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禦書房, 一室靜謐中隻聞紙頁沙沙翻動的聲響,康熙麵無表情看完一本奏折,在末尾批了個可。再抬頭,見到站在麵前身板筆直的四爺和邊上戰戰兢兢的九爺, 那股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火氣又冒了出來。


    “老九,你也是來替人求情的?”


    九爺被老爺子陰測測的聲音嚇了一跳,暗自悔恨自己入宮前沒翻黃曆, “兒臣, 兒臣是有事稟報。”


    稟告?


    康熙瞅著他冷冷一笑,道:“怎麽, 是你借給老十四的那三十萬兩銀子查到下落了?”


    不妨康熙上來就放這麽一個大招, 九爺嚇得噗通跪在了地上。聽那聲響,邊上眼觀鼻鼻觀心跟個木偶人一樣的梁九功都替他覺得疼。


    “沒出息的東西,給朕跪到邊上去。”眼見九爺一副沒骨頭的樣子就跟個奴才似的, 康熙就覺的刺眼。他寧可這兒子像當初執意要經商一樣和自己跳著腳鬧騰呢,他還說一句本事。如今, 年歲漲了,心氣兒不知都去哪兒了。


    九爺不敢辯駁, 他看得出此時的康熙就跟一座快要爆發的火山一樣, 飛快的挪到角落裏,恨不得康熙都看不見他。


    九爺躲開了, 康熙再看還隻直挺挺站在中間的四爺更是礙眼, 將手中的朱筆一扔, “怎麽老四, 你今兒是要在朕這宮裏演一出死諫?”


    連死諫都說出來了,九爺嚇得倒抽一口冷氣。他算是皇子裏脾氣比較硬的人,要不不能這麽些年一直挺著從商,更不會站到八爺背後去。但這麽些年再折騰,挨打受罵的,都沒聽過康熙罵兒子用死諫啊。


    他飛快的朝著四爺那邊看了一眼,發現怪不得人家是太子呢,就是端得住。


    四爺其實已心跳如鼓,他如何聽不出康熙是動了難得的真火,但他不能退,一退,說不定弘暉的性命就保不住了。


    “汗阿瑪,兒臣。”


    “朕不想再聽。”康熙繃緊臉,冷冷道:“你要說的不過就是弘暉已臥病在床,你會好好管教,今後再不出這樣的事情。太子,這些話自從烏喇那拉氏被廢,你帶著兒女正位東宮,朕沒聽過十迴,也有八迴了!”康熙忽然震怒的一拍桌案,抽出之前放在一邊的奏折扔到四爺頭上,“你當朕是瞎子還是傻子!”


    四爺不敢閃躲,任憑奏折在額頭上撞出一道長長的印子。


    “還有你,兩個月前為何將弘暉殿裏服侍的人都換了,你以為朕真不明白?朕憐惜你一片愛子之心,看在弘暉也是皇家血脈的份上,對他屢屢容讓。沒想到這孽畜膽子越來越大,竟敢挑動德妃往江南送信,你可知道信上寫了甚麽!”康熙越說越怒,又是一巴掌拍在桌案上,“德妃在信裏說她重病在身,性命垂危,要弘昊立即趕迴京中為她治病侍疾,否則便是不孝!”


    聽到康熙這番話,九爺算是明白為何永寧宮會被封宮了。動弘昊,那不是戳萬歲的心肝。不過德妃也是,輕輕巧巧就被弘暉說動了,在宮裏混了這麽多年的老人,從一個包衣宮女成為四妃之一,怎的如今屢屢出昏招,是年老糊塗,還是別有隱情?


    九爺正在揣測,忽聽康熙又接著罵了起來。


    “弘昊是朕下旨讓他去清查江南的。沒有朕的聖旨,弘暉與德妃竟用孝道之名逼他迴京,還著意在朕麵前隱瞞,違背聖意,後宮幹政,樣樣都是大罪。你明知他二人如此行事,不僅不稟報於朕,還庇護隱瞞,被朕查知,又替這二人求情。太子,你想做甚麽,莫非你眼中隻有弘暉,隻有德妃這個罪婦不成!還是你如今正位東宮,就可以對朕陽奉陰違?”


    “兒臣不敢。”四爺跟著九爺跪在了地上。


    “你不敢!”康熙冷哼一聲,年老而渾濁的眼盯緊四爺的頭頂,看著依舊烏黑而濃密的發辮,他心中忽然湧起一股強烈的不甘和怨恨。


    子壯父老。曾經事事順服,不管多難辦的差事,隻要交待一聲都會妥帖辦好的老四,已然不是頭一迴這般違逆行事了。或許老四就是故意的,就像之前一手帶大的胤祍,自己給他安排的東宮侍從,他就是不喜歡,不重用,自己鋪好的路,他就是不走,偏要與一群逆臣為伍,等不及自己入土,便要謀奪皇位。


    那眼前的老四呢,他已經是太子,與皇位隻有一步之遙,所以也不想再等,想真正的做主。所以自己喜歡的弘昊他就是不喜歡,自己厭惡的弘暉,他偏偏要庇護!


    廢太子與四爺的麵孔在眼前不停交替,康熙隻覺頭痛欲裂,胸口劇烈起伏,身子晃動的厲害。


    “萬歲!”梁九功情知不妙,趕緊在背後頂著康熙的背,又從袖口裏掏出一個巴掌大小的玉瓶,倒出兩枚藥丸讓康熙含在口中。


    這藥丸極其有效,入口溶化後康熙臉色好了許多,搭著梁九功的手迴到案後坐下。


    四爺與九爺方才都嚇得不輕,此時眼看康熙好些,四爺忙道:“都是兒臣不孝,還請汗阿瑪息怒保重龍體。”


    九爺猶豫了一會兒,小聲道:“這,兒臣去宣禦醫過來。”


    “朕沒事。”康熙閉目片刻,再睜開時,已壓下先前的風雨欲來之色,看著兩個兒子麵無表情道:“放心罷,朕不會那麽容易就被你們氣死。”


    這話說的,不僅九爺,就連四爺都尷尬難言。


    經了這一場虛驚,康熙像是也不想罵人了,幹脆道:“太子,德妃那裏你就不用操心了。至於弘暉,朕念在他是皇家血脈,再給他一次機會。你迴去後上道折子為他請封罷。”


    依照此時康熙對弘暉的厭惡,在場之人都明白,康熙讓四爺為弘暉請封絕不是憐惜疼愛弘暉,而是打算將弘暉攆出皇宮。


    太子曾經的嫡長子,還癱瘓在床,卻與眾兄弟不同,獨自出宮居住,沒人是傻子,所有人都會知道弘暉必然失了聖心。被萬歲厭惡的人,還能有甚麽好下場。


    四爺唇瓣蠕動,想要再開口,但對上康熙沒有一絲感情的雙眸,他後背竄起一股涼意,終究他甚麽話都沒說,躬身領命。


    見他識趣,康熙怒氣散了些,“太子,你不要覺著朕無情。德妃讓弘昊迴京,或許全是一片愛子之心,可弘暉呢,他瞞著朕,瞞著你,想要偷偷讓弘昊晝夜兼程的趕迴來,是為了甚麽?果真是像他和德妃說的那樣,是擔心老十四。”他冷笑道:“他讓朕想起了他的生母!”


    就像被誰當頭劈了幾道雷似的,四爺站都站不穩了,他看向康熙,艱難道:“汗阿瑪,弘暉是個……”


    康熙卻不再理會他,擺擺手道:“你退下罷,朕還有些話要和老九說。”


    九爺本來正在目送四爺背影蕭瑟的離開,心裏還有種詭異的爽快,冷不丁聽到康熙的話,立即下意識又桂到角落了。


    康熙不叫他起,隻道:“銀子去哪兒了?”


    因先前康熙就戳穿了這件事兒,此時九爺沒再辯解甚麽他冤枉沒有送銀子,苦巴巴的從懷裏掏出一卷厚厚的賬冊,“這都是兒臣查探到的消息。”


    康熙從梁九功手裏接過賬冊翻了翻,臉色又轉為青黑,“孽畜。”


    九爺見康熙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渾身冒汗的解釋道:“兒臣原沒想到十四是把銀子用在這些地方,兒臣,兒臣……”


    “你若真知道,你以為今日你還能進宮!”


    康熙這一句話立時讓九爺證實了之前的猜測——老十四,真被軟禁了。


    至於軟禁會不會變成像之前老大或老二一樣的圈禁,那就看能不能過了這關。


    “往蒙古送,往江南送,往京郊送!不是善堂就是寺廟庵堂,朕竟不知道,朕的十四子竟如此滿腹仁心,自己府上支應都艱難,還生怕窮苦百姓沒有飯吃,借了三十萬兩銀子行善!”康熙隨手將賬冊一放,看九爺跟個鵪鶉一樣,漠然道:“你查了這麽些日子,就查到這麽多,剩下的十萬兩去哪兒了?”


    “剩下的。”九爺小聲道:“兒臣揣測,怕是還沒用。”


    還沒用三字讓康熙想到這筆銀子最大可能的用途,無疑又戳到他的肺管子。


    “畜生!”康熙死死扣著椅子扶手道:“弘昊自迴京後,上孝長輩,下憐弟妹,到底是何處礙了你們這些孽畜的眼!”


    “汗阿瑪,兒臣,兒臣冤枉啊,兒臣也覺得弘昊好,好得很,就連額娘,也多次在兒臣麵前說弘昊每迴往宮裏孝敬東西,從來不會少了翊坤宮。”


    “你既知道,還……”康熙指著九爺的鼻子,運了運氣終於沒把後半截話說出來,他按著胸口喘了兩口氣,終於把那股暴怒壓下,盯著九爺道:“你要真冤枉,就接著查下去,這三十萬兩銀子,每一兩的用處,朕都要知道的清清楚楚!”


    “汗阿瑪……”九爺有些哀求的看向康熙。不是他辦不到,已經牽出線頭,後麵要接著查,就容易多了。可他,真的不想查,他原本以為,萬歲也會想之前內務府那樣,殺些人就是了。


    “查!”康熙微微抬起身子,目呲欲裂看著九爺,他的雙目已然紅的快要滴血,“朕要看看,朕的兒子,到底是甚麽人!”


    九爺被康熙這一刻的猙獰震駭,直到出宮門時依舊有些會不過神,魂不守舍騎在馬背上走的結果就是一個不注意馬快了些,撞上前麵馬車。


    九爺看著馬車上下來人,倒沒覺著甚麽,又不是把人撞死撞傷了。他爹現在還是皇帝呢,天底下他得罪不起的人一個巴掌都數的過來。


    等到馬車窗戶上伸出個腦袋,九爺眼角就抽抽了兩下。再看到馬車上三蹦兩跳的竄下來幾個皮猴,九爺按著額頭就想歎氣。


    “九叔,九叔。”弘時身後領著一串蘿卜頭朝九爺麵前跑。


    九爺翻身下馬,兩邊走近一打量,確定這都是四爺家的小崽子。這裏麵最大的弘時十一歲,後麵弘暦,弘晝,最小的福宜才四歲,走路還搖搖晃晃呢。


    這馬車可是出宮的。


    九爺板起臉正要教訓幾句,就看到弘昀慢騰騰的才下馬車,還抱著三歲的福慧……


    九爺不想罵人了,懶得理會蹦蹦跳跳的弘時,直接問弘昀,“你出宮就罷了,還帶著弟弟們,他們才多大!太子可知道?”


    “知道知道,阿瑪準了的。”弘時唯恐九爺不讓他們出宮,搶話道:“每月都許咱們出宮一迴,您瞧,四哥身上有牌子。”


    九爺瞥了瞥被弘時扯起來的腰牌,確定的確是東宮出宮的令牌,暗自嘀咕道:“這人心也真夠大。”


    這麽小的孩子,還不是一個額娘生的,就讓一股腦兒帶出宮了。


    “那你們這是要往哪兒去?”九爺想著就算讓出宮,也不可能讓胡亂走,肯定是固定好哪個地方讓這些孩子放放風,要是不太遠,他就把人送過去,畢竟是親侄子。


    弘昀依舊沒搶過弘時。


    “去西大街的淘天下買賀禮,然後去年家吃酒。”


    九爺一聽淘天下就知道這是侄子開的鋪子。沒法子啊,除了太孫,誰家的店敢取這麽個名兒。再說那塊牌匾還是康熙親自題的的呢。一想到這事兒,九爺不由心裏又有些發酸。他當初做生意,就被戳著鼻子罵與人爭利,給皇家丟臉。侄子呢,不僅宗室道生財有道,老爺子還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覺得孫子幹甚麽事都比別人幹得好,最讓人惡心的是,朝廷上那群清流他娘的也閉了嘴!


    搖搖頭,將那點嫉恨甩出去,九爺逗弘時道:“你們幾個小孩子,上年家吃甚麽酒?”


    三塊豆腐高的弘晝這一迴爭贏了,揉了揉鼻子大聲道:“年額娘她哥娶姨娘,家裏擺宴呢!”


    九爺差點沒栽倒地上,“你說甚麽,娶姨娘。”


    弘晝有點不明白九爺的反應,“對啊,娶姨娘,九叔你沒有姨娘,我今後也是要娶姨娘的。到時候我也請你吃酒。”


    九爺被弘晝一副你連姨娘都不知道,你真可憐的表情給刺激到了。咳嗽一聲,不想和這個侄子說話,看向弘昀,“你說說,年家到底擺甚麽酒?”


    弘昀示意弘暦捂住弘晝的嘴,不讓他再胡亂說話,自己尷尬的解釋道:“九叔您別聽弘晝胡說,他年紀小隨便聽了幾句。今兒原本就是咱們出宮玩耍的日子,正好年額娘往娘家賞東西給新出生的小侄子,福宜福慧都想看弟弟,還想看洗三禮,年額娘就托我帶著弟弟們去年家走一趟。”


    年額娘。以前這幾個孩子可都是喚年側福晉啊。九爺在幾個孩子身上打量了一圈,發現大的牽小的,互相並不疏離,福慧在弘昀懷中也是乖巧聽話,頓時明白了甚麽。


    他心道,年氏和李氏倒比烏喇那拉氏識時務,看樣子,東宮除了弘暉,是亂不起來了。他心裏有點失望,又鬆了一口氣。


    斂去複雜的心思,他道:“我送你們過去罷。”


    弘昀推辭兩句,但九爺說他也要去淘天下給兒子買東西,弘昀頓時就沒再說甚麽,他也不上馬車,將福宜交給跟著出來的保姆嬤嬤,自己陪著九爺一道騎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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