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樣?”項述愈發疑惑。 否則除了這一點,還會有什麽人生意外呢?意外大多是可防範的。凡人終有一死,這種死法轟轟烈烈,應該還不錯。 陳星複又笑了起來,朝項述說:“我懂了,都是天意,沒關係,你盡管用罷。” “你有病?”項述說。 陳星正要編個由頭說服項述時,忽聞謝家管家大唿小叫,穿過迴廊。 “老爺!老爺!”管家喊道,“大事不好了!追債的又上門了!” 陳星:“……” 項述:“……” “老爺正在修仙,”陳星來到門前,解釋道,“不要驚擾了他,待會兒大功告不成,唯你是問呢。” 管家一臉嚴肅,指指外頭,陳星說:“還有將近兩個時辰,要不你先讓客人先……不對,謝家還欠人錢?謝家這麽有錢,還能欠債?” “謝安石!”一個聲音在外頭朗聲道,“快出來!我知道你在家!今天你還上朝了!” 項述與陳星幾乎是同時驀然一迴頭,愣住了。 隻見馮千鈞一身靛藍錦緞,鬢懸玉絡,腰佩兩把長刀,腳踏登雲靴,大步走進謝家,朗聲道:“謝安石大人!說好昨天還錢,昨夜你說有客人,放你一馬也就算了,今天……天馳?項兄?!” 馮千鈞與兩人打了個照麵,頓時傻了。 陳星當即狂喊一聲,衝上前大喊道:“馮大哥——!”繼而整個人飛躍而起,撲在馮千鈞身上。項述待要打招唿,見此情此景,卻眉頭稍一擰,現出少許戾氣,仿佛懶得理會馮千鈞。 “天馳!天馳!”馮千鈞狂喜道,“你怎麽來了!什麽時候來的!” 馮千鈞看那模樣,恨不得將陳星整個吃進肚子裏頭去,抓著他又揉又搡,陳星不住哈哈大笑,項述隻是約略一點頭,顯然並無與馮千鈞敘舊的意思,轉身走了。 “哎,項述!”陳星道,“不來聊幾句麽?” 項述轉身離開,馮千鈞朝項述背影喊道:“過得些時日,我就要成親了!項兄弟,你可別吃醋……” 陳星馬上朝馮千鈞做了個“噓”的動作,氣急敗壞道:“你說什麽呢!等等,你是討債來的?” “說來話長,”馮千鈞說,“到我錢莊聊去。” 陳星告知正在此地落腳,於是拉著馮千鈞,借了謝安家茶室一用,管家見債主被支走了,連忙著人奉茶,雙方坐下,方得以一敘別來之事。 “原來是這樣。” 敕勒川經過,馮千鈞聽了個大概,唏噓不勝,點了點頭。 陳星說到肖山時,又不禁心生愧疚之情,原本想著將肖山托付迴匈奴族,讓他留在族中長大,卻從來沒問過肖山自己的意思。那天在船上與項述長談後,陳星漸漸地明白到,每個人都有自己希望做的事、希望去的地方。 得寫封信給肖山,告訴他,他們正在江南,如果肖山願意,再請人去接他過來,讓他自己作選擇。可是等到自己將死之時,又要怎麽辦呢?陳星的心情十分矛盾,一方麵他很喜歡這孩子,願意照顧他到他再不需要自己為止,可另一方麵卻又下意識地不想與他培養太深的感情,否則到了自己離開時,肖山一定會很難受吧。 “你能幫我送封信到敕勒川給肖山麽?”陳星想起西豐錢莊正是以情報業為生,馮千鈞許多事應該都心下了然,便隨口道,“其中過程,你想必也都聽說了。” “不,”馮千鈞答道,“有些還是不了解的。不過項述兄弟辭去大單於之位,與你一同離開了敕勒川,這個我早已得知……” “什麽?”陳星險些打翻了茶碗,震驚道,“辭去大單於之位?” “對啊,”馮千鈞意外道,“沒告訴你?塞內塞外,連著中原、江南等地,一夜間全知道了。” 陳星茫然道:“什麽時候的事?” 馮千鈞告訴了陳星大概日期,陳星想起,正是他們遷往哈拉和林那段時間,原來在那個時候,項述就已經決定不當大單於了嗎? 隻聽馮千鈞又道:“我所得到的情報,是述律空將十六胡玉契交給鐵勒族長,解劍、還弓、封弦、祭天,更吹了羌笛古曲以示別意。如今的大單於是鐵勒族長石沫坤,苻堅已經朝哈拉和林發信,要求古盟盡快舉行紫卷金授的儀式,準備調集兵馬,攻打南方。” 陳星腦海中一片空白,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為什麽不當大單於了?”陳星難以置信道。 馮千鈞更是奇怪,反問道:“他不是你的護法麽?辭去大單於之位很正常啊。” 陳星:“不不,項述!” 陳星下意識起身,正要出去,卻見項述正要進來,兩人差點撞上,項述依舊是那冷淡神色,一瞥馮千鈞,目中有責備之色。 馮千鈞何等人精?自然早就知道項述不想告訴陳星,於是自嘲一笑。第51章 目標┃屍亥為何獨獨缺了這兩王未能複活呢? “你為什麽辭去大單於之位?”陳星說。 “不想當了。”項述冷冷道, “怎麽?我自己還不能做主?”說著跪坐在案前, 看了眼茶碗, 那是陳星喝過的,也不在意,端起來便喝了。 馮千鈞笑著說:“恭喜項兄弟。” “同喜。”項述漠然道。 陳星沒聽懂馮千鈞恭喜項述什麽, 更不知道項述的“同喜”何意,唯項述與馮千鈞心下了然,馮千鈞恭喜項述終於得以從重任中脫身, 可以好好忙自己的事了。項述則“同喜”馮千鈞總算要成親了, 免得成天不清不楚地找陳星膩歪。 “查出什麽結果來了?”項述難得地主動問道。 馮千鈞正要匯報時,陳星卻道:“石沫坤若答應紫卷金授怎麽辦?” 馮千鈞說:“短時間裏我看不會。” 項述:“這我管不著他, 他是新任大單於,又不是我奴隸。” 陳星喃喃道:“苻堅就要調集兵力, 打過長江了。” 項述不耐煩道:“這關你什麽事?” 陳星眉頭深鎖:“這……怎麽不關我事?” 項述:“是你自己成日囉嗦沒完,讓我迴去當大單於, 我現在不當了還不行?!” 馮千鈞:“哎你倆怎麽還和從前一般,總是吵。” 陳星心想項述辭讓大單於,接下來苻堅在北方再無人牽製, 局勢將變得更加兇險。 項述為了與陳星南下, 大單於之位二話不說就辭了,本以為他會感動一番,沒想到陳星的反應完全大出意料,心中不由得怒起,諷刺道:“倒是忘了, 孤王一退位,害你族人又要被胡人欺負,唔,這可怎麽是好?著實讓人煩惱。” 陳星聽出項述語中嘲諷之意,卻也沒有爭辯,隻道:“胡人死了就不算命了麽?真要打起仗來,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這怨氣……” 項述終於忍無可忍,怒喝道:“我現在就上長安去,把苻堅殺了行了罷!” 項述一怒,陳星與馮千鈞都被嚇了一跳,陳星隻得住嘴不說了。 “說,”項述朝馮千鈞道,“我現在的身份,是驅魔司護法武神,調查結果如何?” 馮千鈞驀然笑了起來,這麽說來倒也不錯,若他承認自己是名驅魔師,項述與陳星理論上便是他的上級。 “情況有點不妙。”馮千鈞想了想,以眼神示意陳星先坐,別吵了。陳星心情複雜地坐下,聽馮千鈞敘話,剛聽了個開頭忽覺不對,心道反了你了?我才是驅魔司的負責人,你居然這就開始發號施令了?! 算了,我忍……等馮千鈞走了以後再與你算賬。 “辭別你二人後,我一路東行,離開函穀關,卻碰上前往洛陽的慕容衝。”馮千鈞說道。 那天夜裏,馮千鈞悄然離去,本想先迴江南,不料路上卻碰上了慕容衝。苻堅雖昭告天下,令馮氏成了這樁不明不白的案件的替死鬼。 其實慕容衝對正主兒是誰,卻早已心下了然,更不可能不知道姐姐弑君報仇的企圖。發喪之後,苻堅為表撫恤,將他從平陽調往東都洛陽,預備過段時間,予他新的封地,說不定還想封他個河南王,隻是顧忌朝野聲浪,隻得暫時作罷。 慕容衝率眾行軍,馮千鈞一路尾行,打聽到了不少消息。首先得知,清河公主的屍身一夜間被偷了。 陳星:“……” 項述表情頓時變得相當複雜,馮千鈞點了點頭,說:“興許是被拿去轉化為……那個了。” 馮千鈞生前對清河公主念念不忘,一見鍾情,然而經曆了這許多事,他對此唯一的希望就是:她能在死後安息。 其次,馮千鈞抵達洛陽後,找到了汝南王司馬亮在洛陽遠郊的墓穴,一如所料,已被起出,棺中空無一物,這與陳星從司馬瑋處得到的消息一致,八王已被複活六王,唯獨餘下兩王,尚不知是哪兩名。 汝南王司馬亮、楚王司馬瑋、趙王司馬倫、齊王司馬冏、長沙王司馬乂、成都王司馬穎、河間王司馬顒、東海王司馬越。 項述聽得頭昏腦漲,根本辨不清司馬家這夥人誰是誰,當然,對陳星來說則是毫無障礙,畢竟全是漢人名字——比起司馬家八王而言,敕勒川中什麽石沫坤、巴裏坤、車羅風、卡羅刹才讓他頭疼不已。 “趙王司馬倫被你們在長安超度了。”馮千鈞說,“東海王司馬越又被那位尚未謀麵的小兄弟剁成了肉餅。” “是切成了肉泥。”陳星誠懇道。 “司馬瑋正在設法掙脫屍亥的控製,”馮千鈞思忖道,“總會碰麵的,可以說,複生的六王已去其三,餘下三名仍然潛伏在暗處。” “嗯。”陳星皺眉道,“這麽說來,屍亥的守陣魃王,已湊不齊了,能不能用那個什麽萬靈陣來複活蚩尤,還很難說。” 項述此刻也已消了氣,皺眉道:“另兩王須得及早找到,提前動手解決,隻是不知埋在何處。” “嘿嘿,”馮千鈞於是一笑,露出潔白整齊的牙,得意地說,“這就是愚兄的本事了。” 陳星驚訝道:“已經找到了?” 馮千鈞道:“你們有沒有想過,屍亥為何獨獨缺了這兩王未能複活呢?原因很簡單,因為對他來說,這倆家夥也許離得太遠了。” “等等……”陳星隱約明白了馮千鈞的意思,總覺得屍亥的身份,仿佛從那重重迷霧裏,顯露出了一角,這將是一個重大的線索。 “在南方。”項述卻是馬上懂了。 馮千鈞意味深長地點頭,說:“就埋在鍾山北麵的皇陵中。” 昔年八王之亂,禍毀大晉朝廷,司馬家的八位王爺個個是身懷武藝、行軍打仗的好手,卻為了爭奪皇位,在奸後賈南風的挑唆與利用之下,展開了一場瘋狂而血腥的手足相殘。數十年中,你殺了我,我又殺了他,晉廷數百萬軍隊因這場內耗而折損得幹幹淨淨,導致北方守備空虛,匈奴人劉淵方率軍入關。最後的贏家司馬越率領長安朝廷及大部分軍民倉皇出逃,被劉淵攔路堵截,殺了個幹幹淨淨,晉室衣冠南渡,是以稱為永嘉之亂。 永嘉之亂也開啟了近百年的諸胡亂華的序幕,但就在北方各族爭搶關中、洛陽等地時,於建康重振旗鼓的司馬氏繼承人也沒閑著,時戰時和,發揮了合縱連橫的強大手腕,不僅成功挑撥各族相鬥,更成功地取迴了傳國玉璽,以及河間王、齊王兩王的棺槨,葬在了鍾山的皇陵中。 “太好了,”陳星道,“真是太好了!等等……嗯,根據咱們在隆中山中所見,要複活一具古屍令其成為魃王,須得七七四十九日,這個過程想必十分複雜,其實不用著急毀掉它,嗯……我想……” “聰明!”馮千鈞笑道,“我已派出密探,日夜盯著皇陵,一旦有任何異常,隨時會來通知。初時我尚且猶豫不決,屍亥若想再複活這兩王,勢必就會派出手下,甚至親自前來。是否提前毀掉王屍,來得更直截了當,但聽你轉述司馬瑋之言,說不定咱們還可守株待兔……” 陳星“唔”了聲,生出一個大膽的念頭,在隆中山內,那詭異的麵具人複活司馬瑋時,似乎因為心燈在旁,而產生了某種變數。那麽是否可以運用這種變數,反而將餘下的兩王策反,打屍亥一個措手不及? “我看至少到現在為止,”馮千鈞說,“屍亥依然沒有抵達鍾山貿然複活兩王的行動,這就很意味深長了。” 項述也“嗯”了一聲,陳星覺得有點奇怪,問:“什麽意味深長?” 項述抱著胳膊,沉吟不語,半晌後有點不耐煩,說了一句:“剛誇你聰明,這時候怎麽又變蠢了?屍亥為何唯獨此二王放著不管,沒明白?” 馮千鈞笑了笑,項述見陳星還在想,索性解釋道:“因為長江以南,不是屍亥的勢力地盤!” 這話刹那一言驚醒夢中人,前因後果,霎時全部串了起來。隆中山就在襄陽附近,而秦軍圍城,神秘麵具人方侵入了隆中山。也即是說,屍亥的活動範圍,在這之前,始終局限在了長江以北。 他過不來?!過不來意味著什麽?屍亥是苻堅那邊的人!再想到長安魃亂,陰陽鑒陰差陽錯,中途再次迴到馮千鎰手中……答案變得逐漸清晰起來。 “屍亥此刻就潛伏在苻堅身邊,”陳星說,“會是誰呢?!” 這也是馮千鈞一直以來,無論如何也要查明的真相,查出屍亥的身份,也即找到了引誘兄長入魔之人,這才是他最重要的報仇目標。 陳星不由得感歎,果然還是要有夥伴幫忙,眼看一個毫無頭緒的陰謀,竟是通過三人的推斷,就這麽慢慢浮出了水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