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圖海從獄中出來時,天空飄著小雪。明天就是冬至了,按照習俗,每家每戶都會準備些湯圓,冬至那天吃湯圓意味著團團圓圓,這是中國人喜愛的好口彩。且不提南北湯圓的鹹甜之爭、冬至吃湯圓還是餃子之爭,勒圖海覺得,在這樣寒冷的一個下午,能吃上一碗熱騰騰的陽春麵,都是一種幸福。

    他已經兩年沒迴過家了,妻兒都已經因為各種原因亡故,家對他來說,隻是一個能夠遮風避雨的去處罷了。

    打開家門,裏頭冷冷清清,越是這樣,勒圖海越能迴憶起以前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歡樂時光。他偷偷從鄰家放在鞋架上的一堆舊報紙中拿了幾份迴去,在還沒來得及通電的家裏打發一下無聊的時光。

    看了幾份,當翻到某一頁時,他的目光直了,眼裏好像燃起一團熊熊大火,雙手用力摳著報紙的邊緣,好像要把它們一下子撕碎一樣。

    報紙用一整麵的篇幅介紹了一個人,說他破案無數,為人正直不阿,親手將許多臭名昭著的兇手送上了死刑場。因出於安全考慮,版麵上沒有放這個人的照片,但他的名字卻用最大號的字體印在版麵中央——

    左擎蒼。

    勒圖海的情緒忽然激動起來,拿著報紙在房間裏焦躁地走來走去,一會兒看看報紙,一會兒咬牙切齒,一會兒又淚流滿麵。最後,他咬咬牙,好像做出了什麽重要的決定。

    ☆☆☆

    舒潯把自己包了一下午的湯圓輕柔地放進水裏,滿屋子飄著甜餡兒的暖香。她準備了三種餡兒,黑芝麻、紅豆沙和花生,左擎蒼今天有個會,開完會時打了個電話給她。估摸著他也快到家了,在吃晚飯之前,先吃一碗湯圓暖暖身子想必不錯。

    我竟然這麽賢妻良母——舒潯等水沸騰時,從廚房窗戶玻璃上望見自己圍著圍裙、梳著包子頭的樣子,不禁發出這樣的感慨。

    她的頭發已經及肩,上次左擎蒼說喜歡她長發時的樣子,她就真的沒有再去剪。

    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舒潯短發的時候顯得很幹練,頭發長一點,就多了幾分柔美。

    左擎蒼到家後,把一個快遞隨手放在一邊,進廚房找到了正在用打勺子攪動湯圓的舒潯,捏了捏她的臉。舒潯一本正經地推開他的手,往水裏加紅糖,很一絲不苟的樣子。因為頭發還不夠長,她的包子頭很淩亂,白淨的臉被蒸汽熏得兩頰紅潤,幾縷發絲垂在眉間,頗有幾分曼妙姿色。

    左擎蒼笑笑,轉

    身去衣帽間換衣服。

    這似乎是一個非常普通又非常溫馨的周末。舒潯堅持不跟左擎蒼同居,隻在周末到他家來享受一下二人時光。她認為再親密的愛人,也該保持一些私人空間和相互之間的神秘感。

    舒潯把滿滿兩碗湯圓端出來,舀了兩小勺幹桂花進去。瞥一眼掛鍾,不過六點半。

    幹桂花在紅糖水裏泡了一會兒,漸漸散發出怡人的清香。

    吳靜那個案子結束之後,她和左擎蒼幾乎按時下班,左擎蒼也沒有因為某個地方遇到棘手案件而出差。“最近全國各地很太平,難道罪犯也準備著跨年?”

    “我曾經一度唯恐天下不亂,但見多了形形色色的罪犯,現在反而希望天下如你所說的一樣太平。”左擎蒼坐在桌子前,背挺得很直,略緊身的v領黑色毛衣包裹著他結實的上身,手臂上肌肉的起伏清晰可見。

    他就是那種穿衣顯瘦脫衣又有肉的男人,沒有案件困擾的空閑日子,他會去慢跑、遊泳和練自由搏擊。舒潯老早以前就知道,這個人很孤僻,相熟些的才能交談幾句,在陌生人前板著臉一言不發,基本沒有朋友……仇敵倒是一大堆!好在都已經被關進去了。

    飯後,舒潯想看看新聞,便打開了電視,餘光瞥見一個還沒拆的快遞盒,就隨手拿起來看,漫不經心地問:“你網購了?”

    快遞盒不大,非常的輕,裏麵好像根本沒有東西。寄件人的姓名和地址寫得很模糊,收件人“左擎蒼”三個字確寫得很用力很清晰,收件地址上,也就隻寫了“刑偵大學”四個字,聯係方式寫的是左擎蒼所在學院的電話。

    左擎蒼走過來,好像忽然想起了這茬兒,讓她不要動,小心地用小刀把盒子上的透明膠劃開。

    裏麵除了一個小紙包,啥都沒有。

    舒潯疑惑地看看他,拆開紙包,裏麵空空如也,並沒有她想象中的什麽粉末或者用血寫的警告信之類。

    左擎蒼卻從紙包折痕裏捏出一個針尖兒大的褐色小點,那是一隻死去的小螞蟻。他的眉頭蹙了一下,並沒有把螞蟻隨手扔掉。

    死掉的螞蟻團成一團,腳斷得很扭曲,很顯然不是正常死亡,而是被人給捏死還搓了好幾下的。有時,人們在桌麵上發現一兩隻探路的小螞蟻,通常都會采取這種方法永絕後患。

    “這是誰的惡作劇,還是……”剛剛還說天下太平的舒潯敏感地覺察到一絲風雨欲來的趨勢。

    左擎蒼

    把螞蟻屍體包好,連同快遞盒一起放在陽台一個大箱子裏。“每年我收到的恐嚇信不下二十封,還有人為我寫了一篇感人肺腑的追悼詞。我從不費心追查每一個用各種方法警告我的人,他們懼怕我、仇恨我,犯罪之前先想一想被我抓住後的下場,沒準兒能停下他們罪惡的雙手。”

    舒潯覺得他說的過於恐怖了,就試著將氣氛調得輕鬆一點:“說不定是你在網上買了什麽自己又忘了,而碰巧的是,賣家也忘了把你要的東西放進去。在快遞運輸途中,一隻可憐的小螞蟻爬了進去,壯烈犧牲了。”

    “你的想象合情合理且充滿了無厘頭的幽默感。”左擎蒼哄孩子似的摸摸她的後腦勺,“我都忍不住想把那封催人淚下的追悼詞背出來給你聽了。”

    看來,他還是認為這是犯罪分子或者是他們的家人寄給他的恐嚇信。

    其實,舒潯看著也覺得像。

    如果說,一隻螞蟻引起不了左擎蒼的注意,那麽接下來的包裹,成功引起了左擎蒼的關注。

    過了兩天,左擎蒼又收到一個包裹,裏麵還是一張白紙,包著一直死去的小蜘蛛,像是被人拍死的。後來,每隔兩天,他就會收到一個包裹,包裹的重量逐漸增加,裏頭的小動物屍體依次是:死蜜蜂、死飛蛾、死老鼠、死小鴨子。

    “將屍體送給他人,是非常邪惡的詛咒和警告。”舒潯有點擔憂地說,左擎蒼陽台大箱子裏已經堆了好幾個快遞盒了,可他無動於衷。“從小螞蟻到鴨子,體積成倍增加,下一次會是什麽?”

    舒潯想起某個恐怖片,主角收到了自己親人的人頭。

    “按體積計算的話……”左擎蒼麵無懼色,“春節前我能收到一隻殺好的豬或者牛,我正在考慮是私自留下還是以行賄品上交。”

    恐怕到時候就不是牲畜而是……見他毫不畏懼,舒潯惴惴不安地想。

    聽說左擎蒼的父母一個是研究生物的,一個是研究地質的,全年沒幾天在家,連左擎蒼都不知道他倆今天是在青藏高原還是在斯堪的納維亞半島。也正是因為這樣,左擎蒼才絲毫不擔心他父母的安危吧。

    左擎蒼習慣了各種各樣的恐嚇和威脅,真的如他自己所說,他沒有去追查寄包裹的人究竟是誰,又有什麽目的。

    年末最後一天,舒潯上了兩節案例分析課,把霧橋那個案子當做作業布置下去,讓學生們元旦假期之後,把心理分析報告交上來。她才迴到係辦公室,就看見桌子上放

    著一個包裹,足有籃球那麽大。

    她晃神了一瞬,快步走上去,一個老師跟她說,幫她收了一個快遞。她心不在焉地謝過,看見快遞單上熟悉的字體,心跳慢了一拍。這迴,包裹不再寄給左擎蒼,收件人換成了她的名字。

    寄件人把舒潯的“潯”寫成了“尋”。

    舒潯掂量了一下分量,裏麵應該是一個比死鴨子大一些的東西。她來不及想為什麽寄件人忽然換了恐嚇對象,拿出小刀,戴上手套,小心地拆開了包裹。

    盡管做好了心理準備,舒潯看到裏麵的東西時,仍然嚇得倒退兩步,撞在後麵的椅子上,小腿一陣鈍痛。

    “小舒?你怎麽啦?”幫她收件的同事好奇地就要走過來。

    “沒什麽。”舒潯飛快地迴答,不作其他解釋。

    “我先走了,提前祝你新年快樂。”同事說著,不疑有他,提上公文包走出係辦公室。

    新年快樂?唉!

    包裹裏裝著一隻血淋淋的小狗,看上去不是家養的,像是外麵的流浪狗。灰白色的長毛上沾滿了褐色的血跡,整個都硬了,蜷著被塞在盒子裏,發出濃濃的血腥味和一股流浪動物身上的騷.臭。

    舒潯不想再去碰那個箱子,更別說是箱子裏的小狗屍體。她一個人在辦公室裏坐著,直到左擎蒼上完課例行到這兒接她,才站起來,用下巴指了一下紙箱。

    左擎蒼瞥了一眼裏頭血淋淋的小狗,原以為是舒潯幫他收了快遞,臉上並沒什麽情緒化的表情,但舒潯發現,當他看到收件人名字填上了“舒尋”時,他的表情變了。

    那是一種雄性動物看見自己領地遭到他人侵犯的慍怒,好似一個黑社會老大目睹自己的女人被一個不知哪來的小混混摸了一下小臉蛋,一隻雄獅就此炸毛。

    果不其然,他抬手彈了彈快遞盒,望著舒潯說:“他終於成功激怒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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