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北門時,門丁過來查問,見是鄭司楚,全都過來敬禮。鄭司楚在五羊城的名頭如今可算響徹雲霄,人人都知道這位少年將軍才幹絕倫,甚至有人覺得隻消有鄭司楚在,北軍被消滅不過是個時間問題,這些門丁也都想見見這位後起將領中的第一名將。進了城,補給隊要迴營複命,便和鄭司楚分手。本來趕車的是補給隊的士兵,鄭司楚便將了飛羽換到了車上,自己來趕車。傅雁容也是好幾年前來過五羊城,這些年未見,見城中百業興旺,比當初她來時似乎更見繁華,心中暗暗讚歎申士圖確實經營有方,五羊城的富庶不愧為天下之冠。本來東平城富庶不下五羊城,但東平是連番征戰的最前線,這兩年更顯殘破,比五羊城已是遠遠不如了。

    到了特別司門口,鄭司楚和守門的士兵換過了令牌,正待進去拴好馬,換如意車,忽聽得身後有人道:“司楚哥哥!”

    那是申芷馨的聲音。自從申芷馨成為宣夫人後,鄭司楚見到申芷馨總有點不自然,此時卻覺得光風霽月,坦然之極。他勒住馬,在座位上站起來道:“小芷,怎麽勞你大駕來接我?”

    雖說傅雁容這次來五羊,要和申芷馨住一塊兒,可這消息分明還不曾傳到五羊城,申芷馨怎麽會來迎接?他還不曾多想,申芷馨已急急過來,叫道“司楚哥哥你總算來了……”

    她話未說完,卻見車簾一開,裏麵是一個年輕女子,不知是誰,不由一呆,話也戛然而止。鄭司楚忙道:“小芷,這位是傅雁容傅小姐。”

    申芷馨更是莫名其妙。她還不知道鄧滄瀾的義女落到了南軍手裏,更不知道鄧滄瀾的女兒居然會姓傅,見她是鄭司楚帶來的,兩人的神情卻並不如何親密,實在想不通她到底是個什麽人,一時間也接不上話。鄭司楚察顏觀色,早知她在想什麽,從懷裏摸出宣鳴雷的信道:“這是宣兄給你的信,你看看就知道了。小芷,你這麽急,有什麽事麽?”

    申芷馨接過信,看了不看便往懷裏一塞,低聲道:“司楚哥哥,你怎麽才來?阿姨她……她剛才突然病情惡化,連話也說不出來了,陳司長去叫齊大夫了,我正在等他們過來,你正好就來了。”

    鄭司楚方才還滿心喜樂,隻覺上天待自己不薄,沒想到從申芷馨口中聽到這個消息,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沒能說出來,隻是眼也有點發直。申芷馨見他沒迴答,抬頭見他這模樣,驚叫道:“司楚哥哥,你怎麽了……你別嚇我啊。”

    鄭司楚定了定神,低低道:“小芷,快上來。”

    申芷馨點了點頭:“是啊。司楚哥哥,你別擔心,阿姨她……她不會有事的。”

    她還是頭一次見到他這般失態,心裏亦是氣苦。一進車與傅雁容坐到一處,鄭司楚道:“坐好了。”馬韁一抖,飛羽翻蹄亮蹄,便向前奔去。特別司裏聚集了一大批能工巧匠,都要求清靜,因此向來不行馬車,鄭司楚現在卻再也不管了,趕著馬車狂奔,馬蹄聲和車輪聲顯得越發刺耳。隻是他抖得急了,右手的韁繩竟從手中掉了出來,馬車亦是一側,鄭司楚眼疾手快,一把抓起韁繩,帶住了車,這輛大車已疾衝而出。

    坐在後麵的傅雁容雖然看不到鄭司楚的麵容,卻知道他向來鎮定,當初兩番易容而來,連自己起初亦不曾看出破綻,現在連韁繩都會落出手心,心中定是萬分不安。她自幼喪母,幼年喪父,雖然可娜夫人待她極為親切,無異親生,可看到鄭司楚如此,也想起了自己快要忘懷的生母了。在她的記憶中,生母的麵容已漸漸模糊,快要記不清楚,隻記得那時母親抱著自己,在廊下指點院中一樹繁花的情景。想到這裏,她不知為什麽,心裏也是一酸,眼裏登時有淚水滑落。邊上申芷馨見她落淚,卻是一呆,心中卻也一陣淒苦。她自己也是母親早逝,實將鄭夫人當成了母親,見傅雁容落淚,眼裏也覺濕濕的,淚水不由自主地淌了下來。

    她二人在落淚,卻看不到鄭司楚的眼裏淚水也已滿盈眶中。他隻在小時與母親朝夕相處,長成後父母反目,天各一方,見麵的機會少之又少。鄭昭對他向來嚴厲,鄭司楚在軍校時,就算想念母親,也不敢多說一句。母親每年想念他時來看霧雲城看望,亦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鄭司楚又是自幼立誌從軍,自覺作為一個軍人,當心如鐵石,平時給母親寫封信,亦隻是淡淡問聲安好,說點日常之事,幼年與母親相處之事,都快要忘光了,倒是年景順和申芷馨這些幼時玩伴還記得更多一點。可現在腦海之中,盡是母親的麵容,那麽慈愛溫和,連小時候有一次淘氣磕破了膝蓋,母親把他抱在懷裏,給他洗淨傷口撫慰他的情景都想了起來。

    媽,你千萬不要有事!

    鄭司楚的心裏,隻剩下這句話了。他並不信奉法統,平時見人向三清虔誠禱告也隻覺可笑,如今卻在心底默禱,隻求母親能夠脫得此難,過後不論要做什麽,自己都願意。

    黃昏中,天漸漸暗了。特別司緊貼大海,盡是懸崖峭壁,西邊一輪紅日正在沉入海麵,映得天地一片血紅,而東邊卻已顯得晦暗。鄭司楚一到母親居住的那幢小樓前,便飛身跳下馬車,也不管身後的傅雁容和申芷馨,搶步向裏衝去。一進門,正見陳敏思坐在樓下想著什麽。一見鄭司楚,陳敏思嚇了一大跳,叫道:“司楚大哥!”

    鄭司楚道:“敏思,我媽呢?”

    陳敏思指了指樓上道:“大姨在樓上,我媽也在……”他還沒說話,鄭司楚已搶上樓去。南疆氣候溫濕,因此平時人們都是樓居,樓梯也特別高,鄭司楚卻是一步三四級,恨不得插翅飛上去,數十級樓梯沒幾步便跨完了。一上樓,便看見紫蓼坐在床邊,正拿一塊汗巾擦著眼睛,鄭司楚叫道:“姨媽,我媽呢?”

    紫蓼見鄭司楚在這當口突然出現,卻也喜出望外,忙站起來道:“司楚,你快來。你媽她……”

    她還沒說完,鄭司楚已搶到了床邊,隻是母親正躺在床上,一張臉灰白得全無血色。他隻覺心裏一空,人仿佛從極高處突然墜落一般,一下跪在床前,抓起母親的手道:“媽……”

    他生怕抓到的是一隻冰涼的手,但握到後,卻覺手掌還帶著體溫,心裏才稍稍一寬。紫蓼在一邊小聲道:“司楚,你來得也真巧。你媽今天一早一直沒起來,我來叫她,卻不見她答應……”

    紫蓼在一邊說著,鄭司楚卻連一個也聽不進去,隻是低低道:“媽,媽。”以前這樣一叫,母親總是會笑著答應,此時卻連什麽迴答都沒有。紫蓼見鄭司楚雙肩都在抽動,心中亦是傷心,輕輕道:“司楚,你先坐下吧,齊大夫馬上就要來了。”

    她剛說完,樓下申芷馨道:“齊大夫,你來了,快上樓吧。”

    齊大夫上午來過一次,那迴搭了搭脈,覺得鄭夫人雖然傷勢仍然不太好,但也應該並無大礙,沒想到現在居然出了這麽大亂子,他也嚇得有點臉色泛白。一上樓,一眼便見鄭司楚也在,他倒是禮數周全,向鄭司楚道:“鄭將軍,你也來了啊,老夫有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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