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二人同在鄧滄瀾門下,兵法演習時,自己是勝多負少,但刀法拳腳,卻也知道宣鳴雷此中造詣極深。若是單論刀法,大概連鄧帥都未必是他的對手。不過兵法有雲,為將者不逞匹夫之勇。雙方將領,以勇力決勝負的機會其實少而又少,特別是當敵人處於劣勢,提出單挑,若是答應下來才是笨伯。果然鄧滄瀾也有點不悅,沉聲道:“鳴雷,為將者不逞匹夫之勇,難道你忘了?就算你能以白刃勝過雁書,又能如何?”

    宣鳴雷大笑道:“不為如何,隻是若不能壓過傅兄,鳴雷如此身死,心有不甘。”

    傅雁書聽得這話,心中更是惱怒,心道:“好像你覺得你其實在我之上,隻是我仗勢欺人一般,真以為我怕你?”雖然宣鳴雷的拳腳刀術極佳,但單兵作戰,亦是將者必修課,傅雁書本身的刀法也相當好,不會比宣鳴雷遜色多少。聽宣鳴雷這般說,他氣頭上差點就要向鄧滄瀾請令接下來。哪知他還沒說話,邊上一艘戰船上發出了一聲暴喝:“大膽反賊!鄧帥,末將於力東請命,誓斬此獠!”

    於力東,裂風號舟督。此人在東平水軍中以勇力聞名,當初宣鳴雷還在東平水軍集訓時,曾與他有過一次刀法切磋,那時兩人平手告終。正因為曾與宣鳴雷交過手,自知敵得過他的白刃戰,因此請命應戰。宣鳴雷聽於力東要求應戰,心裏卻在叫苦,心道:“要你斜刺裏殺出來做甚?我隻是以退為進,鄧帥不答應,我就告退。”

    出來時,他說得慷慨激昂,這一趟也確是兇多吉少,但宣鳴雷到底不是亡命之徒。他是算定了鄧滄瀾心性平和,不會在這種事上硬要取下自己性命,隻要防他生擒自己。反正現在任務已經完成,說幾句場麵話僵住鄧帥,讓他放自己迴去,這趟就算功德圓滿。哪知這於力東卻跳將出來,橫插一杠,他還沒說話,鄧滄瀾已是朗聲笑道:“於將軍戰意可嘉,那就去切磋一下吧,點到即止。”

    鄧帥是想擒住我!

    宣鳴雷心頭雪亮。鄧滄瀾雖然心性平和,卻也不是無原則地縱容自己。要眾將一擁齊上將自己活捉,那當然不費吹灰之力,可這話鄧滄瀾到底說不出來。但於力東自行請命,他正好順勢答應。隻怕,就算自己擊退了於力東,接下來還會有人上前,非把自己累得筋疲力盡,被生擒活捉不可。

    師尊也不是那麽假道學。

    宣鳴雷已在暗暗叫苦,嘴上卻道:“於兄要指教,那當然好。隻不過,於兄衝得太急,生擒宣鳴雷之功隻怕就要讓給後來者了。”

    於力東性如烈火,聽宣鳴雷說起來自己是必敗無疑一樣,更是著惱,喝道:“我捉不住你,你就迴去吧!”

    傅雁書已知師傅之意,卻被於力東搶先說了,心裏也在叫苦,罵道:“於力東,你來胡扯什麽?”他正待接著說就算於力東敗了,自己也要上前挑戰。自己聲名事小,捉住宣鳴雷卻足可告慰師傅,但鄧滄瀾已道:“鳴雷,若於將軍留不下你,你便走吧。”

    傅雁書一聽,卻是一呆,心道:“鄧帥還是心軟了!”真要弄死宣鳴雷,當真不費吹灰之力,四周船上隻消萬箭齊發,非把他射個千瘡百孔,連舷炮都不必用。他已知鄧滄瀾見宣鳴雷豪氣逼人,想起他在自己門下之事,終究還是不忍心。想到此處,傅雁書心下也有點軟,忖道:“其實,那迴在海上我何嚐也不是心軟了軟?能鬥得過於力東,就讓他走吧,反正他隻不過多活幾天而已。”

    宣鳴雷水戰之才,確屬難得。但他本事再大,到底不過是一個人,現在東平水軍已將五羊水軍牢牢壓住,宣鳴雷是生是死,無關於整個戰局。想到此處,他也不再說話,隻是站上船頭,看著於力東要與宣鳴雷接戰。

    於力東的船也是雪級戰艦,比宣鳴雷的船大不少。他不願占這個便宜,換了艘與宣鳴雷的船相當的月級戰船。兩船漸漸靠近,宣鳴雷見於力東手持長刀立在船頭,心道:“老於力量不小,不易對付。又不能殺了他,不然他們同仇敵愾,非殺我泄憤不可。”想定了,手持戰刀,雙腳踏穩甲板,靜靜看著於力東前來。

    兩艘戰船越來越近了。這等水上單挑,尚是第一次,周圍戰船反倒平靜下來,全都全神貫注地看著。此時五羊城水軍出擊諸艦還在與東平水軍對峙,談晚同立在船上,他在這兒看不到對方陣中之事,已是心急火燎,小聲對邊上的鄭司楚道:“鄭兄,宣兄會不會有事?”

    鄭司楚也猜不出宣鳴雷在對方陣中已怎麽樣了,隻是小聲道:“靜觀其變。”

    宣鳴雷自是兇多吉少,但他並不是真個要去和對方拚個你死我活。他知道宣鳴雷看似粗豪,其實人精細之極,不然鄧滄瀾也不會如此欣賞他了。宣鳴雷此行,是為了完成自己所定計策的一環,隻要完成了便可出來。以宣鳴雷與鄧滄瀾的關係,鄧滄瀾很有可能讓他全身而退。隻是算來算去,照理現在已經該出來了,卻不知為何還沒出來。他雖說靜觀其變,但心中著急,不在談晚同之下。

    正在這時,東平水軍陣中突然發出一聲轟雷般的歡唿。一聽這歡唿,鄭司楚臉色一變,低聲道:“糟了!宣兄隻怕不妙!”

    敵人在歡唿,宣鳴雷自是不妙了。談晚同臉上也升起一片陰雲,喃喃道:“不知宣兄有沒有完成任務。”

    宣鳴雷的性命,十成裏已去了九成。但隻要他完成了任務,那他的戰死也是值得的。他們正在商議,邊上有個水兵叫道:“迴來了!他們迴來了!”

    鄭司楚和談晚同不約而同地搶上一步,隻見對麵水軍陣中,那艘快船已疾馳而出。遠遠望去,也看不出宣鳴雷是不是還在船上。也許,宣鳴雷已經死了,或者被活捉了,這些水兵卻被鄧滄瀾放了出來?他們都有這個想法,但邊上有個眼尖的水兵已叫道:“宣參謀在船上!他在船上!”

    船已靠近了,這迴談晚同和鄭司楚也已看到,船上宣鳴雷還在。宣鳴雷倚在桅杆上,本來他穿著深色軟甲,這迴這軟甲卻成了紅色,竟是鮮血淋漓。談晚同急不可耐,叫道:“接宣參謀過來,馬上迴兵!”

    宣鳴雷接上來時,臉已如白紙,連嘴唇都失去了血色。一上他們這大船,五羊城水軍便掉頭迴去。東平水軍倒不追趕,亦迴本隊。談晚同和鄭司楚都擔憂宣鳴雷,一把他接上船,兩人都迎上去叫道:“宣兄!”

    宣鳴雷已幾乎站立不起來,由兩個水兵一左一右扶著才能站立。見鄭司楚和談晚同,他淡淡一笑道:“幸不辱命。”

    談晚同道:“快去救治!”但定睛看去,卻見宣鳴雷肩頭傷口已經包紮過了。宣鳴雷道:“皮肉傷,不礙事。”

    迴程中,宣鳴雷已昏了過來。同去的水兵將經過跟他們說了,卻是於力東應戰,與宣鳴雷單挑。兩人就在甲板上白刃戰,於力東雖然不會宣鳴雷的斬影刀和斬鐵拳,刀法卻極是了得,而且力量更在宣鳴雷之上。宣鳴雷屢攻不克,久戰之下,肩頭中了於力東一刀,但宣鳴雷卻也搶到了於力東背後,將刀架在於力東頸後。這一刀下去,於力東自是要身首異處,但宣鳴雷卻歎了口氣說:“同袍之情,終不能忘。下一個誰來?”此時他身受重傷,就算是個尋常水兵應戰也能要了他的命。見宣鳴雷放過了於力東,縱然人人知道他是以退為進,以此來換取自己一命,但東平水軍諸將也都感慨於他的豪勇,對他“同袍之情,終不能忘”這句話亦大有同情,誰都不願上前。便是於力東亦掏出金創藥來給宣鳴雷敷上,這才迴去向鄧滄瀾請敗戰之罪。結果便是宣鳴雷雖然命在頃刻,但東平水軍仍然放了他出來。

    聽完那水兵的話,鄭司楚和談晚同都是不勝感慨。如果不去慮及東平五羊敵對的立場,鄧滄瀾麾下當真名下無虛士,個個都是值得尊敬的精兵強將。待迴去,這一晚鄭司楚、談晚同和崔王祥感念宣鳴雷舍命完成任務,三人都整夜陪在他養傷的屋外,一直不曾離去。後半夜,宣鳴雷才醒了過來。他一醒,三人就急著去看他,宣鳴雷重傷之下,精神倒還好,隻要他們各自迴去歇息。

    離開了宣鳴雷住處,鄭司楚和談晚同崔王祥走在一處。一出門,談晚同便歎道:“真是君子可欺之以方。鄭兄,我怎麽越來越有種對鄧帥的不忍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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