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個人驅動一艘螺舟,雖然竭盡全力,但仍是難以為繼。也不知過了多久,鄭司楚搖得渾身都是大汗,正覺得眼前都快要金花晃出,潛虯號忽地一晃,頭頂一個管中傳來了宣鳴雷的聲音:“右二度,低速,準備出水。”阿力在身後道:“鄭公子,可以停了。”

    鄭司楚扭過頭來道:“是要出水了?”

    阿力見他轉過頭,身子猛然一震,臉上露出驚恐之色道:“鄭……”話還沒說話,便苦笑道:“原來鄭公子是戴著麵具啊。邊上有汗巾,你擦擦吧。”

    劃槳是件極累的活,每個座位邊都掛著塊汗巾。宣鳴雷對軍紀要求極嚴,這些汗巾也洗得極是幹淨。鄭司楚這才迴過味來,心道:“是,父親說過這麵具不能沾水。”他劃了這許多,臉上已盡是汗水。若是稍稍打濕一點問題還不大,但現在汗流浹背,隻怕片片破損,阿力陡然間看見自己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模樣,當真要嚇一大跳了。他抓起汗巾擦了擦,邊上幾個水兵見這位國務卿公子擦了把臉,相貌大變,本來是個傻呆呆的模樣,現在卻風神俊朗,不覺得都有自慚形穢之感。鄭司楚倒也沒多想,道:“現在就靠岸麽?不能索性劃出江口,沿海而下?”

    阿力道:“我們人手不夠,而且潛虯號也不能在水中長期前行,更經不起海上風浪,隻能轉走旱路了。”

    鄭司楚心道也是。這時潛虯號已靠到了岸邊,宣鳴雷急匆匆過來道:“快走!一旦天光放亮,事情就要穿繃,到時鄧帥派出翼舟隊來追就麻煩了。”

    翼舟隊是水軍中的快船隊,船速極快,就算螺舟上全員到齊,也定比不上翼舟隊。那五個水兵答應一聲,起身便走,宣鳴雷小聲道:“鄭公子,你也快請令尊和令堂出去,等你們一走,我便點燃炸雷。”

    鄭司楚正待要走,聽他這般一說,嚇了一大跳,驚道:“什麽?船上不是還有六個麽?”

    宣鳴雷心道:“你這人真是婦人之仁,不滅了這六個人的口,他們馬上去東陽城報告,馬上就會有追兵出來。”他就怕關起來的那六個水兵聽說要炸船,不惜一切就會鬧事,鄭司楚居然還說這般響。他小聲道:“輕聲!小不忍則亂大謀!”

    鄭司楚眉頭皺起,低低道:“宣兄,如此可萬萬使不得!將他們關在此處,等被人發現後放他們出來便是,為何非要殺了他們?宣兄,他們可也是你船上的兄弟啊。而且,一旦炸船,豈不是馬上要被城裏的人發現,反正喪失時機。”

    宣鳴雷沉默不語。他其實也不是殘忍好殺之人,但也不似鄭司楚說的一般把船上的水兵看成兄弟。在他眼裏,除了這五個自己能絕對信任的人,另外六個僅僅是水軍,而且是共和軍的水軍,與他實是兩路人。但鄭司楚這樣說,他點點頭道:“你說的也是,走吧。”

    鄭司楚領著父母出了螺舟,此處並不是大江南岸的東平城碼頭,而是城外一片空地,他們還得趟過一個淺灘方能上岸。他背著母親上了岸,鄭昭跟在他身後,宣鳴雷走在最後。到了岸上,鄭司楚生怕宣鳴雷說話不算,又將潛虯號炸了,迴頭一看,卻見潛虯號正在下沉。他吃了一驚,叫道:“宣兄,你!”

    宣鳴雷埋著頭趟水上岸,抬頭笑了笑道:“鄭公子說的甚是,所以我沒有點燃炸雷,而是打開了進水管,讓他們在水底呆一會兒。”

    鄭司楚隻覺發指。點燃炸雷,一下便炸死,那也隻是一時之苦,可宣鳴雷這般做,等如將那六個水兵活活淹死。若不是還背著母親,他險些就要撲上去掐死這宣鳴雷,也不管宣鳴雷方才救了自己一家性命。宣鳴雷見鄭司楚神色有異,心道:“這小子真是冬烘頭腦,怎麽不像他老爹那樣果斷?”他倒也怕鄭司楚想不通要對自己不利,輕聲道:“放心吧,鄭公子,我隻是打開進水管,沒開艙門。他們在內見勢不妙,定然會破門而出,再排水浮上岸來。隻是他們隻有六個,等他們脫身,我們也去得遠了。”

    鄭司楚這才明白宣鳴雷並不曾淹死那六個水兵,心頭這才一寬,忖道:“你也不早說,險些我就要掐死你了。”他也不是沒殺過人,在路上殺南鬥四星君時更是眼都不眨一眨,但那六個水兵卻沒有正麵與自己為敵,雖然他們定然會告發自己,可把他們活活淹死,他心下當真極是不忍。聽宣鳴雷說隻是先絆住他們,他這才放下心來。

    上了岸,阿國已從一邊帶了一輛馬車和幾匹馬過來,定然已經預先備下。宣鳴雷道:“成了,這兒沒被發現,我們又多了一分生機。”

    鄭司楚見他步步為營,當真有備無患,心道:“宣兄雖然有點不拿士兵的性命當一迴事,但心思便真個縝密。”宣鳴雷如此準備,逃生的機會也就更大,何況直到現在還沒被發現。哪知他剛這麽想,北岸的東陽城裏忽地響起了一聲號炮。號炮升到半天,“啪”一聲響,又悶又沉。宣鳴雷臉色一沉,道:“糟了,這麽快就被發現了!阿力,昨天輪班的是誰?”

    阿力正在帶馬,聽宣鳴雷問話,扭頭道:“是傅舟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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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鳴雷歎道:“是這小子,怪不得如此麻利。”他一長身,喝道:“加緊出發!傅雁書那小子不是易與之輩,隻怕很快就會追來!”

    傅雁書與宣鳴雷乃是螺舟隊見習士官特訓班的同班同學,都是共和軍三帥鄧滄瀾的得意門生。不過傅雁書是優等軍官,不似宣鳴雷這般是個酒鬼,甚至有點古板,所以與宣鳴雷雖然同屬鄧滄瀾門下,卻不甚相能,也沒什麽交情。隻是宣鳴雷也知道,此人實是水戰天才,雖然與自己並稱為“水軍二寶”,不過自己這個二寶實在比傅雁書這個大寶還要差那麽一點點。運氣還當真不好,昨天自己一隊輪休,今天要來交接班的就是傅雁書。此人行事不折不扣,極為縝密,一旦發現潛虯號失蹤,肯定就會馬上追蹤,這號炮便是通知東平城中守軍的。本來還怕潛虯號上那六個人脫身後去告密,現在看來,那六人實是不足為慮了。他心急火燎,自己上前去帶馬,將韁繩肚帶全都弄好了,他扭頭叫道:“鄭公,鄭夫人,快上車!”

    鄭司楚背著母親上了車,自己已跨上駕駛位置,一拉韁繩,便趕馬出發。此時宣鳴雷他們也已各自帶馬騎上。他們雖是水軍,但宣鳴雷的騎術卻甚強,另外五人也都不差,六匹馬緊緊跟上,向大路上進發。鄭司楚見這幾匹馬雖是好馬,但較自己的那幾匹飛羽實有不及。想起飛羽失陷在東陽城的左橋號裏,左暮橋又昏迷不醒,不知會有誰去照料,心中便有些哀傷。

    現在東陽城中已將消息通報給東平城,但具體如何總還要有一陣。他們駛出一陣,東平城仍是遙影在望,卻聽東平城裏又是“啪”一個號炮。宣鳴雷迴頭看了看,罵道:“傅驢子好快!”

    傅雁書性子一板一眼,在宣鳴雷看來這個滴酒不沾的同僚當真和一匹驢子般無趣,因此給他取了這麽個外號。一邊的阿力驚道:“傅將軍親自追來了?”

    宣鳴雷笑道:“他沒那麽快,不然今天我們這條命就得交待了。”

    鄭司楚聽他說得豪邁,但也透出對那傅舟督的一絲懼意,心道:“這傅舟督真這般厲害?”他向在西北,在軍中時更是被人稱為軍中的希望之星,但後來卻被開革出伍,反倒是在遠征朗月省時的手下敗將薛庭軒在西原大放異彩,心中多少有點不服氣。但他深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天下之大,英雄輩出,實不可小視。宣鳴雷就是個極為出色的將領,而那個他甚為忌憚的傅舟督也定不會弱。

    他們趕得快,但從東平城追來的這支人馬卻也不慢,而且竟是死纏不放,除死無休。又趕了一程,東平城的影子已看不到了,隻怕離開已有了好幾裏,但身後的馬蹄聲卻越來越響。此時他們的坐騎全都已鼻凹帶汗,眼看再跑不下去,宣鳴雷皺了皺眉道:“鄭公子,看樣子隻有硬幹一下了。”

    鄭司楚心知再趕下去,兩邊都是筋疲力盡,到時碰上,追兵人多,自己一方肯定不是對手。權衡之下,不如索性以逸待勞,在這兒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事出緊急,東平城要派大部出來追擊亦不現實,把這批人馬解決了,這一趟才算真正脫險。他道:“好。”說著,將車趕到一邊,解開了馬韁,讓幾匹馬去吃點青草飲點水,歇一歇好繼續趕路。

    宣鳴雷帶著五個人坐在路邊。他們身邊都帶著腰刀,他見鄭司楚身邊沒有兵器,便道:“鄭公子,要不要兵器?”

    鄭司楚道:“我有。”

    宣鳴雷也曾聽說過鄭司楚之名,說他在西北軍中曾被稱為希望之星,不過在他想來,那僅僅是因為鄭司楚那時是國務卿的公子,軍中人等拍他馬屁而已。隻是見追兵臨近,鄭司楚仍是好整以暇,毫無懼意,心中多少也有點佩服了,忖道:“這大少爺看來膽子還當真不小。”

    馬蹄聲越來越近了。這時阿裏伏地聽聲,叫道:“宣將軍,追兵已在一裏以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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