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娜夫人聽得傅雁書來了,臉上浮起一片陰雲。她想起的,卻是傅雁容。雖然傅雁容隻是義女,但這個義女卻活脫脫是自己的翻版,她對義女亦是愛之無加。傅雁容失蹤,可娜夫人暗中實是好幾次垂淚,擔心她會不會身遭不測。她頓了頓,又道:“事已至此,但也並非毫無辦法。”

    鄧滄瀾已覺得毫無辦法,但聽妻子說還有轉機,精神為之一振。他知道妻子的謀略實在自己之上,這些年來卻甘心退居幕後,少有表現,但以前有什麽要事,他總是習慣與妻子商量,忙道:“還有什麽辦法?”

    “萬裏雲調任昌都軍區長並不是很久,隻怕也不能完全控製全軍。前些天,那支衝鋒弓隊剛迴去是吧?”

    鄧滄瀾點了點頭:“這定然也是萬裏雲計劃中的一環。衝鋒弓隊人數雖然不多,在昌都軍卻極有號召力,他把這支部隊調迴去,隻怕正是擔心我們以之來攻心。”

    “那個叫陸明夷的少年軍官,可靠麽?”

    陸明夷可靠麽?鄧滄瀾閉了閉眼。這個少年軍官的眼神深處,總有一種異樣,讓他想起了當初的畢煒。很久以前,他與畢煒被稱為水火二將,同在帝國文侯府中為將。兩人交情莫逆,實是知己。鄧滄瀾好讀書,性情也要恬淡一些,畢煒卻從少年時總有種勃勃雄心,正如他“火將”的名號一般,身上似乎有一團壓不住的烈火。那個陸明夷身上,似乎也有著老友一樣的雄心,卻顯得更加深沉。這樣的人,不會甘心久居人下的,東陽一戰後,鄧滄瀾在擔拔陸明夷為翼尉時亦不無擔心。他實在無法確認陸明夷迴到西靖城後會不會被萬裏雲的野心感染,因為妻子這句問話他一時不知該如何迴答。半晌,他才道:“現在我也不知道。”

    可娜微微一笑道:“那一迴你讓他護送阿容去林先生家裏時我也見過他一迴。這少年心誌極高,極欲建功立業。這種人,譬如饑鷹餓虎,用得好無往而不利,用得不好便遭其反噬。”

    “饑鷹餓虎”四字,鄧滄瀾當年也曾聽帝國的文侯說起過。他點了點頭:“這人確是這種人。”

    “所以這人多半不會甘心跟隨萬裏雲割據一方的。他要的是這片廣大天地,而不是偏安一隅。滄瀾,不用擔心,馬上派人趕去向他發密令,要他密切關注萬裏雲。如果他能拿下萬裏雲,才是他一飛衝天的契機,我想這少年不會想不到這一點。”

    鄧滄瀾本來已是心中惶惑,但妻子的這幾句話讓他怔了好久。半晌,他道:“不錯。不過,他的衝鋒弓隊這麽點人,真個有用麽?”

    “衝鋒弓隊是畢煒一手建立,畢煒執掌昌都軍也最久,極得軍心。他人數雖然不多,但隻消他能站出來,昌都軍隻怕有大半不會跟萬裏雲走的。滄瀾,這是唯一的機會了,不能再耽擱!”

    可娜夫人的聲音直來越沉穩,鄧滄瀾心中的不安也不知不覺淡了許多。他道:“好,我馬上寫手令,派人火急追上去!”

    陸明夷是八天前出發的。從秦重島趕往西靖城,大約要二十來天,現在他應該正在半途上。如果密使日夜兼程,說不定密令能在他抵達西靖城時送到。隻是鄧滄瀾剛拿過一份文書來,尚未提筆,又有點猶豫,看向妻子道:“可是,有誰能追上他?”

    軍中固然有精幹之士,可是昌都軍的騎兵為天下冠,衝鋒弓隊又全是騎兵,走得更快,就算鄧滄瀾麾下有寶馬良駒,趕上啟程已久的陸明夷還是相當困難。可娜夫人道:“現在大哥手下的南鬥不就在你身邊麽?”

    鄧滄瀾道:“南鬥?這個人可是大統製親自指揮的,隻怕我調不動他……”

    “他會聽的,我去跟他說!”

    可娜夫人是大統製之妹,南鬥說不定真會聽從她的命令。不過鄧滄瀾豈有不知,南北兩部天官乃是大統製親手指揮的一支秘密人馬,他們說不定也在監視著自己。他問心無愧,所以也從不挑破。現在要這個監視自己的人為自己辦事,他實在有點沒底。他道:“好吧,現在反正也沒有別的辦法了,但願那南鬥不是個不識大體之人。”

    鄧滄瀾的擔心很快就證明是不必要的。當南鬥聽說萬裏雲可能有變,要馬上給衝鋒弓隊下令時,他亦嚇了一跳,一口應承。不過他也讓七殺立刻迴霧雲城向大統製匯報,一方麵南部六星君死了五個,需要立刻從天星莊補充,另一方麵,鄧滄瀾這條密令也必須第一時間讓大統製知曉。

    南鬥接到密令後,三月十日夜就出發了。而此時,鄭司楚和宣鳴雷的援軍已經抵達天水省。喬員朗接到了這個消息,兩部已經商議好,十三日向符敦城發動反攻。這一戰,天水軍從西邊,鄭司楚一部從東邊,宣鳴雷則從大江上轉入押龍河,三方麵同時發動攻擊。

    三月十三日,一早符敦城一帶就霧氣彌漫,然而同一時刻通往昌都省的大道上,陸明夷眼前卻是一片明媚的春光。此時已是春深,大道兩邊草木蔥蘢,時有農人在田野裏勞作,見有軍隊經過,抬起頭來看一看,再接著去耘地播種。

    陸明夷騎在馬上,看著眼前這一切,若有所思。就在不久前,他還在兩軍廝殺的最前線,看到的是刀槍和烽火,以及四濺的鮮血,現在卻仿佛來到了另一個世界。他正看著,邊上的齊亮忽道:“明夷,你好象沒什麽精神啊。”

    齊亮現在已是衝鋒弓隊第一百戶,也算是個軍官了,不過因為他與陸明夷交情不比尋常,所以行軍時也總在一處。陸明夷道:“一下子不打仗,反而覺得不太習慣。”

    齊亮笑了起來:“一打仗,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能不打總是好的。”

    這一次突然接到萬裏雲的調令,即使是衝鋒弓隊,多少也有種如釋重負之感。東陽城一戰,實在太驚心動魄了,迴到西靖城是為了平叛,不過一迴西靖,要對付的是叛反的狄人,無論如何都不似在東陽城那樣危險,因此雖然急著行軍,衝鋒弓隊上下並無不願。

    陸明夷皺了皺眉道:“這一次,我們被突然抽調迴去,實在有點本末倒置。昌都軍區雖然調出了不少,可還有好幾萬,什麽叛軍厲害到連我們也要調迴去?”

    齊亮道:“我們衝鋒弓隊名聲在外,就算狄人見我們也會害怕,萬將軍定是要我們去鎮住陣腳的。”

    這也是一個理由。陸明夷想著。隻是現在狄人叛反,肯定隻是些小股烏合之眾,不過疥癬之疾而已,隻怕衝鋒弓隊迴到西靖城,叛亂早已平定。萬裏雲乃是深通兵法的宿將,難道想不到這一點?也許,當時自己與王離、米德誌三人為打消萬裏雲撤銷衝鋒弓番號的念頭所作的努力給萬裏雲這高高在上的軍區長留下了極深印像,他大概覺得若沒有衝鋒弓隊,什麽都做不成吧。

    齊亮見陸明夷仍在想著什麽,小聲道:“明夷,你不太願意迴去麽?”

    陸明夷看了看他,也小聲道:“阿亮,刀槍得到磨礪,方能鋒利無比。和鄧帥比起來,萬將軍隻能算是塊頑石吧。”

    這等話實已是在指斥主帥,如果傳到萬裏雲耳中,他肯定極不舒服。不過陸明夷也知道以齊亮與自己的交情,他是不會搬弄是非的。齊亮也不由啞然,小聲道:“別說這些了,反正立功的機會多得是。”

    東陽城一戰,雖然最終城池失陷,但大統製還是對鄧帥頒下了嘉獎令,稱許他顧全大局,三軍用命,已完成了戰略任務。因為此戰之功,衝鋒弓隊亦得到嘉獎,陸明夷現在已晉升為翼尉,衝鋒弓隊的級別也相應提升了一級。不過迴到昌都省,立功的機會肯定不會有在前線這麽多,齊亮知道這個好友一定在為此而不樂,便順口安慰了兩句。陸明夷抬起頭道:“倒不是因為少有機會立功。阿亮,你覺得萬將軍是不是真有點不識輕重緩急?”

    齊亮歎道:“萬將軍乃是軍區長,我們又算什麽?當兵的,令行禁止,雖誤亦行,聽指揮吧。”說到這兒,他又道:“對了,明夷,今天早點打尖吧,讓弟兄們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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