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焱找來馬匹,這麽一耽擱,項述與車羅風已跑得沒影了。陳星登上城樓,白毛風漸小了下去,天地間卻依舊白茫茫的,視野尚不及三十步外。 這家夥去了哪兒?陳星催動心燈,項述一定感覺到了,隻不理會他。 拓跋焱問:“大單於他為什麽生氣了?” 陳星一臉無奈,心想過往的具體細節都忘得差不多了,項述卻怎麽還記得對拓跋焱的敵意?那敵意仿佛是天生的,從第一眼看見拓跋焱開始,項述就沒給過半點好臉色,仿佛下意識地將拓跋焱當作了競爭對手。 陳星本來覺得這全是自己的錯,不該在項述尚未迴來時便匆忙出去,可是當時事態危急,而轉念一想,設若陪在自己身邊的人是馮千鈞呢?抑或肖山?那項述鐵定不會發這麽大的火,歸根到底,正因為是拓跋焱罷了。 可他和拓跋焱也沒什麽啊,上一次陰差陽錯被他一見鍾情也就罷了,這迴拓跋焱分明對自己毫無感覺,不過是為了苻堅才遠赴塞外,這都能生氣。 “他吃你的醋!”陳星沒好氣地說。 拓跋焱:“???” 拓跋焱明顯很無辜,又問:“為什麽?” 陳星:“不為什麽,他樂意。” 拓跋焱:“……” 陳星:“得趕緊找到他……不對。”眼下這個推斷,卻又讓陳星品出了別樣的滋味。所以項述現在已經算喜歡他了嗎?否則為何不針對別人,隻針對拓跋焱? 鳳凰飛來,停在塔樓一旁,說:“需要幫忙嗎?” “不用了!謝謝!”陳星理直氣壯道。 拓跋焱:“???” “我去找他,”拓跋焱說,“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麽吃醋,不過我得朝他解釋清楚。” “等等!”陳星忙道。 拓跋焱已下了城樓,翻身上馬預備離城。陳星本來也得出城去,快步下來,卻見阿克勒王來了,牽著兩匹馬。 陳星:“阿克勒王,你現在不能出去。” 阿克勒王說:“我的妻子、族人。” 風暴漸消,阿克勒王顯然已知經過,又說:“你們不認識路,跟我走。” 陳星心中一動,阿克勒王明顯對北方的路非常熟悉,當年正是他第一次將自己帶到哈拉和林。 “但你得答應我,”陳星說,“無論什麽時候,都不能擅自動手。” “唔。”阿克勒王答道。 陳星說:“以匈奴人的神龍之名起誓。” 阿克勒王答道:“我答應你。” 於是兩騎出城,追上了拓跋焱。城外,白骨軍團仿佛受到遠方的號召,逐漸退去,霧氣氤氳,覆蓋了北方大地的平原。拓跋焱駐馬霧中,正從雜亂的雪地印跡上,辨認項述與車羅風離開的方向。 “北邊!”阿克勒王追了上來,說,“去巴裏坤湖。” “不是這方向。”陳星縱馬,與拓跋焱跟隨阿克勒王,進入了一片樹林。 阿克勒王說:“這是一條近路,聽我的。” 阿克勒王下馬,沿著樹林前進,陳星與拓跋焱也隻得牽馬改為步行。拓跋焱朝陳星問:“護法是什麽?” 陳星:“……” 拓跋焱牽著馬,小心地走在陳星身後。 “可以不迴答嗎?”陳星有點鬱悶。 拓跋焱說:“大單於是你的保護者,你們已經有生死之許了,是嗎?” 拓跋焱的思維仿佛與所有人都不同,單純而直接,想到什麽就說什麽,就像第一次他認識陳星時,毫無顧忌便朝他告白,失敗後還找清河公主與苻堅幫忙說親一般,陳星有時反而覺得,自己完全拿拓跋焱沒辦法。 “是的,”陳星如是說,“確實是一種有點像誓言或是約定的東西。” 拓跋焱說:“你在什麽時候,與大單於訂立了這個約定?” 陳星說:“呃……別問了,所以他看到我自己出去時,有點生氣。這怪我,和你沒關係。” 拓跋焱沉默不語,陳星迴頭瞥了他一眼,拓跋焱長得也很好看,俊美而英氣,有種年輕武人特有的、單純的氣質。 “我夢見過你。”拓跋焱忽然說。 麻煩終於來了,陳星總覺得上一次對不起拓跋焱,拒絕了他,還救不了他,甚至連他死時,自己都不在身邊,若以恍如隔世來形容,這一輩子他實在不想招惹拓跋焱。 “應該是你對我……印象有點深刻?”陳星馬上否認道,“什麽時候夢見我的?” 拓跋焱說:“就在你來長安之前。” 陳星果斷道:“怎麽可能?一定是你記錯了。” 拓跋焱說:“我夢見在長安的一個官府書閣裏,你坐在我的對麵,教我認字……那時的你一直在笑。” “呃,”陳星嘴角抽搐,說,“我從來不笑,夢裏那個人,一定不是我。” 拓跋焱:“那天你在街上喊住我,匆匆一麵,我沒有認出來,過後越想越是奇怪,待翌日再見你時,方發現,你就是我夢裏的那個人。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你是個可靠的人,魃亂以後,仿佛有一個聲音,也仿佛是我自己在告訴自己,我們上輩子就認識,而且關係匪淺,讓我北上來找你,你一定……一定能幫上我的忙,也願意幫我的忙。” 陳星心道不會吧!這下怎麽辦?又要再來一次嗎? 陳星今天本來心情就很糟,現在隻是強打精神,假裝聽不見那句“上輩子認識”,朝拓跋焱說:“想幫忙,你得找大單於,沒見我剛挨完他的罵嗎?還不是你害的。” 這實在是胡攪蠻纏,拓跋焱卻點頭道:“對不起,我一定會朝他解釋清楚,我不想因為我,害你們爭吵,先前所說,那些想保護你的話,是我冒昧了。” “你現在也……”陳星本想告訴他,“保護你”這種話,本來就很冒昧好嗎!但對著拓跋焱這種人,他根本沒法用尋常的思路與他溝通。 “我再多嘴問一句,你喜歡大單於嗎?”拓跋焱說。 陳星心想你確實很多嘴。 “當然喜歡,”陳星答道,“你也看出來了嗎?” 拓跋焱牽著馬,說:“需要幫忙嗎?解釋以後,我可以告訴他……” “別再問這句話了!”陳星說,“你讓我想起那隻鳥了!” “你說誰?”鳳凰飛來,朝陳星道。 阿克勒王:“……” 陳星:“……” 陳星馬上朝阿克勒王解釋,阿克勒王倒不太奇怪,兒子都變成魃了,出現會說話的鳥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拓跋焱卻道:“又是你!” 陳星:“不用幫忙,謝謝!咦?你這個時候不是應該在哈拉和林嗎?” 鳳凰答道:“不打緊,哪怕眼下哈拉和林出事,孤王讓它死個一半人族,再迴去救,想來也算完成願望了。” 陳星說道:“可是如果死了一個無辜的百姓,萬一我在愧疚之下破罐子破摔,索性不救了,那可怎麽辦呢?而且這麽大的打擊,一定會讓項述恨死我,而我失去了項述,也實在無法保證會不會一下變得精神錯亂,想出什麽奇怪的願望來吧?” 鳳凰:“……………………” 拓跋焱:“你別這樣,連一隻鳥兒也希望能幫上你的忙,你就接受它的好意吧。” 鳳凰又飛走了。 陳星簡直不想與拓跋焱說話,但拓跋焱總是笑著,一臉陽光燦爛的,又讓陳星沒法罵他。 “或者,我可以假裝向你求親?”拓跋焱說,“在暮秋節上,邀請你去滑雪……” “千萬不要!”陳星聽到這話時終於炸了,心想最開始就不該答應收留拓跋焱,對別人用這招也許行得通,可換了項述,一旦刺激了他,說不定就跑了! “你別給我添亂,”陳星說,“否則我和你沒完。” “好吧。”拓跋焱有點鬱悶,說,“不知為什麽,我總想照顧你。” 陳星一手扶額,完全不知該如何接拓跋焱的話,幸而轉眼間,阿克勒王為他解了圍。 “我也夢見過你,”阿克勒王說,“在哈拉和林的宮殿中。” 陳星於是說:“那咱倆真是前世修來的緣分。” 拓跋焱道:“可你剛剛還說我一定是記錯了。” 陳星:“是的,有問題嗎?” 拓跋焱:“沒有。” 阿克勒王說:“也許我們的相遇,不是毫無緣由,那種熟悉感……” 陳星微笑著拍了拍阿克勒王的手臂,來到樹林邊緣時,阿克勒王卻忽然停下了腳步,堅定、有力地握住了陳星的手,稍稍低頭,凝視他的雙眼。 陳星:“……” 陳星忽然就有種不祥的預感,忙道:“那個……阿克勒王,你都這個歲數了,我看有些話,還是別不顧前不顧後的……” “哎哎哎,”拓跋焱說,“放開他,你想做什麽?” 阿克勒王對拓跋焱置若罔聞,握緊了陳星的手,說:“在匈奴人的傳說之中,一世的情緣未了,下一生必然注定會再相逢……告訴我,你是不是也覺得我似曾相識?” 陳星頓時悚然,改口道:“沒有!我不認識你!” “你是由多?”阿克勒王認真地說,“你是我的兒子的轉世!” “不是——!”陳星抓狂了,大聲道,“你們一個兩個,能不能不要成天胡思亂想?” 阿克勒王說:“我總覺得,你就是我的兒子,我不會認錯!他的靈魂,住進了你的身體,他的肉體,如今正在荒野遊蕩……” 陳星:“怎麽可能?!由多什麽時候死的你告訴我,我都快二十了!不對我這會兒剛快到十七,轉世投胎,這時間也對不上啊!” “當心!”拓跋焱忽然喝道。 刹那一聲巨響,猶如滾滾行雷綻放,無數漆黑的身影衝進了樹林,雷電引燃了林中樹木,大火焚燒起來。 “是魃!”拓跋焱舞開長戟,喝道,“陳星!跟我走!” 戰馬受驚逃離,麵前突如其來出現了近千魃群,全是阿克勒族的往生者,雷電一陣接一陣,在外圍不斷收攏。陳星想起一事,馬上道:“肖山!肖山!別劈了!” 遠處,巴裏坤湖畔。 雷電的巨響聲驚動了項述與車羅風,兩人一同朝湖的另一頭望去,項述馬上轉身,奔向雷電覆蓋的地點。 肖山脖上係著一條長圍巾,站在高處,抬起一爪指向天空,引來糾結亂竄的雷電。司馬瑋則衝進了巴裏坤湖畔的樹林,帶領阿克勒勇士集隊,朝著樹林中衝出的魃展開了徒步衝鋒。 “住手!住手啊!”陳星被拓跋焱保護著,與阿克勒王從樹林中逃了出來,與司馬瑋一個照麵,幸而司馬瑋及時收住武器,差點把陳星斬翻在地。陳星大怒,一巴掌拍在司馬瑋頭盔上,怒道:“是我!哎喲!好痛!” 肖山驚見陳星,收了蒼穹一裂,飛奔下來,喊道:“陳星!陳星!” 陳星迴頭,問道:“你們在做什麽?!這又是哪來的魃?!” 對麵又有近千阿克勒族衛士,一見族長歸來,紛紛吹起號角,開始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