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小姐又是抿嘴一笑道:“林先生,家母本來也要前來為林先生道賀,隻是今日突有要事,未能成行,還望林先生海涵。”她說著,從傅雁書手中接過一個盒子道:“區區薄禮,還請林先生笑納。”

    林先生接了過來,歎道:“鄧小姐能來,便是給林某天大的麵子,還要夫人破費,真是情何以堪。鄧小姐,請入席吧。”

    林先生說著,向首席一引。鄧小姐見給她準備的是首席,卻轉向苗進和道:“苗伯伯,您請。”

    如果是可娜夫人親來,苗進和自然要屈居次席。但來的是鄧小姐,他嘴上不說,心裏自然隱隱不快。但見鄧小姐如此溫文有禮,他心裏的不快登時化為烏有,笑道:“鄧小姐,您是代表令堂而來,苗某豈敢。”

    鄧小姐道:“苗伯伯,您是尊長,小女子怎敢僭越,苗伯伯請。”

    苗進和見她定然不肯坐首席,心想除了自己也沒人能坐首席了,便不推辭。鄧小姐又朝傅雁書道:“哥哥,你也坐吧。”

    傅雁書淡淡一笑道:“我又不會琵琶,你坐吧,我隻是陪你來的。”說罷,便在下手位鄭司楚邊上坐下了。位置本來都按排好了,上手位除了苗進和,留著兩個位置,現在傅雁書坐到了下手位,旁人也隻好依次上移一位。林先生對傅雁書客氣了兩句,見傅雁書坐下後淵停嶽峙,看樣子是不會動了,也隻好做罷。

    一幹人坐下,林先生道:“鄧小姐,今晚您能賞光,真是太好不過了。我那班樂手有兩位琵琶名手指點,真是運氣不淺。”

    王真川心裏其實甚是尷尬。他自命在東平城裏,琵琶一道少有人能與己匹敵,但當初宣鳴雷隨鄧滄瀾來後,硬生生將他這“東平琵琶第一名手”的位置給奪了去。現在宣鳴雷一走,又來了個鄧小姐。他心裏不適,幹笑著道:“林公謬矣。鄧小姐乃是曹善才高足,在鄧小姐麵前,真川豈敢稱得上名手二字。”

    鄭司楚聽王真川這般一說,身旁的傅雁書眉頭微微一皺,心中暗笑,忖道:“你是聽得王真川話裏有刺,就給自己師妹抱不平麽?”可心底不知為什麽對傅雁書有一絲嫉妒。傅雁書和鄧小姐一進來,便如一對璧人,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他二人身上了。如果父親還在國務卿任上,現在自己定然會是座上諸人爭相溜須拍馬的對像,便是這鄧小姐也要對自己另眼相看。但現在,所有人都似乎當自己不存在。傅雁書雖然就坐在自己邊上,卻連正眼都沒看自己。不過,他心底的不快卻並不是因為旁人看輕自己,而是……而是因為這鄧小姐。

    鄧帥也許,有意招傅雁書為婿吧?所以這一次本來是鄧小姐母女前來,結果卻是讓傅雁書陪她來了。不知為什麽,想到此處鄭司楚心底就有種刺痛的感覺。他有點捉狹地向傅雁書拱手道:“傅將軍,久聞大名,在下施正,先敬傅將軍一杯。”

    傅雁書見身邊坐了個貌不驚人,一身商人打扮的漢子,本來毫不在意,沒想到這商人倒先向自己打招唿。他倒也禮數不缺,還了一禮道:“施先生是……”

    林先生見他們說上了,在一旁道:“傅將軍,施先生乃是蔣夫人的外甥,也是位音律好手。”

    傅雁書一怔:“蔣夫人?”他是軍人,也並不怎麽好音律,當真沒聽過蔣夫人之名。鄧小姐卻在一邊道:“施先生是昔年花月春蔣夫人的親屬?”

    林先生道:“然也。”他自覺請到了花月春的外甥,當真了不起。鄧小姐聞言,卻向鄭司楚行了一禮道:“真是失敬。施先生,蔣夫人可好?”

    鄭司楚忙站起來還禮道:“鄧小姐托福,家姨母現在身子康健,隻是雙目失明已久,久不出門了。”

    傅雁書聽得鄭司楚談吐倒也不俗,心想這個商人麵目多少有點可憎,言語倒也並不如何無味,對他觀感也好了一點,便道:“原來是蔣夫人之甥,雁書失敬了。”

    林先生又給他二人引見了諸人。苗進和與他倆本就認識,宋成錫和侯功山他雖不認得,鄧小姐卻認得他們,真正的生客隻有鄭司楚。寒暄了兩句,下人已送上酒菜,林先生道:“鄧小姐,現在可要讓樂班進來了?”

    他今晚雖是設宴給外孫擺滿月酒,真正的用意卻是請這兩位琵琶名手來指點一番。他與宣鳴雷很有交情,以前這樂班都是宣鳴雷指點,但宣鳴雷走後,別個還好,對樂班中的琵琶師卻頗不愜意。現在客人到底,急不可耐地要讓樂班進來了。苗進和久聞他這樂班在之江省都是有名的,撫掌道:“好,好,鄧小姐和王先生這南北兩派琵琶名手在座,林公,您這樂班可是造化不淺。”

    林先生吩咐下去,那隊樂班早就在偏房等候,聞言進來,行過了一禮,八音齊奏。他們奏的是一曲《坐春風》。《坐春風》本是古時名樂師曾師牙所譜,數百年來流傳不絕,可說是南北最流行的一支曲子,鄭司楚也曾練過。聽這樂班奏來,果是美妙,心道:“林先生真是不惜工本,他這支樂班雖是私人所集,聽起來卻不下於迪文那支禮部樂班。”

    一曲終了,餘音繞梁,眾人都聽得有點癡了。傅雁書雖然不甚好音律,但聽來也覺心曠神怡。林先生卻眉頭微蹙,道:“鄧小姐,您說,我這樂班可有什麽缺憾?”

    鄧小姐抿嘴一笑道:“王先生,您說呢?”

    王真川見鄧小姐一來,林先生馬上就把自己冷在一邊,心裏正自不快,沒想到鄧小姐居然先問起自己來,大感臉上貼金,忙站了起來。他站得有點急,將身前的酒杯都是一帶,險些掉下來,旁邊的鄭司楚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放迴原位。他剛放好酒杯,卻覺左手邊傅雁書正盯著自己,眼神冷峻。他心頭一毛,忖道:“糟糕!”自己方才出手太快,隻怕已惹動傅雁書疑心了。好在王真川站得太急,旁人都為之莞爾,林先生道:“王先生,請隨意。”

    王真川老臉微微一紅道:“鄧小姐,您想必也已聽出來吧?南北骶牾,以至五音稍有不愜。”

    他這話說得有點費解,傅雁書的注意力一下被帶了過來,問道:“什麽叫南北骶牾?”

    王真川還沒迴答,侯功山已在一邊道:“原來如此!怪不得我也覺得琵琶聲稍嫌突兀。隻是不知為何王先生要說南北骶牾?”

    鄧小姐微笑道:“王先生所然知音。林公,您先前可是要我師哥指導的?”

    鄭司楚一怔,心道:“師哥?她師哥不是傅雁書麽?”心頭忽地又是一動,恍然大悟,暗道:“她說的是宣鳴雷!”

    宣鳴雷也是鄧滄瀾的弟子,而且精擅琵琶,亦是北派曹氏三才手傳人。鄭司楚還記得宣鳴雷當初在經過求全鎮聽得唱時曲的藝人彈琵琶,說那是正宗三才手,若小師妹在此會如何如何雲雲。當時並沒有在意,現在迴想起來,他說的定然就是這鄧小姐了。他想到此處,脫口道:“原來如此!”

    他這話一出,眾人都看向鄭司楚,侯功山更是一臉不屑,心道:“我都還不明白王真川說的是什麽,你這商人居然明白了,真是吹牛不打草稿。”

    林先生聽這施正居然率先明白王真川話中之意,心中亦是一詫,問道:“原來施先生知道?”

    鄭司楚心想定要先聲奪人,讓王真川對自己佩服,才好從中行事。他清了清喉嚨道:“林公先前,是請宣鳴雷將軍指點琵琶吧?”

    他這話一出,王真川的眼睛便是一白,傅雁書卻“砰”一聲一拍桌,喝道:“反國叛逆!”

    他一拍桌子,把眾人都嚇了一跳,林先生也大感尷尬。他和宣鳴雷向來交好,旁人都清楚。但宣鳴雷已反到了五羊城去,現在旁人隻作不知,故意不提,誰知這施正哪壺不開提哪壺,偏生提起了宣鳴雷。旁人還好,但傅雁書對宣鳴雷恨極,再忍不住,也顧不得失禮。鄧小姐卻微笑道:“施先生果然是深得蔣夫人教益。請問為什麽我師哥指點便是南北骶牾?”

    鄭司楚見他們模樣,心是暗喜。他是故意提起宣鳴雷,料到傅雁書肯定要忍耐不住,這般一來先前他對自己的一點疑心也就被扯開了。他已想好了一套對策,便道:“抱歉。就事論事,宣先生雖然已成反叛,但他的琵琶之技,便是家姨母也頗為讚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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