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歲之後,因為人生中有了那個男人的存在,於是一切都被顛覆了,走向了另一個完全未知的方向。

    暴風雨終於在淩晨正式來臨,以一種強勁的姿態席卷全城。

    南喻住的樓層高,唿嘯的風聲聽得尤為明顯。風將窗戶玻璃吹得隱隱作響,夾雜著劈裏啪啦的雨點聲,嚇得她連連吸氣:“姐,萬一一會兒斷電斷水了,我們怎麽辦?”

    “反正已經關燈睡覺了,斷電也沒關係。”黑暗中,南謹的聲音聽起來就淡定多了。

    南喻忍不住又往她身邊靠了靠,整個人鑽進空調被裏,甕聲甕氣地抱怨:“最煩刮台風了。上迴還因為突然停電,差點兒被困在電梯裏出不來,真是要嚇死人了。”

    “你挨我這麽近幹嗎?我都快被你擠到床下去了。”南謹伸手推推她,“小時候的毛病到底什麽時候能改?”

    南喻抓住被角,“撲哧”一聲笑起來。

    她當然還記得小時候,那時也是這樣,姐妹倆就愛擠在一張床上睡覺。

    其實老家的房子都是自己蓋的,有三四層樓那麽高,一人一個房間還有富餘。可她偏偏就喜歡黏著南謹,於是經常半夜抱著枕頭和被子,光腳溜到隔壁房間,手腳並用地趴在南謹身上,最後兩人睡作一團。

    懷念著幼年的時光,南喻不免感歎:“姐,我們倆好久沒一起睡覺了。”

    “都這麽大了,總不能還跟小孩子一樣吧。”

    “姐,你變了。”南喻說,“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現在越來越理性冷靜,不好玩了。”

    其實她隻是隨口這樣一說,結果沒想到竟讓南謹突然沉默下來。

    南喻意識到自己可能講錯話了,一時之間卻又不知如何補救,結果隻聽見南謹淡淡地說:“人總是會變的。”

    是啊,人總是會變的。

    南喻在黑暗中睜著眼睛,借著極微弱的一絲夜光,勉強能看見身邊那人的側臉。

    她想,南謹連長相都完全變了,心又怎麽可能沒有變呢?

    其實時至今日,南喻依舊有些不習慣,卻也僅僅是不習慣而已。因為,最震撼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她還記得那一年出了嚴重意外的南謹、九死一生的南謹,躺在重症監護室裏,仿佛即將支離破碎,全身上下幾乎被紗布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雙緊閉的眼睛。可自己甚至都不知道南謹經曆了什麽,因為有大約兩年的

    時間,南謹始終在外地工作,一次家都沒迴過。

    在那兩年間,南謹與家中的通信倒是有的。她隻知道,南謹畢業後進了一家通信公司,很快就被派駐到海外工作。

    南謹在信裏描述了艱苦的工作環境和生活條件。非洲地區物資貧瘠,電和水都非常寶貴,當地沒有網絡,手機基站也少得可憐,因此不方便打電話,隻能靠書信偶爾聯絡一下。由於她工作太忙,就連逢年過節都沒空迴家一趟。

    其實南喻一直沒想通,姐姐大學時的專業明明和通信工程不沾邊,怎麽最後卻進了這麽一家莫名其妙的公司?

    直到後來南謹出了事,各方人馬仿佛從天而降般,救援聲勢搞得十分浩大,似乎她是個相當重要的人。當時的南謹不但立即被安排住進全國最好的醫院,而且有人負責了全部的醫藥費,並有專人來替家屬做心理疏導工作,承諾會盡最大努力救治南謹。

    也是直到那個時候,南喻才終於知道,原來南謹消失的那兩年,其實沒有去非洲。

    可是她到底經曆了什麽?又遇見過什麽人?卻始終沒有答案。

    今天晚上,南謹破天荒地主動住到她這裏來,南喻一時沒忍住,終於猶豫著問:“姐……”

    “嗯?”

    “蕭川是什麽人?”

    窗外風雨大作,驅散了最後一點睡意。

    南謹一開始默不作聲,隻是靜靜地聽著那淒厲的風聲,過了好半晌才像是反應過來,卻是不答反問:“你怎麽知道他?”

    南喻隻好老實交代:“是銳生哥告訴我的。”

    “林銳生很多嘴。”

    “你別怪他,是我逼他說的。”南喻急忙解釋,“況且,他也隻說了一個名字而已。其實我去查過,可是什麽都查不到。”

    怎麽可能查到呢?

    南謹對這個結果倒是毫不意外。

    南喻鼓足勇氣說:“蕭川是安安的父親,對不對?我見過他,才發現安安長得像極了他。”

    南謹忽地變了臉色,連聲音都一下子沉了下來:“你在哪裏見過他?”

    “一個吃飯的地方,當時我和葉非在一起。”

    聽南喻的語氣稀鬆平常,大約當時真的隻是偶爾遇見,並沒有節外生枝,南謹忽然沉默下來。

    她這樣不作聲,南喻也不敢再追問。

    暴雨擊打著窗戶,發出清脆單

    調的聲響,其實夜已經很深了,再過幾個小時天就要亮了。就在南喻快要迷迷糊糊睡過去的時候,才聽見南謹淡淡地說:“我認識他的時候,大學還沒畢業。”

    她的聲音很低,仿佛是在迴憶,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因為時間這樣漫長,從她認識蕭川一直到今天,整整七年的時光,卻如同過了大半生。

    在二十二歲以前,她還是家裏的掌上明珠,從小學到中學再到大學,一路走得順風順水,根本不會為任何事情發愁。而二十二歲之後,因為人生中有了那個男人的存在,於是一切都被顛覆了,走向了另一個完全未知的方向。

    那一年她正處在大四實習期,全寢室的同學都陸續找到了實習單位,就隻有她暫時還沒著落。

    對麵鋪的女生和她關係最好,忍不住替她著急:“我爸有個朋友也是開律所的,要不我迴家問問,看能不能讓你進去實習兩個月?”

    “不用,”南謹倒是十分淡定,“我還在等通知呢,最遲這個月就會到。”

    她想去的那家律所在沂市很有名氣,每年招收的實習生人數有限,但絕對都是各家學校最出色的學生。

    兩個禮拜後,錄取郵件果然來了,她很快收拾行李買了車票。

    南母對此非常不理解,臨行前一直在念叨:“你一個女孩子,要實習在本地就好了嘛,幹嗎非要跑去那麽遠的地方,都跨省了。你一個人在外麵,萬一需要人照應怎麽辦呢?”

    “那我去沂市找個男朋友好了,”她挽著媽媽笑嘻嘻地說,“這樣你就不用擔心沒人照顧我了。”

    “哦,你找的是男朋友還是保姆啊?”南母佯怒地瞪她一眼,“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要找朋友我不反對,但是一定要看準啊,人品好最關鍵了。”

    “哎呀,知道啦。”她暗舒一口氣,總算把媽媽的注意力轉移開了,不用再被嘮叨實習的事。

    那是南謹第一次離開家鄉,獨自在一個陌生的城市生活。

    幸好所裏的同事們都十分友好。大家平時工作忙碌,使喚實習生的時候也毫不心慈手軟,但每個人都很好溝通,也樂於傳授經驗。

    她很快就適應了新生活,還交到了好朋友。

    律所不提供宿舍,隻能到外麵租房子住。為了分攤房租,她在網上找到一個求合租的帖子,對方也是個二十出頭的外地女孩子,叫李悠悠。李悠悠在沂市念大學,因為要準備考研,所以從學校裏搬出來圖個清

    靜。

    合租的房子就在大學城附近,離律所有點遠,但勝在房租便宜。兩室一廳的舊式公寓樓,兩個女孩子一人一間,平時互不打擾,偶爾約著一起出去吃飯。

    雖然都還隻是學生,但好歹南謹拿著實習工資,平時倒是她主動請客多一些。時間長了,李悠悠覺得很過意不去,便挑了個周末叫她逛街吃飯。

    “我剛領到上學期的獎學金。”李悠悠解釋說。

    於是兩個女生坐地鐵去商業區,準備大吃一頓慶祝一下。

    說是大吃一頓,其實學生們哪會去什麽特別高端的場所?肯德基、必勝客這類的餐廳對她們來說就已經算是奢侈的美味了。

    沂市的夏天又長又悶熱,白花花的陽光當空照下來,仿佛能將地麵烤出一層油來。

    南謹和李悠悠為了吹免費空調,逛了一會兒商場,便又鑽進附近的一家必勝客吃比薩。

    那一餐花掉近兩百元,埋單的時候,南謹都替李悠悠心疼,反倒是李悠悠很大方,笑嘻嘻地說:“小意思。”

    除去吃飯之外,李悠悠當天還買了好幾條裙子,加在一起花了不少錢。

    南謹不禁感到好奇:“你們學校的獎學金有多少?”

    李悠悠一邊拿吸管攪動著果汁,一邊說:“三千塊。”

    “這麽多?”南謹咋舌,自己學校的獎學金標準可比這個低多了。

    “嗯。”李悠悠應了一聲,有些心不在焉地看著窗外,過了一會兒才轉迴頭,問:“你待會兒能不能幫我先把東西拿迴家?我還有點事情要辦,想遲一點再迴去。”

    “需要我陪你去嗎?”

    “不用,我一個人就好。”李悠悠笑著把幾個購物袋都推給南謹,站起身擺擺手說,“那我就先走啦,迴見!”

    那天晚上,南謹一直到深夜才終於等到李悠悠迴來。

    她坐在沙發上早已經哈欠連天,一邊揉著眼睛一邊說:“你不迴來我都不敢鎖門,所以也不敢去睡覺,生怕有小偷進來。”

    李悠悠連連道歉:“不好意思,是我錯了,應該早一點迴來的。明天你還要上班,快去睡吧。你洗過澡了沒有?要不要你先去洗?”

    “洗過了。”南謹從沙發上站起來,走進自己的臥室,“晚安。”

    “晚安。”

    幾乎就是從那天開始,南謹發現李悠悠經常晚歸。本來她因為要加

    班,每天迴去都很晚了,可是沒想到李悠悠有時候比她更晚。

    她覺得奇怪,終於找了個時間關心一下:“你最近不複習考研啦?”

    “要複習啊。”李悠悠把桌麵上的書拿起來整理,有幾本的封皮上沾了灰,她隨手撣了撣,令站在一旁的南謹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你沒事吧?”

    “沒事……我的鼻子對灰塵特別敏感。”南謹吸吸鼻子,索性往後退了兩步,與過敏源隔開一段安全距離,才又說:“昨晚你不在,房東給我打電話催交房租。你是不是還沒把錢轉給他?”

    其實她自己的那一半房租早在上個禮拜就交給李悠悠了,隻見李悠悠收拾書桌的動作稍微頓了頓,然後“哦”了一聲,說:“是我把這事給忘了,明天我就去銀行轉賬。”

    “那你明天記得去啊。”南謹離開之前靠在門邊做了個鬼臉,“房東太兇了,昨天在電話裏說話很不客氣呢,搞得好像我們惡意拖欠他一樣。”

    “哪有這迴事。”李悠悠的精神似乎不太好,臉色在台燈的映照下顯得有些蒼白,她微微笑了一下說,“放心吧,我會辦好的。”

    可是,隔天就出事了。

    南謹是在晚上加班時接到電話的。李悠悠的聲音裏帶著明顯的哭腔,她嗚咽著喊:“南謹,幫幫我……”

    南謹嚇得從座位上跳起來,趕緊避到茶水間去說話。

    “出什麽事了?你慢慢說。”

    電話那頭卻沒人應答,隻是傳來一陣細小的抽泣聲,手機很快就被別人接了過去,一個男人粗聲粗氣地命令:“快點帶錢來贖你的朋友吧。”

    南謹萬萬也沒想到,自己會在有生之年踏足那樣的場所。

    看似尋常的酒店有一道後門,從這道大大的鐵閘門進去之後,才發現別有洞天。

    門後是一個三麵住家的院子,仿佛是當地古老的民居,被重新裝修打理後顯得非常規整。

    她到了之後,東南一角的房間裏迎出來一個人,將她直接領進屋去。

    辦公室似的屋子裏煙霧繚繞,一個留著胡須的中年男人邊抽煙邊瀏覽著電腦網頁,見她進門,連眼角都沒瞟過來,隻是懶洋洋地問:“錢帶來了?”

    南謹聽出他的聲音,正是之前電話裏的那個人。

    她沒迴答,反倒放眼去搜尋,很快就在牆角的一張單人沙發上找到了李悠悠。

    李悠悠也不知是怎麽了,單薄瘦弱的身體正蜷伏在沙發裏,頭發散亂地披著,隨著輕淺急促的唿吸微微起伏。她身上穿著上迴她們一起逛街時買的一條鵝黃色的連衣裙,衣衫完好,這令南謹稍稍鬆了口氣。

    南謹直覺就想要抬腿上前,但還是先問了句:“我可以先去看看我朋友嗎?”

    胡須男這才瞥她一眼,嘴上沒說什麽,隻是抬了抬下巴。

    恰恰就在這時候,李悠悠也動了動。

    她剛才又驚又累,最後實在撐不住就這麽哭著睡著了。仿佛是聽到聲響,她才像受了驚一般整個人抽搐著跳起來,兩隻眼睛腫得像桃子,驚懼警惕地四處張望。

    然後,她一眼看到南謹,先是怔了怔,緊接著“哇”的一聲再度哭起來。

    南謹趕緊跑到她身邊,輕輕摟住她,拍著她顫抖不已的背,安撫說:“別怕,沒事。”她卻沒發覺,其實自己的聲音也抖得厲害。

    南謹當了二十來年的乖乖女,從來都是循規蹈矩,平時連撲克牌都沒打過,更別說進到這種地方了。

    她其實怕得要命,手腳都是涼的,卻又不得不強自鎮定下來。她轉身望向胡須男,捏緊了手裏的包包:“我要給你多少錢?”

    “電話裏不是都說過了嗎?兩萬。”

    好像是說過,但她當時慌慌張張,根本就沒聽清。

    這麽大一筆數字……她震驚地看向李悠悠,想要確認,就隻見李悠悠一邊抽噎一邊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李悠悠將臉埋得很低,南謹覺得自己的一顆心也跟著降到了深淵裏。

    之前一直強撐在胸口裏的那股真氣仿佛在一瞬間泄去,南謹抿了抿嘴唇,感到無力又絕望。她的錢包裏隻有千把塊現金,卡倒是有兩張,一張是發工資用的,可是實習生的工資並不高,每個月扣掉房租、生活費後剩不下多少,而另一張是離開老家時媽媽給的,裏麵倒有一萬塊錢的存款。當初是為了讓她應急用的,她一直沒怎麽花錢,那筆錢也就這麽一直存下來了。

    這種時候也顧不上那麽多了,她咬咬牙老實地說:“我這裏隻有一萬多,剩下的錢我們需要點時間,能不能過兩天再給你?”

    “這是打算分期付款?”胡須男像是聽到一則笑話,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然後推開椅子從辦公桌後踱著步子晃出來。

    他的身材非常高大,站在兩個女孩子麵前,淡淡的陰影將她們兜頭兜臉地覆

    蓋住,產生一種隱約的強迫感。

    他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南謹身上,濃眉挑得高高的,居高臨下地打量她:“你的這個朋友下注的時候可是爽快得很,借錢的時候也很爽快,怎麽要還錢了卻這麽困難?”他停了停,又笑了一聲:“倒是你,錢沒帶夠就敢跑來要人,小姑娘還挺有勇氣的。不過我們這裏向來有規矩,規矩不能破,兩萬塊一分不能少,還清了才能走人。”

    他說得斬釘截鐵,看起來毫無轉圜餘地。南謹一時不再出聲,雙手緊緊交握在身前,又忍不住轉頭去看李悠悠。

    李悠悠仍舊垂著臉小聲抽泣,好像周遭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南謹心裏又氣又無奈,隻恨不得衝上去搖醒她,請她別光顧著哭,好歹說說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兩萬塊,對一個學生來說根本就是天文數字。

    南謹覺得喪氣極了,這樣急匆匆地趕過來,不但沒解決問題,如今就連自己也走不了了。

    她開始默默計算身上所有能拿得出的錢,又考慮著是否應該向家人求助。

    就在這時,門外進來一個年輕人,湊到胡須男身邊報告:“沈先生來了,和他一起來的還有……”他的表情很嚴肅,聲音壓得又輕又低,即便南謹站得這樣近,也幾乎聽不清楚,尤其最後一句更是模糊不清。可是胡須男卻連臉色都微微變了,二話不說轉身就走,似乎十分重視來人。

    臨到了門口,他才又轉身指了指她倆,吩咐那年輕人:“給我好好看著她們,等我迴來繼續算賬。”

    胡須男離開了,那個年輕男人也沒進屋,隻是守在門外。大門虛掩著,屋裏突然安靜下來。牆上有一麵關公神龕,神龕前插著兩根電子的紅蠟燭,隱約有極細微的電流聲正“噝噝”作響。除此之外,屋內就隻餘下顫抖不穩的唿吸聲,或許是她的,又或許是李悠悠的。

    南謹這才覺得腿腳一陣陣發軟,她也顧不上許多,慢慢移到旁邊的沙發裏坐下來。

    李悠悠卻仍舊站在原地,像一尊一動不動的雕塑。從頭到尾,她除了哭,幾乎沒說過半個字。

    南謹什麽都沒問,仿佛失去了追問的力氣,隻是有些脫力地坐在那裏發了一會兒呆。也不知過了多久,門外再度傳來響動,令她“蹭”地一下驚跳起來。

    胡須男出現在門口,衝她一招手:“你過來。”

    她遲疑了一下,才警惕地走上前,卻仍離了有幾米遠就牢牢站定。

    胡須男覺得好笑:“你滿臉防備的樣子,是怕我吃了你?”

    “什麽事?”她問。

    他說:“你不是沒帶夠錢嗎?我現在可以給你一次機會,如果你能把握得住,你和你的朋友今晚就可以順利離開。”

    天底下哪有這樣好的事?

    她狐疑地盯著他,甚至沒有半分欣喜,反倒是問:“如果我沒能把握住呢?”

    胡須男似乎有些吃驚,不由得又打量了她兩眼,才笑笑說:“你都不先問問是什麽樣的機會?”

    “我不認為你會這麽便宜地放過我們。”

    “所以根本不關心內容,隻關心失敗的後果?”胡須男哈哈大笑,“你這小姑娘還真有點意思。”

    南謹不作聲,麵無表情地垂下眼睛。

    他收了笑容,聲音沉下來:“來吧,你應該知道你們也沒別的選擇了。”

    這是南謹有生以來第一次坐在賭桌前。

    桌麵上鋪著平整簇新的特製綠色絨布,對麵站著穿馬甲襯衫的年輕荷官。嶄新的撲克牌被當麵檢查拆封,荷官的手勢熟練靈巧,將牌在桌上擺出一道彎曲優美的弧度,仿佛多米諾骨牌被逐一翻開,然後又變魔術般地重新迅速收攏,迴到荷官手中。

    眼前的場景,她隻在香港電影裏見過。

    像是一條被架在炭火上炙烤的魚,她連掙紮抗拒的能力都沒有,唯有認命地坐在這樣一張完全陌生的桌前,聽候別人的發落。

    “以前來過這裏嗎?”胡須男問。

    她沒作聲,從被帶進這間寬敞明亮的房間開始,她就始終一言不發。

    她隻是這樣靜靜地坐著,臉上也沒什麽表情,似乎將驚慌恐懼掩藏得很好,這倒讓胡須男對她越發地感興趣起來。最後他索性趕走原本坐在她對麵的手下,自己大馬金刀地坐下來,目光鎖在那張清純秀美的臉龐上,說:“在我們這裏欠的錢,就用我們的方式來還,這應該很合理吧?你要是能贏夠兩萬塊,就可以和你的朋友離開。”

    “如果我贏不了呢?”她終於開口,聲音很輕,卻沒太多情緒。

    “你可以走,但你的朋友得留在這兒,什麽時候湊夠了錢,什麽時候帶她離開。但是我要提醒你一句,今天是兩萬塊,明天就是兩萬二了。”

    她不由得深吸一口氣,可是除了點頭,也別無他法。

    胡須男的表情很輕鬆

    ,甚至有些愉悅,他用手指叩擊桌麵,介紹規則:“每人兩張牌,比點數大小。怎麽樣,很簡單吧?”

    她終於抬起眼睛看了看他,說:“那就是純憑運氣,對嗎?”

    “差不多吧。”

    “……我需要考慮一下。”

    “考慮什麽?”

    “如果因為運氣不好而輸掉,那也太虧了。”她認真地說。

    胡須男忍不住哈哈大笑,饒有興趣地盯住她,像是在逗小孩一般,問:“那你想怎麽樣?”

    她說:“我以前從沒玩過這些東西,當然比不上你。但是就算要輸,我也想選擇更有技巧性的玩法。”

    “哦?”胡須男挑起眉毛,“比如說?”

    “得州撲克。”

    “後來呢?”這樣一段往事讓南喻聽得入了迷,忍不住插嘴問。

    雨聲還沒停歇,而南謹的聲音在這個漆黑的夜裏也如嫋嫋水汽,又輕又淡:“後來我贏了。”

    那個晚上,她最終贏了兩萬多塊錢,不但還清了李悠悠的欠債,還多出幾千塊來。離開那個地方後,她把多餘的錢全部交給李悠悠。

    “不知道你遇到什麽困難了,是不是真這麽需要用錢。”她說,“這些錢你拿著吧,以後別再做這樣的事了。”

    李悠悠怔怔地接過那些錢,隔了好半晌,才捂著臉痛哭出聲。

    當時已經是淩晨了,地鐵早就停運,她們就這樣站在沂市的街頭,看著每輛車子從空曠的路上唿嘯而過。

    這裏不是她們的家鄉,兩個女生舉目無親,遇上緊急的事情,根本找不到任何親戚朋友幫忙。這也是她晚上義無反顧地留下來幫助李悠悠的原因,哪怕自己也被嚇得夠嗆,但她還是選擇堅持到底了。

    夜風拂過,南謹不禁打了個寒戰,炎炎夏夜,卻恍恍惚惚地隻覺得冷,這才發覺身上已悄然覆著一層薄汗。方才在賭桌上,在下注加籌碼的時候,哪怕屋裏的空調風力強勁,她仍舊出了一身冷汗。

    她手腳冰涼地站在街頭,迴想著剛才發生的一切。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經曆這樣的事,估計也是最後一次,恐怕這輩子都忘不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那個名叫陳劍勇的胡須男在此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都牢牢地記住了她。

    最後一局的allin(全押)。

    他萬萬沒想到,也從沒遇見過像南謹那樣的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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