硬,不敢看他的臉上表情。

    不知摸索了幾秒,突然,一股溫柔而堅決的力道,將我毫不留情的反製。

    我驚得一瞬間睜開眼,隻依稀捕捉到他垂下的長睫如詩如夢,又慌亂的緊緊閉上。

    燃燒般的攻城掠地,他已狠狠奪去我最後一絲唿吸。

    我如溺水般,無法掙紮,無法後退,隻剩下手指軟弱的抓緊他這樣的本能。

    他這樣的人,一旦開始,就不會停止。

    仿佛要窒息般的前一刻,我意識模糊的想,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封信。

    我所沒見過的封信。

    也是,完美的封信。

    第十章flower·寂靜

    如果一個人,總是看不到太陽升起,看不到星星開花,也看不到麥田的顏色,那他惟一能做的,就是緊緊抓住手心裏僅剩的暖意的東西。程安之,你對我而言,是生存,是活下去。——彥一

    [楔子·白塔裏的星星糖]

    那是一座高高的白塔,建在藍色大海的邊上,窗口開滿了紫色的爬藤薔薇,金黃色的閃亮的寶石尖頂直指天空,不管是晴天還是暴風雨中看到那座塔,人們都會驚歎它的奪目漂亮。

    很多人都以為那白塔裏住著幸福的公主,其實他們不知道,那裏麵住著的,是一個小小的王子。

    他的世界寂靜無聲,一整年一整年,他不和人說話,也聽不見別人說的話。

    他曾經以為自己會永遠活在那座塔裏。

    其實,沒有什麽不好。他想。

    如果世界同時毀滅,巨大的沙塵和石塊還有金色火焰把白塔和裏麵的星星糖一起淹沒,焚毀,掩蓋,那就更好。

    他這樣想著,小小的麵孔上露出天真又詭異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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