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出現了臨時的帳篷群,阿克勒人的營地到了,有人見項述,便馬上吹號,族王正焦急等候,立刻率領一眾武士出來查看,見是項述,頓時紛紛大喊起來。  一刻鍾後,阿克勒王帳中,項述喝著奶茶,與阿克勒王敘話。  陳星用燒酒洗過手,準備到另一個小帳篷內,去給王妃接生。阿克勒王是名近五十的魁梧壯漢,神情兇惡,卻對項述十分恭敬。  陳星看了眼王妃,發現情況已經有點危險了,過了一天一夜,再不生下來恐怕母子都保不住,趕緊迴來找丹參與強心的藥物。  “萬一撐不住的話,”陳星道,“我保王妃了。”  項述朝阿克勒王說了兩句,兩人一同點頭,翻譯道:“保住王妃。”  項述放下茶碗,要去幫忙,陳星卻讓他留下,看阿克勒王表麵上若無其事,發抖的手卻出賣了他。  王妃臉色慘白,幾名族婦在一旁幫忙,草原上的生產當真是件提心吊膽的事,較之南方漢人更危險。  陳星給那阿克勒王妃灌了藥,又紮了針,眼看她氣色稍恢複了些,注視陳星,說:“你……你是……”  “我是大單於的朋友。”陳星握住她的手,說,“你居然會說漢語?王妃,努力一把。”  “項……項語嫣的孩兒,在……哪裏?”王妃疲憊道,“他也來了嗎?”  “項什麽嫣?”陳星迴過神,意識到這個說法,是項述的母親?!是漢人?果然,項述一副漢人長相!  “你倆認識?”陳星詫異道。  “你……也是漢人,”王妃握著陳星的手,“你叫什麽名字?”  陳星正要寒暄幾句,卻迴過神,忙道:“現在不是閑聊的時候,專心生孩子,生完再說……王妃,來,用力!”  王妃披頭散發,使力,慘叫道:“啊——”  “不好意思,王妃,我要逾禮一下。”  說著,陳星祭起心燈,按在了王妃心脈處,白光亮起,護住她的心脈,又輪番上了針,陳星能用的手段全用上了。  足足半個時辰後,族婦們欣喜地喊叫起來。  陳星說:“奏效了嗎?她們說什麽?”  “頭……頭出來了。”項述在帳外翻譯道。  陳星:“外麵冷,你們迴去喝茶。王妃,繼續努力!你要成功了!”  外頭已圍了一大群人,滴水成冰的天氣,陳星渾身汗如雨下,改針,施針,又給王妃喂藥,催動她最後的一點意誌,直到嬰孩啼哭聲嘹亮響起,陳星才如釋重負,險些就虛脫了。  又一刻鍾後,陳星在阿克勒王帳中,噸噸噸地灌了大半壺奶茶,累得直喘氣。阿克勒王與王妃母舅家人親自過來,朝陳星道謝,陳星要歸還謝禮,項述卻擺了擺手,示意不要客氣。  “匈奴人送人的東西若被退迴,會視為屈辱。”項述說。  陳星隻得不客氣收下了,外頭的雪越來越大,至少得等到明日,才好渡河迴敕勒川。阿克勒王清出一個溫暖的帳篷,布置妥當,燒起炭火,讓兩人先行睡下。一夜過後,外頭已近乎演變為雪暴,昏天黑地的,不辨日夜,於是項述又帶著陳星往阿克勒王帳中飲茶,吃烤肉敘話。  阿克勒人所說匈奴語較之敕勒川胡人還要更古老,音節帶著大量的古音,就連項述有時也聽不大懂,聽在陳星耳中,更猶如烏鴉叫一般,頭昏腦漲。  王妃抱了還沒睜眼的嬰兒出來,給眾人看,陳星欣然笑,摸了摸小嬰兒的拳頭,說:“是個小王子。”  阿克勒王自從長子死後,便多年無嗣,如今王妃近五十,又生下了一個,當真是感慨實多,又讓項述給孩子起名,項述也不推辭,起了個“那多羅”的名字,意為古匈奴中的“山下之海”。  陳星以眼神示意,想請教阿克勒王地圖之事,項述點了點頭,取出羊皮紙。  “你居然隨身帶著?”陳星有點感動,想到出門前項述落後少許,應當就是迴去拿地圖了。  項述朝阿克勒王說了不少,再讓他看地圖,阿克勒王懷疑端詳片刻,便吩咐手下去找人。  “他說他不知道,但是族中有些老獵人也許知道。”項述解釋道。  陳星心中忐忑,隻有祈求希望有線索。  帳中隻聞爐火燃燒的嗶剝聲,王妃將嬰兒交給奶母,笑道:“陳星是你母舅家的人嗎?”  “什麽?”項述一怔,便道,“不是,他是我在中原認識的……朋友。”  陳星點了點頭,專心喝茶,王妃又說:“後來找到你母親娘家的人沒有?”  “沒有,”項述答道,“兵荒馬亂,不打算找了,我爹找了這麽多年也沒找到。”  陳星不敢插話,項述卻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說:“我娘是漢人。”  陳星點點頭,王妃又道:“一眨眼已二十年了。”  項述籲了口氣,有點出神,轉眼時迎上陳星的目光,陳星心中疑惑,又有點不安,項述便道:“沒關係,我娘是漢人,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王妃笑了起來,說:“他不知道?看長相也看出來了。”  陳星問過項述,卻差點挨揍,於是就再也不敢問。項述隻輕描淡寫地說:“我娘去世以後,我爹太過傷懷,族人便避諱提及我娘。久而久之,古盟中以為我不喜歡多提,便誰也不敢說了。”  “述律空的母親,”王妃說,“當年真是長得很美,很美的。”  陳星說:“看兒子這長相就知道。”  項述隨口道:“所以我漢名隨娘姓,現在告訴你了。”  陳星想了想,說:“以後若有機會,你可以到南方去找找母舅家,我記得漢人中有一支姓項的大族……”  “項羽。”項述隨口道。  陳星點頭道:“對,乃是彭城人士,衣冠南渡後,隨著中原士人遷往會稽,說不定能在會稽打聽到。”  項述淡淡道:“再說罷。”  王妃說:“語嫣生前,據說還有一漢人朋友,是她義兄,叫什麽名字我卻一時忘了。也可循著這人再找找,說不定還在人世呢?”  項述:“?”  項述有點迷茫,王妃說:“那年我記得,就在巴裏坤湖邊上。”  “她什麽時候還去了巴裏坤湖?”項述說。  “二十二年前,你出生之前的事兒了。”王妃說,“第一次見她,她就一路往北方走,說是想去找一個人,一個男人。”  項述說:“二十年前她才來的敕勒川,我爹生前是這麽說的。”  王妃也不爭論,便笑道:“那應當是我記錯啦。”  “巴裏坤湖在哪?”陳星聽得莫名其妙。  王妃說:“比這更北的北邊,我們夏天放牧的地方。”  項述卻打斷道:“她在生下我的兩年前,就已經到過塞外?”  王妃努力迴憶,隻記不清了。陳星說:“怎麽啦?與你的記憶有出入麽?”  項述皺眉,說:“我爹說,認識她那年,她被仇家追殺,昏倒在塞外草原中。我爹去打獵時,無意中救了她,她就此定居在了敕勒川,第二年才生下了我。”  陳星有點好奇是有什麽仇家,但終究是項述的往事,對方不提,他也不好刨根究底地多問,於是王帳中又靜了一會兒,直到阿克勒王的手下帶進來兩名老獵人,先是朝項述行叩拜之禮,口稱大單於。起身後方攤開那羊皮紙,說了幾句話。  王妃開始翻譯:“確實有這個地方,他倆問大單於,是怎麽知道的。”  古語口音濃重,項述正好省了力氣分辨,陳星頓時大喜道:“在哪裏?”  於是兩名老獵人開始在另一張羊皮紙上,畫出了前往該地的路線,王妃又說:“他們說,這是個被詛咒的地方,有山鬼頻繁出現,十年前為了狩獵,曾經進去過一次……”  “山鬼?”陳星詫異道,“山鬼又是什麽東西?”  陳星隻聽說過山魈,古籍記載之中從來沒有“山鬼”這個說法。山魈則是獨腿童容,活在深山中的精怪,也絕跡很久了。  “死去的人,”王妃說,“被葬在山中,經年不腐,就會變成山鬼。”  陳星:“!!!”  項述:“……”  陳星與項述對視一眼,心想那不就是魃麽?!  “繼續說。”項述吩咐道。  眼看兩人畫完了地圖,彼此補充了一番過往,匈奴傳說中的“卡羅刹”確有其地,卻不知是從什麽時代流傳下來的,傳聞上古時代,尚未有史籍記載之時,一頭神龍墜落在了北方,化作三座斷山,流淌而出的龍血形成了大澤。  那曾是匈奴人埋葬死去戰士的神山,但日久天長,神龍屍體腐爛所化出的沼氣,漸漸複蘇了這些死屍,無意中闖入山中之人,也將永遠不得離開。  陳星心想各族都有不少傳說,更多的目的,則是為了族中的墓地不被人誤打誤撞打擾,是以傳得神乎其神。真要有魃,也不該在此處才對,跑這兒來煉一堆魃,天寒地凍的全部結冰了,走也走不動,還容易被雪崩埋,吃飽了撐著搞這麽麻煩做什麽?  項述卻道:“你們所見的山鬼,長什麽模樣?”  那兩名老獵人繪聲繪色地描述起來,卻誰也沒見過山鬼的真正長相。陳星這才鬆了一口氣,忽然注意到王妃與阿克勒王交換了一個眼神,覺得有點奇怪。  項述點點頭,謝過二人,將地圖交給陳星。  “明天待薩拉烏蘇河徹底封凍,鐵勒與匈奴兩族便能渡河,護送你們直到敕勒川。”項述朝阿克勒王說,“地址已經為你們選好了,依舊是往年的營地。”  阿克勒王又謝了一番,陳星忽道:“你們對山鬼,還知道些什麽嗎?”  也許純粹是出自直覺,陳星忍不住多提了一句,總覺得也許有一些事,是阿克勒王與王妃都有所忌憚的。  王妃搖了搖頭,那表情有點木然。  阿克勒王岔開話題,朝項述說了句什麽,項述也注意到了,但沒有多問,隻是點了點頭。  當夜,全族開始收拾行李,預備等待明日渡河。陳星迴到帳中,天實在太冷了,這還隻是冬天的開始,若沒有陰山擋住風,這群人隻怕撐不過兩個月後薩拉烏蘇河畔的酷寒。  陳星凍得有點哆嗦,項述便道:“你這體質,還上北邊去,北方更冷。”  陳星說:“這幾天太虛了,等恢複少許就好了。”  項述把被窩稍稍讓開些許,說:“過這兒來睡。”  陳星求之不得,哆嗦著過去,把被子疊在項述被上,鑽進他的被窩裏,心想車羅風鑽你被窩都被你踹出來,居然對我這麽好?  “王妃是不是隱瞞了什麽?我怎麽覺得阿克勒王似乎也知道這條路。”  “別人不想說的事,就不要胡亂打聽。”  陳星答道:“你最近心平氣和了挺多,也不兇我了。”  項述:“我又沒有病,你好好說話我為什麽要兇你?”  剛睡到一起,陳星便暖和了不少,整個人又活過來了。兩人蓋著同一張被子,空間卻顯得很小,臉快要貼在一起,陳星臉倒是先紅了,不待他背過去,項述卻已轉身平躺著,這樣不至於靠得太近,末了又在被中曲起一膝,稍稍頂著毯子。  陳星的心髒忽然通通地跳了起來,一時心中充滿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想起那天在樹下,自己朝拓跋焱所言……我該不會是有點喜歡項述了吧。不不……陳星用力地將這個念頭從腦海中驅逐出去。  也許是對護法的依賴感使然?從陳星知道自己將找到一個護法那天起,他就對這個當時尚不知名字、也未明來曆的人充滿了莫名的期待,每次與他靠近一點,這期待仿佛就落在了實處一分。  陳星輾轉反側,隻睡不安穩,心裏七上八下的,眼角餘光突然發現項述似乎在看他,便側過身,想說點什麽。第33章 襲營┃還說什麽讓我躲著,躲著你能殺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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