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在微信上和封信醫館的護士小岑聊天,一邊把年前的工作做最後收尾。

    自從去了幾次醫館後,我和那些老醫生和小護士的關係陡然親近了起來。

    我自認為一向是脾氣比較好被拿捏的那種人,對誰都端著一臉笑總是沒錯,他們忙的時候我就主動安撫病人,他們閑的時候我就上前端茶送水,偶爾加入八卦嘮磕。

    很快大家對我的印象就從對“個性不可預測的未來老板娘”角色的提防敵視,轉變成了對“缺心眼肯定會吃虧的傻大妞”的同情,一時間我的處境頓時春暖花開。

    而小岑也變成了我最積極的“內線”,每天和打了雞血一樣給我發封信的狀態播報,再加上個人激情點評,各種誇張花癡常常讓我笑得內傷。

    其實我知道,小岑最近最大的心願,就是希望封信的前妻能夠如以前一樣帶著孩子出現在醫館探視,然後她就好立刻通知我前去短兵相接仇人相見。

    “早就看不慣她那一臉誰都是她孫子的囂張了!離婚了就是路人,還擺什麽夫人架子!”她憤憤的說。

    但她不知道,我無意如此。

    我其實不太知道怎麽阻止人類對於無事生非的熱愛,但是幸運的是,最近封信的前妻卻一直沒有再出現過。

    下午的時候不常出現的老板突然大駕光臨,緊急召開幾個高管開了個會。

    出來後主任把我叫到辦公室,笑眯眯的握著我的手恭喜我,說韓國那邊給了一個很好的機會,讓我們這邊派個人過去學習一年,費用全部由公司出。經過決定,這個機會給我了,過完年後就要我直飛韓國。

    我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公費出國學習一年,確實是很好的機會,但是被委派得如此急,事先沒有半點跡象,也不曾征詢過我的意見,讓我本能的覺得蹊蹺。

    我問主任我能不能考慮下,五十多歲的主任臉一下就拉了下來,冷笑一聲說:“如果不去,就按不服從公司安排,做自動離職處理。”

    我迴到座位上還在發呆,早教中心琴姐的電話又來了。

    電話裏琴姐支支吾吾,說了半天,我才聽明白,是要我不要去上明天的課了,以後也不用去了。

    幾個小時內一連串的變故,讓我不知所措。

    我讓孫婷幫我去高層那邊打聽下到底是什麽情況,想了想,琴姐之前對我還是很不錯的,或許電話裏

    是有什麽難處,於是我請了個假,打了個車就趕去了早教中心。

    到了早教中心的時候是下午四點,正好遇上下課,不少家長和孩子都在休閑遊樂區玩耍,人特別多。

    我打算在辦公室等一下琴姐,正低頭側身讓一對準備出門的母女時,突然聽到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帶著冰冷的刻意拖長的尾音,讓我不自覺的一顫。

    “圈圈,你看這是誰啊?”

    我怔住,發現站在我麵前的,竟然是小圈圈母女。

    圈圈今天穿了件雪白羊毛小裙子和玫瑰色短款羽絨服,此刻正在換鞋處給自己的小腳穿上棕色牛皮小靴子。

    她真是一個漂亮的小姑娘,但是此刻她抬頭看她我的眼神裏,卻充滿了那麽多原本不該屬於她這個年紀的豐富波動。

    先是驚喜,瞬間變成了迷茫,爾後又漸漸凝成一種懷疑,最後竟然看出了狡詐與恨意。

    我從不知道那如澄澈天空般的孩子的眼睛裏,竟然可以如沙漠極光般變幻出如此多的顏色,一時間竟忘了打招唿,甚至沒有注意到站在她身邊的充滿恨怨表情的姚姚。

    還是姚姚的聲音把我拉迴了現實。

    “圈圈,你是不是認識這個阿姨?”傲慢而尖銳的語聲,像把脖子盡量高高昂起的鶴,明白表現的意圖就是攻擊。

    我隻是有些裝傻,但並不真傻,此刻當然笑不出來。

    隻是有滿肚子的疑問,一個都不能解開。

    琴姐的身影一閃,已經徑直衝到了我們的麵前,她背對著姚姚,卻是麵對著我,一臉的冷若冰霜。

    “程小姐,你怎麽又來了?這裏不歡迎你。”

    我使勁的眨巴了幾下眼睛,覺得整個世界都魔幻了。

    不過一天的時間,就好像觸動了某個魔法開關,一切都變得不在本位。

    那麽奇怪。

    一聲響亮而撕心的哭泣如利劍般在猝不及防間刺入我的心髒。

    圈圈撲在我的身上,不是要像往常一樣親熱的擁抱我,而是像隻受傷的小獸一樣對我又踢又打。

    “安老師是大壞蛋,安老師是狐狸精,安老師不要纏著我爸爸……嗚嗚嗚……圈圈想要爸爸迴家,圈圈想要爸爸……”

    我震驚到眼見周圍迅速圍滿了老師家長和孩子,卻無法改變一下自己的表情做出任何一個字的迴應。

    我至少從看客

    的反應裏讀懂,這是多好的一出戲。

    “看不出安老師居然是這種人。”

    “能來上早教的家裏條件都不錯,這些年輕老師指不定專門盯上這些孩子的爸爸呢。”

    “太可怕了!”

    “賤貨!真不要臉啊!”

    ……

    年輕的幼教老師是狐狸精,勾引了四歲孩子的爸爸,孩子肝腸寸斷的求公道。

    唯一的問題是,孩子的爸爸是哪路神仙?

    我簡直想笑起來,但耳朵卻嗡嗡作響分外難受。

    圈圈的哭喊聲仿佛是訓練有素般,越來越淒厲,越來越離譜。

    我試圖蹲下身抱住她問個清楚,卻被她一靴子打在臉上,眼冒金星。

    依稀間,竟聽得圍觀人群中一聲叫好。

    之前看過一些民生新聞,心知此刻若是有人衝上來扒光我的衣服,踩上一隻腳,吐上幾口唾沫,恐怕也不會有人勸阻。

    路人隻求所謂正義,但是時間太緊無法讓她們判斷這正義的真假。

    都先舉刀再說。

    我終於怒從心底起,一把捉住那孩子的兩隻手,任她對我瘋狂踢打也不放開,我用盡全力控製著我顫抖的聲音,朝圈圈大聲喊道:“圈圈!你爸爸是誰?!”

    我原沒有指望孩子的瘋狂能夠停止,但是奇跡發生了,我的聲音剛落,孩子所有的動作突然定格了。

    天真的小臉蛋上還掛著晶瑩的淚珠,抽泣的聲音還在隱隱翻滾。

    但是,四歲的孩子突然定定的看住我,像看著動畫片裏的大惡魔,那麽恨,那麽堅定。

    她一口口水猛的吐到我的臉上!

    “我叫封圈圈,我爸爸叫封信!”

    我不知道我是怎麽離開那個地獄般的場景的。

    我隱隱的感覺有人在拉著我走。

    而我就機械的跟著走。

    我以為我能再堅強一點,把事情說清楚,但是我原來不能。

    我的表現已經在聽到“封信”那個名字的時候,暴露無遺的向圍觀群眾證明了圈圈控訴的所有。

    我如五雷轟頂般瞬間搖搖欲墜,整個世界一片漆黑。

    是封信。

    圈圈的爸爸,竟然是封信。

    我搶了她的爸爸。

    我就是那個大反派。

    我活該被這麽多人圍觀羞辱,我是個萬惡的第三者。

    我原以為這是一場可笑的鬧劇,但是,那個名字,真的與我有關。

    隻是這關係,又怎是三言兩語,能夠辯白。

    我原來如此軟弱,我連理直氣壯的替封信替自己申辯一聲,都沒能做到。

    自始至終,姚姚都仿佛隻是個引火者,她隻出動了她的孩子,就已經讓我萬劫不複。

    命運早已安排我們相遇。

    命運之湖的黑色水麵上,愛情之花如耀眼白蓮倔強開放,而它的下麵,淩利暗流洶湧。

    終於清醒一點的時候,我發現我坐在一家街邊的小咖啡店裏,正關心的看著我的那個人,竟然是唐嫣嫣。

    唐嫣嫣已經結婚了,就在上個月,我參加了她的婚禮。

    婚禮一切美滿,唯一的插曲就是陪唐嫣嫣去酒店房間換敬酒裝的時候,她關上門就一屁股坐在窗邊,還穿著層層疊疊的雪白婚紗,就毫不遲疑的猛吸了一枝煙。

    我大概能了解她心裏的苦悶,現實不如想象,但說穿又有何意義。

    後來我們沒有再單獨出來見過麵,我遲鈍的想,她為什麽會在這裏呢?

    唐嫣嫣仿佛看穿了我的疑惑,歎著氣對我說:“我今天剛好陪我嫂子帶她的小孩去上早教,沒想到看到你被人圍攻。”

    她似乎有點不忍說下去,含糊帶過。

    但我自然知道,她是指看到我竟然作為一個“第三者”在大庭廣眾下被一個孩子打,被那麽多人圍觀唾棄。

    如果我媽知道這一幕,大概會直接燒死我。

    我哈哈哈的笑出聲來,聲音扭曲。

    她嚇了一跳,以為我瘋了,伸手摸了下我的額頭。

    “那個小孩子的爸爸……是封信?”

    是啊,是封信。

    世間很少重合的一個名字,她亦是聰明人,知道沒有這樣的巧合。

    圈圈的爸爸,就是我們年少時都共同深愛過的那個少年。

    他閃閃發光,卻全身是傷。

    我繼續笑著,卻發現唐嫣嫣大把的抽出紙巾塞給我,這才發現,臉上的眼淚越流越多。

    心裏好像有什麽東西堵著,連唿吸也不能順暢,恨不得把心挖出來,放在外麵透透氣。

    但我需要的是一個清醒的方法,而

    不是情緒的胡亂宣泄。

    心裏有個聲音在拚命的大喊:程安之!醒過來!程安之!想清楚!

    但我發現無論如何用力,那時那刻,我什麽都想不清楚,我隻想哭泣,隻想崩潰,隻想傾訴。

    以至於我對麵坐的是誰,都不再重要。

    我哭著說了太久太久,連唐嫣嫣漸漸飄移的眼神,都沒有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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