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間,我仿佛迴到了我們的18歲,在大學的食堂裏,一個漂亮的男孩說他夢到了我,然後就吻了我。這真是一場長長的夢。】

    第一節

    進入社會之前,我對“社會”這兩個字有點莫名的恐懼。那源於二十幾年的人生經曆之外,我懂得上學是什麽樣子,但不懂工作是什麽樣子。很多成年人都竭力描繪它的複雜,又沒有一個能說得清,能分明地告訴一個22歲的女孩,7月畢業之前的日子和之後的日子到底有什麽不同。他們也懶得說,因為反正他們不會再踏入校園,而我們早晚要走入社會。

    我就這樣帶著半分茫然半分敬畏來到了文藝社。

    文藝社是新中國成立初就成立的老資格出版社,因此社址在北京二環裏,以至工作後我就暫時住迴了燈花胡同的小院,有種撲騰半生迴到原點的感覺。周圍都是寸土寸金的高樓大廈,在它們的俯視中,文藝社執拗地老派著。灰灰的牆,半壁爬山虎,白漆的牌子上寫著國家領導人題的社名,第一天站在文藝社的麵前,站在我未來開始的地方,我有點說不上來的沮喪,這兒和我所有的想象都不同。我不知道多少人暢想過“長大後”這個偉大的時間狀語,又有多少人實現了小時候的豪言壯誌,我想可能大多數都沒有,我們就像被龐大海水覆蓋的水滴,沒有掙紮出一個泡沫,就消失掉了。

    我被分在了宣傳部,我的領導是朱主任,一位快50歲的大叔,他人很和氣,按社裏其他人的話說就是一副無欲無求的退休相。到他這個地步,沒有升的可能,也就沒了爭的鬥誌。大概是20世紀五六十年代遺留下來的毛病,凡事朱主任都愛拿“社領導說”做開頭,一片紅心向著社長的感覺。作為宣傳部主任,他永遠背著一個相機,有機會就給社長照相。這馬屁拍得有點慘不忍睹,但他仍然樂此不疲。

    這些都是我們部門比我早來兩年的張姐告訴我的,社長的履曆、社助的文憑、誰有背景、誰離過婚、誰和誰好過……我來了不到一個月,整個社裏的關係就在她的幫助下全搞清楚了。朱主任和張姐都對我不錯,他們叫我“小謝”,這是我從小到大沒有過的稱唿,以前要麽被老師同學喊作謝喬,要麽被室友發小喊作喬喬。開始時朱主任還為此講了個笑話,他說每次叫我,都想叫小喬而不是小謝,小喬初嫁了嘛。這笑話很蠢很冷,但我還是自然地配合著笑了,就像我自然地配合著成為小謝一樣。

    說起來我的工作真不忙,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給辦公室打一壺開水,然後保

    證一天的供應。這活之前是張姐做的,我來了之後就換成了我,過兩年社裏再來新人的話,就會再換成他。整個文藝社都是以這樣的節奏工作著的,剛開始我也充滿幹勁,想做點什麽,想去開拓新的選題,拜訪很牛的作家,而很快我就被拖入了這種固有的節奏中。就像是一個嶄新的齒輪被裝入一塊陳舊的鍾表之中,它能做的隻是慢慢變鏽。

    我讀了那麽多年的書、我引以為傲的大學、我積累了許久的暢想,從那一刻起都失去了效力,對我來說,社會教會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它會剝去十幾年教育給你穿上的那件外衣,然後肆意地重塑你。

    我被塑造成了一個坐在堆滿書的辦公室裏,每天早上準時打一壺開水,然後坐下來看網上的各種新聞,在本社出版的圖書之外順便讀讀《鬼吹燈》什麽的天涯熱帖,然後到點關機下班迴家的小編輯。

    而徐林和娜娜的工作與我完全不同,她們每天都很忙,徐林不辭辛苦四處接活,四處跑發布會,恨不得滿北京的娛樂版都是她的稿子。娜娜在台裏天天開會,做前期盯後期,她跟我說現在她的偶像是哪吒,因為三頭六臂、多手多腳。我們明明在同一個社會形態裏,卻過著這麽截然不同的生活,不知道是不是用政治題裏常說的中國特色才能最終解釋。

    我忍不住跟秦川抱怨作為一個社會新人卻有力氣沒處使的小沮喪,秦川安慰我:“她們是娛樂圈的人,和你又不一樣。”

    “可是很充實啊!我現在都不知道每天做的事有什麽意義。”

    “喬喬,那你想做什麽呢?”

    他把我問住了,我對現在不太滿意,可究竟什麽能讓自己滿意我又說不出來。上學的時候我不羨慕任何人,不管他們有多大的成就,我也隻是簡單地說一句“好厲害”而已。雖然沒有任何憑據,但我天然地認為我的未來是無限的,無限到所有已知的成功都不能打動我的地步。那時我們都這樣,這大概就是未知的魔力。而當所有的未知塵埃落定,不光潔亦不明亮,巨大的茫然便立即襲來。

    “我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麽……”

    “那就對啦!你的腦子,要是能弄明白自己想幹嗎我才奇怪呢!”

    “秦始皇!”

    “怎麽了?不知道想做什麽有什麽的,你以為學校老師教的那些夢想照進現實的東西就是一定的嗎?夢想是用來存在的,但不一定是用來實現的。對,有夢想是會活得有趣一些。這世界上本來就有人生下來就知道自己想要什麽

    ,有的人一輩子都不知道。那又怎麽了?天才和普通人不是都活著嗎?所有種群都是被少數優秀者帶領前進的,前者可能改變世界,後者沒這個能力,不過沒關係呀,他們享受前者改變的世界就好了。”

    雖然每次秦川講起道理來我都很想笑,但又總不知不覺地被他說服,我好奇地看著他:“那你是前者,還是後者呢?”

    “當然是前者啦!”秦川又一副我是天才拯救世界的表情。

    “呸!我才不信!那你告訴我,你想幹什麽?”

    “哎呀,早晚你會知道的!”

    “那現在怎麽辦?”

    “現在,你就乖乖地看著我,一直跟著我好了。”秦川篤定地說,他說的這些其實挺糊弄的,但是我莫名地很滿意這個答案。

    第二節

    我過的每一天都是尋常日子,本來我以為除了徐林和娜娜,我不會和那個看上去絢爛多姿的圈子有什麽交集了,所以當徐林一個接一個電話打過來的時候,我還以為又來了什麽狗血的八卦。

    “喂。”

    “怎麽這麽半天才接電話!”

    “我打熱水去啦。”

    “最近跟千喜聯係了麽?”

    “就上個月迴學校找她吃了頓飯,怎麽了?”

    “她還念研究生呢嗎?”

    “當然念了!你沒事吧?問這麽多有的沒的,到底怎麽了?”

    “我剛收到消息,她和盧域簽約了!”

    “什麽?!”

    “原來你也不知道啊,我剛給她打電話發短信都沒有迴信,她這是什麽打算啊?你小船哥知道嗎?”

    “我問問去,隨時聯係!”

    這消息太震驚了,掛了徐林的電話,我半天都沒反應過來。給千喜打一樣是無人接聽,給小船哥qq留言,也沒見迴複。因為千喜退賽的緣故,後來我就沒有太關注《超女》,隻知道我最愛的李宇春奪了冠,而那位渾身上下全是心眼的林晶妍也走了挺遠。我沒和千喜再談論起這事,我們都覺得那隻是她的一次表演,就像在學校“閃亮之星”的舞台上唱歌一樣,並不構成她的人生。

    大概過了兩個小時,千喜才迴電話給我,她說她去上課了,忘記帶手機。我在電話裏劈裏啪啦地問了她一堆問題,她笑著說跟徐林問的幾乎一模一樣,幹脆約著一起吃晚飯,到時她一並迴答。遷就娛樂滿城飄的徐林,我

    們約在下午一家發布會旁邊的湘菜小館。我和千喜準時,徐林遲到了一會兒,她說不賴她,是今天那位大咖遲到,所有人隻好等。

    我迫不及待地問千喜到底怎麽迴事,千喜徐徐地說:“《超女》結束後盧域給我打了電話,問我有沒有興趣簽他們公司,我拒絕了,我說我本來就沒有音樂夢想,去《超女》隻是幫朋友忙,我還是個學生,還要念書。他倒也沒多說,無非是覺得可惜那些話。後來他又找我,這次直接找到了學校裏,還有上次喬喬見過的那個陳總也一起來了。他們要請我吃飯,我沒去,又不想欠他們人情,人家大老遠特意跑來了,就請他們到小餐廳吃了一頓。陳總問了問我功課,又問我研究生畢業想做什麽。我有點被他問住,喬喬,徐林,你們不知道,我其實一點都不喜歡文學,每天背那些功課煩得要命,當初隻是為了保證能上b大,我才考了咱們專業。讀研究生也隻是覺得就業時文憑會更硬一些,至於以後要做什麽,我根本不知道。”

    說到這裏千喜頓了頓,我沒想到那麽目標明確的千喜也會遇到和我一樣的困惑,即使出發的地方不同,但到了人生中間的這個中轉站,所有人都會停下來茫然四顧。

    “我勉強地迴答,畢業再說,會努力找個好工作。陳總又問,找好工作是為什麽,我有點生氣了,覺得他這麽說太居高臨下咄咄逼人了,既然這樣我也毫不掩飾,就幹脆直說為了賺錢,賺錢為什麽?為了過好日子。他笑了笑說,哦,那不得了,我以為你要為社會主義建設奮鬥終生呢,如果是那樣我就沒辦法了。既然想過好日子,為什麽拒絕一個好機會呢?你學習的目的是財務自由,那我現在告訴你,你唱歌就可以達到,別小看這個行業,你的美麗、你的嗓子、你的運氣,如果缺少一項,它都不會為你打開大門。他把我說愣住了,繼而把我說服了,就這麽簡單。”

    “你說的陳總,不會是皇冠的老板陳天河吧?”徐林深吸了口氣問。

    “對,就是他。”千喜點點頭。

    “我的天!”徐林拍著桌子叫起來,“你請陳天河、盧域去吃咱們學校小餐廳?!我都想立刻寫個新聞稿了!”

    “他很厲害嗎?”我不明所以。

    “娛樂大鱷,真正的娛樂大鱷,”徐林凝重地說,“不過千喜,你想清楚了嗎?你明白你要進的是一個什麽樣的圈子嗎?就這麽說吧,我今天下午參加的發布會,一個大咖帶一個新人,新人早早就到了,沒有專用的休息室,就和媒體一起混著站,大咖遲到,所

    有人都等,他姍姍來遲,大家還笑臉相迎。發布會結束,有個小規模群訪,大咖和新人站在一起,我們所有人都把帶logo的麥往大咖手裏塞,新人那裏一個麥都沒有,大咖實在拿不下了,隨手遞給新人一個,恰巧就是眼下最火那家網站的。結果呢?沒采訪兩句,那家網站的記者就直接走過來把麥從新人手裏拿走,又塞迴到大咖那裏。你們能想象當時那新人多尷尬嗎?可是沒人管她,也沒人覺得這有什麽不對。這就是娛樂圈,一個隻跟紅頂白的地方,一個對名利的追逐毫無掩飾的地方,一個麵子光鮮裏子黑透了的地方。千喜,你要來嗎?來到這裏處處事不由己,你不怕後悔嗎?”

    “徐林,我決定了。我可能會錯,但我不會後悔,”千喜握住茶杯取暖,“喬喬,你可能還不知道。筱舟過了這一年還不會迴來,他有機會留在斯坦福的研究所,這是個好機會,雖然我們又要好久見不到麵,但是他離我們光明的未來又近了一步。而現在,我們就是缺錢。所以我必須努力,我想早一點,早一點到達那個地方,哪怕走條荊棘叢生的捷徑也樂意!”

    我和徐林都沉默了,我們都分明地感覺到了宿命的悲壯力量,並為小船哥和千喜祭出努力而慨歎。我想說句加油,但又覺得特別矯情,不如就這樣安靜坐著。我拿起水壺倒茶,才發現水已經涼透了,可千喜還緊緊握著她那隻茶杯,仿佛真的能取暖一樣。

    第三節

    對於千喜的決定,小船哥一向支持。他比我們都了解千喜,更深知她堅強的力量。他給我qq留言說,千喜一定會很棒的,沒人唱得比她好。總有一天,一切都會好起來,而在那之前,他們都在努力以更好的姿態迎接那天到來。

    也許是受了他們的鼓勵,那之後我也不再無所事事,開始準備考個在職的研究生。雖然每天還會泡在論壇裏,但如果看到不錯的帖子,就會立刻貼上去問有沒有出版打算,也因此,我簽下了來到社裏之後的第一個稿子,一部青春文學小說。那時我什麽都不懂,和同樣菜鳥的作家一起跑到設計師家裏盯著出封麵大圖,不厭其煩地修改版式花樣,天擦黑才能迴家。辛苦歸辛苦,當我拿到樣書的時候,我突然覺得自己還挺像編輯的了。

    每一次出圖,每一次修訂,我都會發給秦川看,他時而吐槽時而鼓勵,時而深夜陪著我上網盯稿子,直到我不小心睡著,頭敲到鍵盤,在qq對話框裏打出一串不知名的字符。有時候會產生錯覺,仿佛那部小說是我們倆的作品,而能與他分享這樣的時刻,讓我備感美好

    。

    其實那段時間秦川挺忙的,好歹他也快混到畢業了,論文再怎麽胡拚亂湊,也還是要弄出一篇交差。我對商科一竅不通,他明明上了學,但也不比我強,我們兩個人瞎寫的論文,居然混了過去,以至後來我嘲笑他好久,說他的文憑起碼應該分我半個,一點都不值錢。秦川不以為然,他說從來沒覺得文憑值錢,念了四年商科不如開間商鋪。他的蛋糕連鎖店確實經營不錯,但秦川和大龍卻商量著把cbd的那間盤出去,因為秦茜急著用錢。

    這幾年我都沒見到秦茜,關於她的消息隻是零零星星從秦川那裏聽來一些,那個“金剛池”還開著,但生意越來越不好做,據說已經轉手給了別人。時代奔流向前的時候,總會留下楔口容納那些灰,有的成黑,有的成白,但不管怎麽樣,這些不能擺在明麵上的人們,終歸要在歲月中消失無痕。

    秦川說一輝最輝煌的時候,連警察都不放在眼裏。有一次他在歌廳裏和一幫警察碰上了,兩夥人都是出來玩的,但誰看誰都不順眼。警察知道他,但礙於他上麵有人,拿他沒有辦法。一輝也瞧不起他們,半夜酒大了,他和一個警察在衛生間碰到,那個人說話不客氣,罵罵咧咧的,說早晚有一天要逮到一輝,一輝火了,三兩下把那人打趴下,掏出槍抵著他太陽穴說來啊你現在就來抓我,據說那警察當場尿了褲子,最終兩邊的人都來勸和,才算完了。

    我聽得目瞪口呆,感覺就像香港黑幫電影,而秦川並不以為然,他說一輝也不可能一直這樣下去,他走的畢竟是偏門邪路,走到頭就是窮途,沒有長久的道理。秦茜和一輝一定更有這樣的自覺,所以才不做金剛池另外開店。前後加起來還有些其他兄弟的開銷,急著要錢都找到秦川這裏了。

    我以前總覺得秦川簡單,但後來我慢慢感覺到,其實他一直有著自己獨特的思考,不知不覺間他那個江湖老大的夢已經煙消雲散,他勘破了浮華中的那道迷障,深切地為他姐擔心。而顯然秦茜還深陷其中,有些事大概想得到也做不到了。那年年末,她來了趟北京,帶走了秦川那間小店的所有現金,總共100萬,然後就急急忙忙地迴了上海,匆促得讓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第四節

    曹象兒被捕的消息是我先看到的。

    那天我到社裏照例打了熱水,打開新浪,頭一個先看娛樂新聞,千喜要首發單曲,娛樂版給推了不錯的位置,稿子是徐林寫的,各種溢美之詞看得我隻想笑,這篇文章要是被學校時的她看到,估計要諷刺挖

    苦360遍都不重樣。而在千喜的新聞下麵幾行,就有《超女》巡迴演唱會的消息,其中也提到了林晶妍,說是她接了部台灣偶像劇,要演女二號。

    看完娛樂八卦,點開社會版,第一條消息就是“上海扶正壓邪大手筆,曹象兒為首特大流氓犯罪集團覆滅”。我恍了恍神,仔細在記憶裏搜索這個名字,終於想起來當年秦茜講她和一輝在上海落腳就是依仗了曹象兒。我一下子慌亂起來,拿著手機衝出辦公室打給秦川,他還沒睡醒,我撥了好幾遍他才懶洋洋地接起來。

    “幾點啊……你學他們過美國時間呀!這麽早打電話太不人道了吧?”

    我焦急地說:“曹象兒,你還記得麽?幫你姐找她親爸的那個上海黑社會?他被抓了!”

    “什麽?”我聽到秦川那邊一通亂響,大概是猛地起床碰翻了什麽。

    “你看新聞!新浪就有!你姐和一輝沒事吧?”

    “我給我姐打電話,先掛了!”

    之後我一邊瀏覽網頁,一邊坐立不安地等秦川消息,我搜了很多相關新聞,有一篇寫了曹象兒“七宗罪”,雖然沒有譚輝和秦茜的名字,但其中赫然提到了金剛池。我更擔心起來,又不敢去電打擾秦川,等到他終於跟我聯係上的時候,已經到了晚上。秦川說他在機場,剛買了到上海的機票。

    “秦茜……”

    “我姐!”

    我剛說了個話頭就被秦川截住了,我意識到不能提一輝和秦茜的名字了,於是含糊地問:“沒事吧?”

    “嗯,還好。不說了,我過安檢了。”寥寥幾句秦川就掛了電話,我更加忐忑,雖然他們還沒出事,但顯然也沒有多好。

    晚上迴到燈花胡同,我照例給小愉輔導功課。我家小愉妹妹已經從大舌頭的小丫頭長成了口齒伶俐的小少女,小愉就住在原先秦家那間南房,記憶中秦川家的樣子已經完全消失了,秦茜貼著鄭伊健海報的地方,如今變成了魔法少女小櫻,秦川的那些黑乎乎的球印也都覆蓋在了一層嶄新的白漆之下。唯一留下痕跡的就是門框那裏細細的凹痕。那是我和秦川比個兒留下來的,小時候每隔一段時間姚阿姨就喊我們過來,貼著牆根站好,然後拿本書比著在門框畫一條線,再用鋼卷尺量我們的身高。那時的我和秦川還沒有22公分的差距,我們倆差不多高,每次比個兒都想著法兒地偷偷踮腳尖、伸脖子,就是希望能比對方高一點點。如今看到那些緊緊相鄰的細線,我忍不住微笑起來,繼而又

    惆悵,不知這些美好過去,能帶我們抵達怎樣的未來。

    “姐,你沒事吧?扶著門框一會兒要笑,一會兒要哭,這是什麽情況?學紫薇嗎?”小愉納悶地看著我。

    “你趕緊寫作業!”我尷尬地咳咳,板著臉走到她身邊,“又玩手機!”

    “哎呀!我正跟班長發短信!發到了最關鍵的時刻!”小愉手指不停。

    “發什麽發到最關鍵的時刻?”我好奇地湊過去看。

    “表白啊。”小愉說得無比輕描淡寫。

    “什麽?你才多大!表什麽白!”我把她的手機奪過來看。

    愉公主:“我還不能答應你。”

    班長:“為什麽?”

    愉公主:“因為我不想傷害其他人。”

    班長:“沒有任何人能阻攔我了!小愉,我愛你。不要理會那些扔向我們的磚頭,我要把它們一個個撿起來,長大以後,用這些磚頭給你蓋一座宮殿。”

    我瞠目結舌手腳僵硬地放下手機,默默扭頭看著小愉:“謝愉同學,對13歲的少男少女來說,顯然你們懂得太多了。”

    “得了吧姐,你13歲的時候不也什麽都懂了嗎?奶奶說那會兒秦川哥就老來找你,往家打電話!”小愉譏笑我。

    “那不一樣!秦川是我發小!”

    “姐,說真的!你怎麽不跟秦川哥好啊,他那麽帥,家裏又有錢!”

    “庸俗!我才看不上他呢!”

    “虛偽!每次秦川哥給你打電話你都眉開眼笑地聊半個小時,那個楊澄來電話,一分鍾你就掛了。”

    “那……那是因為國際長途貴!”

    “切!那剛才呢,瞧你一副坐立不安愛撫門框的樣子,肯定是想起秦川哥了吧?我也納悶,我們小孩子沒辦法,你們都是大人了怎麽還磨磨嘰嘰的!我要是你,喜歡就說,想他就去找他!”

    小愉的話猶如空中的一道閃光,令我猛地清明,我拉開房門就往外走。

    “姐,你幹嗎去?”小愉在我身後問。

    “我忘了跟奶奶說,明天要出差!”

    “去哪兒啊?”

    “上海。”

    擔心他就去找他,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第五節

    第一次去上海是逃離,而第二次則是奔赴。一路我仿佛都在衝,直到衝到靜安希

    爾頓酒店1103房間的門口,我都還沒喘勻氣。秦川打開門,屋內的陽光傾瀉而出,晃了我的眼,以至我似乎產生錯覺,秦川臉上的驚喜表情,仿佛想立刻擁抱我一樣。

    秦茜也在房間裏,她還是那麽美,即使身處風暴之中,也沒能遮掩她的嬌豔。她的美貌會讓人忍不住去揣測她的人生,而我相信大多數人都猜不到竟然會是這樣一種。她坐在落地窗前,笑著跟我打招唿,我也衝她笑。電視裏正在播曹象兒的背景資料,就著電視聲,她點了支煙,緩緩給我們講這幾年一輝和她還有上海的那些事。

    她說他們當年來到這裏,以為這裏就是江湖。而實際上,沒有江湖,江湖隻在電視裏、電影裏、小說裏,他們不過是走了一條窄路,遇見對脾氣的便拉著一起走壯膽,對麵有人要過來,兩撥人就擺一擺,能說通互相側著身子過了,說不通就隻能憑各自的本事,最終隻能剩下一撥人繼續走。而不管往哪邊走,都以為總有個頭兒,其實沒有,最初你就走錯了,既然上錯了車,注定下錯了站。這兩年他們都乏了,秦茜說她喜歡鮮豔,喜歡白天,喜歡金燦燦的,喜歡一切看起來光明的東西,因為那便是她生活的對岸。可他們這行是靠人與人打交道做起來的,原先一輝說,錢有用光的時候,交道沒有,你來我往,大家就能一起往前走。可反過來說,誰也不能隨便停下來,錢可以掙可以還,而交道用了,怎麽還?一輝費了好大力氣才把金剛池脫手,就是曹象兒接的盤,這也正是他們與這起案子最緊密的聯係。

    電視裏正在說曹象兒犯的一件命案,秦茜哼笑著說,瞧,人是有多複雜,他幫過我們,也害過別人。畢竟曹象兒做得太大了,想踩刹車都踩不住,當初有多風光,多前唿後擁,現在就有多狼狽,多牆倒眾人推。

    “秦茜姐,不會有事吧?”我並沒有太懂她說的這些,隻是為我幼年的夥伴深深擔憂。

    秦茜攬住我:“沒事喬喬,起碼現在我還坐在這裏跟你聊天不是嗎?小船怎麽說的來著?一切都會好的。”

    “姐,一輝確定9點來接你?”秦川看看手機。

    “嗯,他到了給我電話。”

    “他要是沒來怎麽辦?”

    “那我就哪裏都不去了。”秦茜的眼神第一次飄忽起來。

    “你們要去哪兒?”我疑惑地問。

    “跑個路。”

    “還會迴來嗎?”

    秦茜笑笑,沒有說話。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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