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一怔,沒聽懂漢語,項述便翻譯了過去。 阿克勒王說:“你是不是中原的法師?你一定有對付它們的辦法!” 項述怒吼道:“放肆!” 阿克勒王頓時一凜,本就擔心受怕,這下更說不出話來了。陳星簡直一個頭兩個大,與這群蠻子語言不通,說話習慣也不通,實在雞同鴨講,無法交流。 “我來說吧。”帳中坐在一側的王妃低聲道,“你看見的,領頭的山鬼,他是我的兒子。” 陳星:“……” “三年前,柔然人車羅風殺了我的兒子,”王妃望向坐在一旁的車羅風,眼裏帶著淚,緩緩道,“挖出了他的心……” 項述側身,朝陳星低聲翻譯,陳星心中疑惑更甚,隻聽車羅風冷笑道:“你兒由多殺害了我的武士,我的周甄!他死有餘辜!我隻想將你們的心髒也一並挖出來!” “閉嘴!”項述勃然大怒道,“車羅風!你是不是還想挨揍?!” 車羅風隻得悻悻不語,王妃稍稍鎮定下來,又朝眾人說:“我兒停靈之時,一名大夫來到巴裏坤湖畔,就像你的漢人朋友一般,有著神乎其神的醫術……” 項述忽然停下翻譯,陳星隻聽到一半,拉了拉他的袍角,示意快說。 “克耶拉。”項述說出了一個名字。 王妃一怔,繼而點了點頭。 陳星初時還迷茫了好一會兒,緊接著驀然想起,這人不就是曾經給項述的父親、老大單於看過病的大夫麽?! 項述用漢語道:“他朝你兒子做了什麽?” 王妃說:“他告訴我們,正好手中有一個‘心’,就送給我們了,於是從隨身的木匣中,取出一個黑色的心髒,放在由多的胸腔之中,又讓他服下了一劑藥,三天之後,由多活過來了。” 項述與王妃後半截對話用了漢語,陳星於是聽懂了。 “但他活過來之後,不吃不喝,也不睡,”王妃說,“既認不出我,也認不出他的父親與族人,最後有一天,他離開了我們,走向北方,就再也沒有迴來過。直到今年秋天,再迴來時,卻是帶著他的山鬼手下……” 王妃掩麵而泣,哽咽道:“我夢見他,指著自己的心髒,問我,為什麽不幫他報仇,為什麽……” 項述聽到這裏,便起身離開王帳:“從現在起,各族輪值,做好迎戰魃群的準備。其間任何部族挾報私怨,一律逐出敕勒古盟。” 車羅風表情複雜地看著項述,項述卻已示意陳星,起身離開。 雪小了些許,當日午後,鐵勒人在敕勒川北方築起了木樁防線。 陳星來到防線前,項述一身鐵鎧,正吩咐各族領軍做好防備工作。 “不要被它們抓傷或咬傷。”項述反複叮囑道,“見屍斬首,不可戀戰。” 陳星梳理了下王妃所述,與克耶拉認識的經過,現在幾乎可以肯定,這名大夫的身份,一定是使用怨氣來製造“魃”的神秘人中的一員了。 甚至很可能,他就是這一切之所以發生的幕後黑手,甚至是隱藏在黑暗中的主謀。 三年前他前往塞外,先是將阿克勒王子由多變成了活屍,接著在南行的過程中,讓老大單於服下特製的藥物。 “由多和你爹一樣,”陳星喃喃道,“都變成了活屍,隻要能找到克耶拉,魃亂的根源,說不定就能真相大白了。” 項述說:“那廝早在三年前便已南下,如今潛伏進了中原,甚至長江南岸,待此間事了,孤王哪怕追到天涯海角,也必須找到他。” 陳星深吸一口氣,說:“活屍現下多半正在渡河。” 項述點了點頭,說:“斥候已迴報,它們正在涉雪前進。” 陳星皺眉,抬頭看天,說:“雪再下大點就好了。” 活屍行動本就艱難,若能有前幾天那暴風雪,說不定沒等抵達敕勒川,就已經陷在雪地裏了。 它們這麽執著南下,是為了什麽呢?陳星百思不得其解。 它們從哪裏來?又要去何處? 無數問題充滿了陳星的腦海。 “項述,”陳星皺眉思考,說,“不知為什麽,我總覺得這夥魃的來處,與額爾齊倫山,匈奴人傳說那頭龍墜落的地方有關係,咱們得盡快動身,往北方出發。” 陰山山麓,號角聲響起。 項述說:“先擊退它們再說!來了!準備作戰!” 雪停了,一望無際的積雪平原上,上萬隻活屍身著破爛鏽鎧,涉雪朝著敕勒川衝來!第34章 爆發┃陳星終於受夠了,忍無可忍了 一場大戰就此開始, 陳星翻身上馬, 身後的各族騎兵傾巢而出, 眨眼間上萬騎士已離開營地,手持長刀,撞進活屍群中, 砍殺而去! “斬首!”項述喝道。 陳星策馬趕來,本想以心燈助項述一臂之力,卻發現用不著自己了。這是他頭一次看見敕勒川中騎兵作戰, 各族訓練有素, 此進彼退,手上、腿上經過項述提醒, 俱戴著護腕與護腿,戰馬更是披掛鐵片鎧, 刀光飛閃,上下翻飛, 見敵便一刀斷頭,頓時將活屍群徹底衝散。 陳星發現在這冰天雪地之中,活屍的速度確實遲鈍了不少, 興許都被凍成冰了, 遠不及長安城中動作敏捷。而敕勒川的胡騎較之關中秦軍鐵騎則更是兇悍,不到一刻鍾時間,戰場上已被殺得屍橫遍地,全是躺在地上、頭身分離的屍體。 項述先是帶領鐵勒人殺了兩個來迴,見戰況並不危急, 便稍稍退後,在外圍督戰。 “它們跑了!”有人喊道。 隻見活屍群散走,逃向北方,首領卻遲遲未曾出現。陳星此刻方趕到陣前,疑惑地端詳戰場上的死人。 項述下令收兵,不要再追了,勝負分曉。敕勒川胡騎以碾壓性的數量與戰力,取得了全麵勝利。而車羅風此時才帶出柔然軍,來到戰場上。 “來得太晚,打完了。”項述摘下頭盔,扔在地上。 車羅風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端詳滿地屍體,項述又說:“讓你的部下把屍體集中到一起,放火燒了。別碰它!” 陳星擺手,示意不打緊,開始檢查其中一具屍體。項述摘下鋼絲打造的手套,扔給陳星,那手套足有好幾斤重,陳星一手戴上,翻過無頭屍,扒下屍體胸甲,對著陽光端詳。 與長安的魃大多是胡漢混雜的老百姓不一樣,塞外這些屍體,俱是胡人,且幾乎全是戰士,是就地取材的意思嗎? “你見過這種護鎧麽?”陳星說。 項述皺眉不語,阿克勒王帶著武士們也來了,朝項述說了句什麽,眾人接過鎧甲,開始議論。 “匈奴鎧甲,”項述說,“被喚醒的活屍,俱是上百年到一二十年前死去的匈奴武士。” 陳星放下那塊胸鎧,疑惑更甚,說:“這些人死後,原本埋在什麽地方?” “就在卡羅刹,”項述答道,“那裏曾是匈奴人的墓園。” 陳星聯係到王妃所言,當年阿克勒大王子由多“死而複生”,不久後便離開了族中,前往更遙遠的北邊。數年後再迴來時,竟是帶了上萬名匈奴人已死的武士……答案已近唿之欲出了。 在卡羅刹山裏,一定發生了什麽事。 眾人下馬,轉過營地,敕勒川的一側,被斬首的活屍頭顱與屍體分開擺放,堆成了小山。底下架起柴垛,頂上鋪滿了塊狀的酥油,項述接過火把,點燃了柴堆,火光頓時衝天而起,吞噬了屍堆。 敕勒川下雜胡之中,為數最多便是匈奴,其次是鐵勒,再次柔然與室韋。遍川匈奴前來,在燒屍場外跪伏,口中唱起了悲涼的歌。 “由多始終沒有出現,”項述說,“它一定還在附近。” 陳星:“它們到底來這裏做什麽?” 一名匈奴武士朝項述說了一長串話,陳星皺眉不解,項述便解釋道:“匈奴人認為,死人化作山鬼詐屍複活,是因為生前還有心願未了。” 陳星思考片刻,而後搖搖頭,答道:“我懷疑不是這樣。” “傳說而已。”項述自然也不信,卻沒有多說,略不自然地別過了眼神。陳星倏然有了一個可怕的念頭——這夥活屍說不定是衝著自己來的。 他們在長安平息了一場魃亂,背後主謀卻遲遲沒有現身,若不遠千裏,也要將他陳星除掉,以免阻撓他們的計劃呢?想到這裏,陳星隱約覺得,有一雙眼正在暗中窺視著他。 “我得走了,”陳星說,“就怕它們是衝著我來的。” 項述自然知道陳星在想什麽,一口否決道:“不可能!三年前克耶拉就到過草原,先前的事怎麽解釋?” 車羅風在一旁聽著,忽道:“你們知道山鬼的來處?” 項述朝車羅風說:“明天我就動身往北方走一趟,安答,敕勒川交給你了。” 陳星如釋重負。 項述又朝陳星說:“行李在暮秋節當天就已收拾好,隨時可以動身。” 車羅風自上次與項述爭吵後,便一直不與陳星交談,此刻用柔然語,朝項述說:“你要去哪裏?” “卡羅刹,”項述答道,“古龍隕落之地。” “你不能走!”車羅風說,“我聽阿克勒人說,山鬼還會來的!” 項述:“我須得查清楚背後發生了什麽。陳星跟隨我來到敕勒川,為的就是此事,你不知道,長安也發生了魃亂,正因遲遲未知,釀成了一場慘案……” “我說呢,”車羅風總算明白了,瞥向陳星,“原來是你帶來的!” “跟他沒有關係!” 不待陳星迴答,項述便道:“車羅風!算了……”說著頗為鬱悶,伸手要搭車羅風,卻被車羅風擋開,對方顯然還在記恨項述揍他一事。 王帳前,陳星看情況有點不對,忙道:“我去收拾東西。” “你究竟是怎麽了?!”項述皺眉道。 “這要問你!”車羅風道,“你是敕勒川的大單於!外敵未除,由多那怪物不知道躲在什麽地方,你現在就要走?要與這漢人去北方?” “這裏有你!”項述的聲音也嚴厲起來,認真道,“把敕勒川交給你,你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陳星進了帳篷,聽見這話,莫名被項述感動,又覺得有點心酸。興許他曾經設想過的,也正是這般生死交付的情誼。 車羅風道:“我不是大單於!這裏的事我不會管!” 項述疲憊地籲了口氣,打量車羅風。 “你是小孩嗎?”項述眉頭深鎖,耐心地看著車羅風。 “你變了,”車羅風道,“安答,你變了,你進中原去,一年銷聲匿跡,迴來時帶著這身份不明不白的漢狗,現在被他迷得神魂顛倒,連大單於也不當了嗎?!” 項述:“你……” “你他媽的說誰是漢狗!”陳星終於忍無可忍,將藥箱一摔,拿了王帳中長弓,彎弓搭箭,出得帳外,拉開長弓,指向車羅風,怒吼道,“漢狗?漢狗救了你性命!你就是這麽對救命恩人的?!柔然人!你這廢物!你連狗都不如!” 陳星終於受夠了,忍無可忍了,這些天裏待在敕勒川中,自己就一直在忍讓,身為客人,不願與車羅風起爭端,平日裏也假裝看不到他充滿嫉妒的眼神。但這下他終於爆發了,不想再忍車羅風。 箭矢指向車羅風,王帳外一片肅靜,雪又下了起來,天地間紛紛揚揚的雪花飛來飛去,雪片落在箭簇上,項述伸出一手,按住陳星的弓箭,陳星氣得發抖,收起弓箭。 車羅風反而笑了起來,說:“來?咱們到川外去,騎射定勝負?一人三箭,生死鬥,你敢不敢,小漢人?” 論騎射,陳星怎麽可能是車羅風對手?一個照麵便要被射死。項述怒道:“車羅風!你再這麽鬧下去,不要怪我發怒了!” “慢著!”一個女人的聲音說,“我來替他與你生死鬥!”竟是阿克勒族王妃。 陳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