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司楚喝道:“我媽到底是怎麽了?”

    鄭昭對人向來隨和,鄭司楚饒有父風,對旁人,不論是高官還是工友,都向來彬彬有禮,現在卻毫不顧及這些了。齊大夫被他喝斥了一句,有點委屈地道:“鄭夫人她……”他還沒說完,鄭司楚又喝道:“快點!”

    齊大夫是五羊城的第一名醫,就算申士圖對他亦向來有禮,陳虛心見外甥大失常態,知他方寸已亂,便道:“司楚,你讓一讓,請齊大夫搭脈吧。”

    齊大夫見鄭司楚眼中隱隱已露兇光,似乎在責怪自己無能,心想這人是軍官,定然殺人不眨眼,萬一氣頭上一刀把自己砍了也說不定,正在害怕,卻見鄭司楚默默退到一邊,輕聲道:“是。齊大夫,請你一定要求求我母親。”

    齊大夫點了點頭,也不說什麽,坐到床邊給鄭夫人搭了搭脈。他搭脈時,邊上三人都睜大了眼。這三人都是鄭夫人至親,鄭夫人與丈夫反目後分居,倒是與陳虛心紫蓼夫婦常住一起,他們都生怕齊大夫會說出什麽不願聽到的話來。

    齊大夫閉上眼,搭了一會脈,這才緩緩道:“鄭夫人受傷後,八脈漸損,心經猶受大害。老朽……老朽竭盡所能吧。”

    這話一出,鄭司楚如同當頭被一個焦雷擊中,差點就要揪住齊大夫前心痛罵這個庸醫了。可他畢竟不是氣頭上不顧一切的人,低道:“齊大夫,還能有什麽辦法麽?”

    齊大夫道:“鄭夫人根本已損,唯有以金針術試試了。”

    鄭司楚道:“那請齊大夫快下針吧!”

    金針術乃是醫家絕技,當初鄭昭昏迷不醒,國醫院副院長葉台來醫治時,也用過金針術。後來葉台的弟子戚海塵看護鄭昭,鄭司楚與他閑聊,說起金針術,戚海塵說此術乃是醫家至高絕技,當今之世,有“南齊北葉”之稱,這南齊便是說的齊大夫。一聽齊大夫要用金針術,鄭司楚心裏希望漸生,催著齊大夫快下針。齊大夫從身邊醫箱裏取出一個小銀盒,從中揀出幾根金針,看了看鄭夫人,長吸一口氣,然後屏住氣息,左手搭著脈,右手在鄭夫人身上下了一針。

    這一針一下,卻聽得鄭夫人氣息一下轉粗。鄭司楚耳目靈便,心中一喜,在一邊叫道:“媽……”他剛說的一個字,齊大夫已低喝道:“先不要說話!”

    剛才鄭司楚氣急敗壞,齊大夫心生懼意,但一拿出金針,他的心思便全在醫道上,根本想不到鄭司楚這軍人有可能一刀砍了自己了。鄭司楚不敢再說,隻在一邊靜靜看著。卻見齊大夫下了七針,又搭了搭脈,起了金針收好,站起來道:“鄭將軍。”

    鄭司楚現在可不認為齊大夫是個庸醫了,忙上前道:“齊大夫,有什麽吩咐?”

    齊大夫叫了鄭司楚,卻頓了頓,先向陳虛心夫婦道:“陳司長,陳夫人,老朽已盡全力,接下來便要看鄭夫人的照化了。請兩位暫時迴避片刻。”

    紫蓼心裏已是“咯登”一聲。齊大夫分明是有什麽要緊話交待鄭司楚,她滿心不願,陳虛心拉拉她道:“紫蓼,我們先出去一下吧。”

    等他們一走,齊大夫歎道:“鄭將軍,方才我用的乃是金針渡劫之術。此術七針,保住鄭夫人七魄不散……”

    鄭司楚哪還有心思聽他嘮叨什麽醫術,急道:“齊大夫,你說,到底怎麽樣了?”

    齊大夫看了看鄭夫人,忽然向鄭司楚深深一躬,道:“恕小犬無能。”

    鄭司楚被他說得莫名其妙,心想母親的傷情關他兒子什麽事?還沒問,齊大夫已道:“金針渡劫,本要陰陽相合。以陰陽針齊下,如此連下十四針,方有奇驗。”

    鄭司楚根本不懂什麽陰陽針,問道:“齊大夫,你剛才用的不是陰陽針麽?”

    “陰陽針,本要兩針齊下,一用陽力,一用陰力。隻是老朽無能,自幼未能習成一心二用之能,因此從來都是先陰後陽,一針當兩針用。隻是鄭夫人這迴的病來得太過突然,她的身體已極為虛弱,老朽下第一針時便覺她經不起這陰陽交加,所以隻怕……”

    鄭司楚心一沉,問道:“齊大夫,你一個人下不了陰陽針是吧?”

    齊大夫點了點頭:“若有一人相助,我二人一以陰力一以陽力,同時下針……唉,本來老朽一直督促小犬學好醫術,可他自幼不喜此道,天賦也是有限,學得馬馬虎虎,陰陽針更是未能入門。”

    鄭司楚心頭更是沉重。齊大夫自承學藝不精,可他已是五羊城第一名醫,旁人還有什麽辦法?但一聽齊大夫說若有一人相助,也可以下這陰陽針,他又生希望,問道:“令郎未能學成,旁人難道也沒有一個會的麽?”

    齊大夫眼裏閃爍了一下,低聲道:“鄭將軍,這金針渡劫乃是法統流傳下來的至高醫術,老朽識見淺陋,隻聽聞國醫院的葉副院長亦能此技。隻是,”

    齊大夫話並沒有說完。國醫院副院長葉台年事已高,而且遠在霧雲城,根本不可能來五羊城的,齊大夫這話說了等於沒說。鄭司楚隻覺天旋地轉,低低道:“難道,再沒辦法了?”

    齊大夫歎了口氣道:“藥醫不死病,起死迴生,那是不可能的,隻能看鄭夫人的造化了。鄭將軍,老朽之力已盡,還請鄭將軍處置。”

    先前鄭司楚還真有將齊大夫砍了的心,但齊大夫已說得這般明白,接下來隻能看母親能不能挺過這一劫。他頹然道:“我知道了,多謝齊大夫。”

    齊大夫說出來時,真有點怕眼前這少年一氣之下不顧一切,但身為醫者,言不能諱,他壯著膽子才說出來。見鄭司楚心情也平靜了些,他道:“不過鄭將軍你也別太擔心,令堂吉人天相,定能渡過此劫。”

    鄭司楚隻覺心頭一片冰涼,隻是道:“是,多謝齊大夫吉言。”他說了這一句,轉身便迴到床前跪下,拉住母親的手,眼裏已有淚水湧出。他根本沒想到,這迴迴五羊城,竟是與母親見最後一麵。此時看著母親的麵容,腦海中來來去去,盡是很久以前在母親身邊的事。那些事他以為全都早已忘記了,可現在卻紛至遝來,盡湧心頭。

    也不知過了多久,鄭司楚聽得身後紫蓼輕聲道:“司楚。”他迴過頭,隻見陳虛心一家還有申芷馨都站在他身後,申芷馨雙眼亦顯紅腫,隻怕方才已痛哭了一場。他也不站起來,隻是道:“姨媽,讓我再陪陪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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