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失去感知, 唐德對周圍女眷的哭喊聲,男人憤怒的嘶吼聲,還有老仆的求饒聲都充耳不聞。直到他垂下頭時,一顆圓滾滾的東西忽然飛來, 咕嚕嚕在地上轉出一道血線,停在他眼前的,四目相對, 他終於眼皮上翻, 昏了過去。


    “老爺!”原本被兵士用刀圈在院中一個角落互相抱著瑟瑟發抖的幾名女眷忍不住了,想要衝過去。


    “幹甚麽呢!老實呆著, 以為你們還是甚麽皇商太太呢!”兵士用刀背隨手一拍, 就將兩個快要衝出去的人給推迴去摔出一臉血。


    “安分點,咱們都是粗人,要是手下的兄弟到時候受了氣, 你們可別怪咱們不懂規矩。”出手的兵士原本不想管,覺得這些女人忒不識趣, 都被抄家了還不窩著脖子,吵吵鬧鬧的。但想到上頭的交待, 還是叫了個跪在地上的丫鬟過來, “你去抓把柴灰給她止血。”


    正帶人點算唐家產業的達春餘光一瞥,見此情形, 擰著眉頭走過來沒好氣道:“怎麽迴事, 不是說了, 暫時別動女眷。”


    那兵士在唐家人麵前趾高氣昂, 對達春卻很恭敬,賠笑道:“不是小人不盡心,實在是她們不識抬舉。”他朝昏過去的唐德努努嘴,“這不眼見暈了,非要過去。”


    達春看著這些女眷,身上還穿著今年才出的煙霞裙,一轉眼,就從富貴日子變成階下囚。想到在京中那場清洗中煙消雲散的內務府世家,不知為何,他滿腔雄心散了大半,歎息道:“萬歲還沒下旨,太孫也吩咐不要過於苛責,你找兩間大屋,把她們關到一處,別在這兒鬧騰了。”


    兵士點頭應下,挑中柴房邊的一個倉房,將女眷們一股腦兒塞了進去,又給了些被子和清水。迴去看達春身邊沒甚麽人,湊過去低聲道:“姐夫,這唐家得罪太孫,女眷遲早是要官賣的,何必厚待她們。”


    達春白了他一眼,沒說自己有點兔死狐悲,隻道:“阿林,家裏是甚麽情形你不清楚,我是好命,早早脫了那泥潭投效太孫,但如何比得過那些早就跟在太孫身邊的老人,這次被太孫招來江南,我不求有功,但求將太孫交待下來的差事辦妥。唐家樹大根深,在江南盤踞百年,故交聯姻更是數不勝數,隨便哪裏遮蓋一點,我這差事就辦不好。男人骨頭硬,女人麽,隨便嚇唬幾下,說不定能幫不少的忙。”


    阿林撇嘴,“姐夫,我看那群娘們兒怕是不知道唐家的銀子在哪兒。要不我們幹脆把宅子給拆了,不怕找不出來。”


    “胡說甚麽!”


    太孫領命來江南,自然有萬歲的許諾可以便宜行事,但將唐家給抄了是一迴事,沒聖意許可就把唐家給拆了翻唐家的銀子又是另一迴事。


    他知道自己這小舅子身材壯實,頭腦卻簡單的很,忙叮嚀他,“我這趟把你帶出來辦差是求了榮爺,你可別給我亂來招禍。”


    阿林確實有點躍躍欲試想掙個表現前程,聞言隻得訥訥點頭。


    達春沒心思理會他,繼續埋頭幹活。就像他之前說的,他原本就參與內務府舞弊一案,還涉案不輕。多虧之前眼明心亮投效太孫,方才僥幸保住性命和官職。但那些日子,整日在家裏坐著,時不時就聽誰家又被發配為奴,誰家滿門抄斬,甚而九族被誅的,真是過的提心吊膽,每日起來都覺得又老了幾歲。好不容易惶惶不安的日子過去,太孫終於要用他,把他傳到江南來清查唐家家產,哪怕這是個得罪人的事情,他也一定要將事情辦妥當。


    唐家百年積存豐厚非常,達春帶著原本會計司的心腹還有自家栽培出來幾個侄子竟還不夠點算。騰出來專用盤點的廳堂已滿滿當當擺放數十口半人高的大木箱,裏麵橫七豎八堆放的全是在各個院落查抄出來的金銀玉器,還有不少古玩擺件。至於綾羅綢緞等更是堆成一座小山。查抄唐家的士兵還在源源不斷將財務匯聚過來。


    忙碌到將近亥時,唐德顧不得用飯,帶上今日一天清查出的結果往蘇景居住的別院而去。


    “翠巧,外麵出甚麽事兒了?”


    曹玉瓷原本已經睡熟,又被驚醒,迷迷糊糊起身,穿著綢衣擁著涼被喊了隨她入別院的翠巧進來。


    翠巧苦著一張臉,小聲道:“沒出甚麽事兒,姑娘接著睡罷。”


    曹玉瓷板下臉,嬌豔的麵龐上沒有威嚴,卻有執拗,“到底怎麽迴事兒?”


    “真沒事兒。”


    “你瞧瞧外頭,這麽晚太孫還去了前院。”曹玉瓷看了看外頭已漸行漸遠的燭火,不虞道:“連你也不聽我的吩咐了是不是。”


    “這,這……”翠巧搓了搓手,實在沒法子,隻好說了實話,“太孫的事兒,奴婢哪裏敢胡亂打聽。隻是奴婢今兒白天迴曹家的時候,在街上聽說唐家被抄了。”


    “唐家被抄了?”曹玉瓷猛然掀開被子赤著腳下床奔過來抓著翠巧的胳膊,“你說的是哪個唐家。”


    “就,就平日和咱們曹家常常來往的那個皇商唐家。”


    “抄了,抄了。”曹玉瓷雙目無神在屋中站了片刻,忽然朝門口衝,“不行,我要去求太孫。”


    “姑娘往哪兒去!”一個滿頭白發的老嬤嬤站在門口,即使在深夜,這老嬤嬤依舊梳著整整齊齊的發髻,她雖年老,力卻不小,抓住曹玉瓷的胳膊使了個巧勁兒,輕輕鬆鬆就把人抓迴床邊按著坐下。


    “張嬤嬤。”曹玉瓷看到這張沒有一絲表情的臉,下意識打了個寒噤。


    “姑娘要去哪兒?”張嬤嬤看向曹玉瓷的眼神裏隱藏一絲不屑,“姑娘莫不是忘了,您如今是太孫的侍妾,做侍妾有做侍妾的規矩,不像姑娘還在娘家的時候,想一出是一出,想往爺們的書房去就往爺們的去。別說姑娘的身份是侍妾,就是原配福晉,都不敢這般亂來。姑娘還是安安穩穩歇息,養足精神,甚麽時候太孫喚您服侍了,您才有力氣伺候好太孫。”


    雖名分上為嫡母兆佳氏所出,但其實曹玉瓷一直很清楚的自己的身份,這些年她小心謹慎的做人,卻還是被張嬤嬤羞辱過好幾迴。以往她都老老實實忍了下去,不知為何,今晚忽然就不想忍了。


    她正要開口,房中忽響起一個男聲。


    “這是在做甚麽?”


    “太孫。”


    張嬤嬤再是兆佳氏的乳母,也不敢在蘇景麵前拿大。主仆三人忙請安行禮。


    “罷了。”蘇景一抬手,示意三人平身,過去牽著曹玉瓷的手坐下,也不繼續問發生何事,語氣平淡的吩咐道:“孤有些餓了,令人上些夜食來。”


    將張嬤嬤和翠巧打發走,蘇景鬆開曹玉瓷已有些汗濕的手往後一靠,“你很怕我?”


    曹玉瓷垂著頭沒有吭聲。


    蘇景看到她輕輕顫抖的瘦小身體,不知為何想到了航行在海中的孤舟,隨浪顛簸,無依無憑,就像是記憶裏那個孩子。


    他伸出手抬起曹玉瓷的下巴,專注的打量她。


    不僅神色像,害怕時的動作像,眼神像,其實,若仔細觀察,連外貌都有幾分相似。他曾以為那個孩子說不定也有甚麽機緣追到這個時空,但經過這些時日的查探,她們不過是兩朵相似卻並不相同的花罷了。


    “太,太孫……”


    聽到曹玉瓷聲線發顫,蘇景沒有繼續為難她,鬆開手問道:“你方才,是想尋孤?”


    “是。”曹玉瓷搓著裙角,蘇景溫和的語氣給了她勇氣,她踟躕著不知該如何開口。


    “你想問唐家的事情?”


    “太孫!”曹玉瓷唇瓣微開,眼中透出驚懼。


    “孤知道你曾與唐坤行議親。”蘇景遞給曹玉瓷一杯溫茶,安撫道:“你不必擔憂,孤既然答應你留在身邊,自會妥善安置你的後路。前塵往事,不會阻礙你日後的生活。”


    “可是奴婢……”


    “你可知道,孤來江南這麽久,拒絕過無數人,為何獨獨收下你?”


    曹玉瓷被問的呆住,下意識接了一句,“為甚麽?”


    “因為……”蘇景傾身向前,凝視著曹玉瓷透出一絲水藍的瞳孔,“你生的很像我一個故人。”


    “故人?”


    “不錯,你很像我認識的一個孩子,不僅容貌像,就連脾氣秉性都如出一轍。我還記得,當年她第一次看到我,就像你似的,又好奇又畏懼,常常偷偷用餘光觀察我,我第一次帶她上街,她很喜歡街上的杏仁酥,可她不敢開口,怕我不喜她貪吃,隻好盯著旁邊在吃的人咽唾沫。”蘇景說著說著看向曹玉瓷,笑道:“那日你與曹頎跟在我身後,也沒少打量孫家老店的糟鴨掌罷。論起來,你與她最大的不同,便在這口味上。”


    “太孫說的……”曹玉瓷猶豫了又猶豫,終究沒壓住那股好奇,“太孫說的,可是您表姐。”


    曹玉瓷覺著,能讓當朝太孫用緬懷又憐惜的口吻說起來的,定不會是一個普通婢女。那麽能從小與太孫親近的又有誰,看太孫模樣,像是如今還見不到了的。天下人都知道,當朝太孫是在揚州長大的,要是昔日揚州舊識,還不趕緊貼上來。算來算去,也隻有那位被八福晉弄死的布賽氏最可能了。


    “表姐?”蘇景難得愕然片刻,繼而大笑起來,看著曹玉瓷心情越發愉悅,歎道:“你果真與她像的很。”一般的想法特別,天馬行空。


    笑過後,蘇景直起身喝了口茶,淡淡道:“看在你讓孤一笑的份上,孤答應你,留唐坤行一命。”


    “多謝太孫。”曹玉瓷這才驚覺自己先前偏了題,立馬起身給蘇景恭恭敬敬謝恩,磕頭過後,她自己想了想,還是開口道:“奴婢雖記在太太名下,可奴婢生母其實是太太的婢女。奴婢的姨母與生母當年是一起跟在太太身邊從京城陪嫁到蘇州。後來奴婢生母成了老爺的通房,姨母則被唐家二老爺看中,要去了唐家,生下唐坤行。姨母命苦,生子時難產,姨娘一直惦記著唐坤行,但姨母自己都隻是個通房,實在照顧不了。直到三年前,老爺給了姨娘正經的妾侍身份,姨娘就想法說服老爺,給奴婢和唐坤行私下議親。”


    “孤知道了。”蘇景打斷她的話,將人拉起來拂去她臉上的淚珠,輕歎道:“孤明白你的意思,你放心,日後不會再有人追究此事。”


    與曹玉瓷用過夜食,蘇景迴了自己的院子,臨睡前將跟來江南的王太監叫來,吩咐他盯緊曹玉瓷的院子,不能出任何差錯。


    石榮看王太監點頭哈腰的走了,才低聲問了一句,“主子,曹姑娘畢竟已是您的人,到時果真要送她和……”


    “蘇景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石榮情知自己逾越,當下不敢再說,隻是為自己嶽家一心等著選秀的小姨子哀歎。


    被石榮惦記的喜塔臘·雲朵正隨著額娘和嫂嫂在別人家裏吃酒。眼見親姐姐被人圍著巴結,不高興的撇了撇嘴,繼而又昂著脖子透出絲傲色。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完美男神成長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手消息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手消息並收藏完美男神成長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