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翼舟,最多可以載四十餘人,但一般也就二十人上下。這二十人可不比現在船上這些水手,盡是士兵,鄭司楚也知一旦這些人上船,自己就全無辦法了。現在沉鐵在掌舵,船駛得更快了些,但那翼舟顯然更快,用不了多久定然能追上。

    真的要動手麽?要動手,隻有自己一人。好在自己純用守勢,不讓那些人登船就是了。他打定了主意,心裏反倒更加鎮定。定睛望去,卻見翼舟上忽然亮起了一紅一黃兩個點。

    是燈語。鄭司楚知道,水軍傳信,白日是用旗語,晚上是用燈語。他在五羊城水軍呆的時候已然不短,早已學會,便仔細辨認著。旗語和燈語都是以音韻字母為基礎編製,鄭司楚雖然學會了,卻並不熟練,一邊看著,一邊低低念道:“前……麵……船……隻……何……處……受……傷……”

    他剛念出口,一邊沉鐵已詫道:“受傷?他們是來救援我們的?”

    這也太意外了。鄭司楚亦是一怔,心道:“我看錯了?”心頭卻是一亮,扭頭看向桅杆上的號燈。

    號燈是黃色的!

    此時他才猛然想起,自己上船時施國強正在升號燈,那號燈卻是紅色的!他心中一動,搶到施國強身前,道:“號燈!你換過了號燈!”

    施國強怔道:“沒有啊。”他扭頭向外看去,卻叫道:“咦!什麽時候掛了求救燈了?”

    “求救燈?”

    施國強點了點頭道:“是啊。因為江麵船隻甚多,有時兩船也會相撞出事故,因此鄧帥定下,以黃色號燈為求救燈,江麵巡邏的翼舟隊見到了便會過來救援。”

    鄧帥!鄭司楚險些要吐血。這一定是鄧小姐耍的花樣,她果然早已看透了自己,竟不知什麽時候將號燈換成了求救燈。但想通了這點,他心裏又已有了個主意,道:“沉鐵,你在這兒看著,我來應付。”

    既然是求救燈,也許還能糊弄過去。他出了舵艙,走到鄧小姐的艙前,整了整衣服,這才敲了敲門,朗聲道:“鄧小姐。”

    門開了,卻是鄧小姐的一個侍女。鄭司楚見鄧小姐正坐在案前和一個侍女下棋,邊上卻有個漢子坐著,正是她的車夫。鄧小姐一見他,站起來微笑道:“施先生,您怎麽來了?”

    鄭司楚聽她說跟沒事人一般,心中倒也佩服。除了鄧小姐,別的人見到自己全都眼露懼意,顯然自己在船上動手製伏水手他們全都知道,但鄧小姐渾若不覺,這少女的心機和鎮定實在難得一見。他躬身一禮道:“鄧小姐,現在船隻遇上點風浪,請鄧小姐小心。”

    鄧小姐抿嘴一笑道:“那多謝施先生費心。”要說船隻遇到風浪,也不該鄭司楚前來通知,但鄧小姐卻仍是若無其事。鄭司楚見她心照不宣,把車夫都叫到房裏,顯然是安自己的心,以防自己動粗,心中更是佩服,卻也有點氣苦,忖道:“可惜,我們終是敵人。”

    鄧小姐也許也打過動武的用心,但自己一出手就將老周摔了個跟頭,就讓她打消了這念頭。雖然自己與她已勢成水火,但和這等聰明人對話,縱然不用動口亦已知道對方的用意,當真有種棋逢對手的快意。鄭司楚想到此處,又躬身一禮道:“那就好,鄧小姐請放心,風浪總會過去的。”

    他伸手要掩上門,鄧小姐忽道:“對了,你叫什麽?”

    她問的,當然不是自己的化名。“鄭司楚”三字差點就要衝口而出,但鄭司楚仍是道:“在下施正。”

    一瞬間,鄭司楚看到鄧小姐眼裏閃過了一絲惱怒。他也不想再說,又躬身一禮道:“還請鄧小姐以大局為重,不然就難保安全了。”

    真是自作多情!他將鄧小姐的艙門反鎖了,腦海中突然跳出這四個字。他本來是想說兩句狠話威脅一下,但話到嘴邊還是說不出口。說什麽呢?若是她反抗,就要殺了她?但鄭司楚心裏根本沒有這樣的念頭。他這時才想到,先前威脅施國強,製伏水手,其實都是舍易求難。如果一開始硬幹,就將這鄧小姐拿下,以她為人質,施國強哪敢不從?但自己卻似乎根本沒想到這一點。不是想不到,而是根本不去想。在鄭司楚心中,似乎無論如何都不能對她動粗。

    他想起了來時父親曾告誡自己要當機立斷,不要婦人之仁,但自己似乎並不曾做到。想到這兒,鄭司楚不由歎了口氣。

    也許,我是永遠都做不到這樣的當機立斷。他想著。

    鄭司楚迴到舵艙,這時船已經能望得到北岸了,那艘翼舟也已趕到了近前。這個距離已能對話,翼舟船頭上有個水軍士兵高聲叫道:“前麵的船隻,快停下來,哪裏出事了?”聽得那人喊話,沉鐵小聲道:“公子,怎麽迴答他?”

    翼舟上隻有小炮,威力不大,但這艘船上全無武器,而且也隻有鄭司楚和沉鐵兩人,真要動手,勝負不言而喻。鄭司楚道:“他們還不知道我們這船的底細,先不要輕舉妄動。”他走到船尾,高聲道:“對麵的長官,這船的舵有點問題,現在轉不了向,也停不下來,別的倒沒什麽大礙。”

    翼舟上頓了頓,又叫道:“那你們為什麽要掛求救燈?”

    鄭司楚心思機敏之極,已準備了一套說辭,高聲道:“先前船有點漏水,我也嚇壞了,生怕出大亂子。好在漏水的地方已經補上了,現在已無大礙,多謝諸位長官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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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翼舟上又停頓了片刻,那人道:“原來如此。還是讓我們上來看看吧,萬一在江心再出事,那可不得了。”

    如果不讓他們上船,隻怕更會讓他們懷疑。鄭司楚想到這裏,高聲道:“好的,那讓我們先下了帆。”說罷看了看正在角落裏發抖的施國強,拱拱手道:“施兄,請您好自為之,不要讓我難做。”

    施國強本來抖得已經好多了,聽鄭司楚這般一說,上下牙突然又捉對廝殺。鄭司楚心想還好那翼舟上隻是尋常水軍,隻消傅雁書不來,總能蒙混過去。他向施國強拱拱手道:“施兄。”

    施國強沒想到鄭司楚還會向自己打招唿,忙起身道:“是,是。”

    鄭司楚道:“施兄請放心,隻消您不準備拚個魚死網破,在下就保證施兄安全,誰也不會傷一根毫毛。”

    施國強這才點了點頭道:“是,是,是,我一定不亂說。”

    鄭司楚笑了笑道:“那施兄隨我過去吧跟你船上的兄弟交待一聲吧。”

    他正要帶著施國強去將水手叫出來,王真川忽然站起來小聲道:“施先生,這些當兵的上來要不要緊?”

    鄭司楚道:“這些人不是來抓你的,王先生,你就好好坐著便是。”

    王真川現在是看到穿軍服的就怕,見有那麽多水軍要上船來,鄭司楚仍是若無其事,心道:“你是不要緊,大統製可是要對我斬草除根的。”

    大統製馭下極嚴,所定法律中有一條名謂“連坐法”,一人犯罪,殃及九族。若隻是些行竊之類的小罪,罪犯的親戚無非罰點錢,以示管教不嚴。這條法為不少人垢病,認為失之太苛。一人犯罪,豈能罪加無辜?以前王真川對大統製敬若天人,大統製的舉措在他看來自然樣樣都對,還多次為之辯護,說一人犯罪,親屬豈是無辜?唯有用此重典,才能鎮懾宵小。那時說起來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卻不料現在自己也適用了這條連坐法。顧清隨犯下的是圖謀行刺大統製的彌天大罪,自己被連坐,輕則終生流放苦役,重則斬首,現在的王真川實是膽戰心驚,滿腦子想的就是快點逃出去。見這位施正先生仍是好整以暇,急道:“施先生,他們難道沒半點懷疑麽?如果那傅雁書就在這船上……”

    鄭司楚心道懷疑當然會有,先前他們追了半天,還放出號炮來,自己一直沒停船,他們豈會無疑?但隻消這些水軍看不出破綻,就不會有大礙。至於傅雁書,在這翼舟上的可能性太小了。正要寬慰王真川兩句,心中卻忽地一凜。

    傅雁書真的不在這翼舟上麽?

    在宣鳴雷口中,這傅驢子心細如發,是個極難對付的人。如果他迴軍中得到的軍令就是搜捕顧清隨在之江省的親屬,一定會第一時間趕迴林先生宅中。一旦得知鄧小姐居然和王真川同船過江,豈有置之不理之事?

    難道,真被王真川說中了,傅雁書就在那船上麽?鄭司楚心裏突然有點膽寒。宣鳴雷對傅雁書如此忌憚,如果傅雁書真的追了上來,以有心算無心,自己和沉鐵兩人是鐵定逃不過這一劫的。他心中一動,又轉身走到船尾,高聲道:“水軍弟兄,主帆卡得太緊,不太好下。反正船沒大礙,不須勞動諸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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