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玉堂從西屋過來的時候,小東已經走到屋子的最裏麵,北炕上,一群人圍著一個紅光滿麵的老漢,老漢下頦一縷花白的胡須,眯著眼,端著個長杆煙袋,銅鍋子裏滋滋的響著,冒著藍煙,煙鍋子明一下暗一下。地下到處都是黑色膠皮鞋,空氣裏飄著腳臭味,汗味,還有混合的旱煙味、酒味兒。炕牆子是黃土抹的,有的地方露出了黑坯子。小東和付玉堂爬上炕,找個人縫擠進去,老漢開始講第二個故事,老漢是常去書館聽書的,講起故事大有章迴小說的味道。


    話說離我們村不遠的賴馬溝有個黃瞎子,黃瞎子其實不瞎,就是眼睛小點兒,瞪大的時候能看到黃眼珠,常年不洗的臉上還有一塊黑痣,黑痣上長著幾根白毛,眼屎差不多把眼睛的那道縫蓋嚴了,才得了個黃瞎子的外號。黃瞎子病病怏怏骨瘦如柴,一年也掙不了幾個工分,孩子還不能勞動,靠吃反銷糧生活,家裏一個老婆加上五個孩子,窮得是四壁黃土,房頂露天。


    老輩子蓋的三間馬架子裏麵一鋪大炕,全家人一共才有兩床破被子,土炕上沒有席子,糊著撿來的小學生的本本,找不到炕沿,直接用土坯抹齊。夏天的時候,把棉襖的棉花掏出來,冬天的時候再裝進去。孩子們穿的都是鄰居給的,有些是撿來的。女人一般白天不出門,褲子留給黃瞎子白天穿,晚上她才穿上出來挑水揀柴,五個孩子清一色的都是丫頭,命裏無兒的勞碌命。老婆雖然一臉菜色,長相還算可以,大眼睛高鼻梁,雖然穿的破舊但是幹淨,屯子裏的男人有動歪念頭的,都被這婆娘用四股叉打了出來,也算是人窮誌不短啊。


    說完這句話,老漢故意停頓了一下,往四周看看,早有人遞過來一碗廉價茶末沏的茶水,老漢喝水的時候,會來事的又給裝上一鍋煙絲點著,這時又有人搬來兩個長條凳子,靠著炕沿坐著,老漢也進入了角色。


    話分兩頭,說山東地界黃河邊上的一個村子遭大水淹沒,那水來得急,聽到有人喊發水了的時候,大水已經到了房頂,一村子人加上牲口,就沒剩下幾口,高大壯的一家老小七口人,父母、老婆、三個孩子,就剩下他自己,房子倒塌,都埋進去了。小時候村裏來過一個算命的,說高大壯命不好,大壯的老父特意給他改了名字,原來他叫高飛。高大壯把親人埋了,遠走北大荒,這或許就是所說的遠走高飛吧?老漢賣了個關子,聽的人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高大壯來到東北賴馬溝投奔親戚,到了村裏才知道親戚去了黑瞎子島種地,正走投無路,路邊轉磨磨的時候,被生產隊的隊長發現,隊長發現他不是本村的人,就盤問了幾句,大壯實話實說,說到傷心處,高大壯蹲在地上抽搭起來,隊長看他人高馬大,答應留下他,給生產隊喂馬,原來喂馬的老王頭得了大病,正好頂上了這個坑。


    有一天,高大壯晚上去挑水,正好碰上黃瞎子的女人也出來挑水,水鬥子快到井沿時,一個沒抓住,水鬥子掉下去,井把子飛快地轉著,當時就把女人打倒在地,高大壯拉起女人時,女人頭上的血已經流了一臉,大壯脫下背心,撕成布條子給女人包上。後來這女人找到生產隊長,才知道這個漢子是山東過來的盲流子。


    大壯跟隊長去過女人的家,才知道女人叫娟子,大名崔麗娟,也是前些年山東逃荒過來的,指望嫁個本地人能吃上飽飯,沒成想男人體格弱,還生下一堆丫頭,好在黃瞎子雖然不知冷知熱,總算沒動手打過她。娟子見隊長帶著的人正是給她包過腦袋的男人,驚喜之餘,就想跪下給恩人磕頭,被大壯伸手攔住,隊長問明情況,原來還有這麽一段故事,知道娟子也是山東人,兩個人就像見到親人一樣,這就是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


    過了幾天,大壯跟隊長請假,去給老鄉收拾房子,隊長見大壯心眼好使,又叫兩個人跟他一起去,走前囑咐他們迴生產隊吃飯,因為黃瞎子家連吃飯的碗都沒有。把房子收拾了,總算下雨天不用往外淘水,一家人千恩萬謝,娟子想留幾個人在家吃飯,可家裏的幾個粗碗根本拿不出手,大壯發現娟子為難的樣子,告訴她隊長叫他們迴生產隊吃,總算解決了一個難題,臨走,大壯又答應幫他們把大炕接出兩米,中間用柳條子抹上泥巴,算是弄出個裏外間,娟子盯著腳尖不說話,被黃瞎子吼了兩嗓子。


    春頭子,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幾乎家家都斷了吃的,黃瞎子找生產隊長借糧食的時候,正趕上大壯跟隊長在馬圈裏,弱不禁風的黃瞎子在大壯麵前更是少一紮矮一頭,隊長把黃瞎子拉到一邊,撮合高大壯幫黃瞎子家幹活,黃瞎子滿口答應。黃瞎子走後,隊長跟大壯說幫忙的事,大壯有過女人,對娟子的印象也不錯,隊長沒說這事的時候,他也想過幫這個女人一把,見隊長問自己的打算,沒做聲,點點頭。


    村子裏也有拉幫套的人家,當麵這事沒人說,大多數是可憐同情,有人撮合,可這事得人家同意才行,高大壯孤身一人來到北大荒,要是真能靠著自己的力氣,找到個落腳的地方,也算有個家。


    黃瞎子把鋪蓋卷放到炕頭,娟子開始是一愣,看到跟著進來的高大壯時,臉一紅轉身出去了,孩子們見到高大壯倒是高興,每次來都會給她們帶來吃的,至於大人的事,她們都不懂。


    付玉堂聽了一會兒,怕迴家挨揍,喊小東迴家,小東正聽得來勁,叫他先迴去,他還想在聽一段。老漢見聽故事的都出了神,哈哈一笑,問旁邊的一個半大小子,知不知道拉幫套,半大小子搖搖頭。老漢看沒人接話,就說,不是哥倆娶一個老婆,是一家的男人有病不能幹體力活,找另一個男人幫忙幹活,老漢的解釋引來一陣哄堂大笑。


    在東北農村,也有在林區的,家裏沒有幹體力活的,真的會很窮,家裏沒有男丁會被人叫“絕戶”,所以就是再窮也得生個男孩,為了生男孩子,家裏有五六個女孩的不在少數,幸運的可能最後生出一個男孩,家裏的男人無能會叫人看不起,但是家裏的女人找到一個拉幫套的卻沒有人說三到四,一是那個女人厲害,找的男人膀大三粗,特別是外來的盲流,獨身一個,沒人去招惹這樣的人,弄不好會一把火燒了你家。


    拉幫套的家庭都是女人當家,女人一般都對後來的男人好,一是後來的身體強壯,被看上的男人都長相不錯,不然女人挨累也不會叫你去;二是人家出力多,幹的活多,原來的男人也隻能默默不語,有點憋屈也得忍受。


    懂事的女人會平衡兩個男人的地位,有條件的人家會給兩個男人燙上一壺燒酒,這就是晚上要有活動的意思了,沒接到暗示的一方會悄悄躲出去,等完事了再迴來。兩個男人一個女人一個炕上,很少有打架的,或許就是有隔閡也沒人出來說的原因吧。


    老漢講完了拉幫套,煙也抽足了,吆喝著聽故事的人,明天接著講狐狸的故事,陸續地有人打著哈欠開始打開鋪蓋,打雜的夥計也過來喊大家抓緊睡覺,馬上閉燈,聽故事的人們一哄而散。


    陸小東跟著大人們出來,有的人出來喂馬,有的人提著褲子出來找尿桶,廁所離得遠,晚上都是在走廊的門口放著一個大尿桶。小東躲過“小板凳”,出門的時候,又有幾個人來住店,院子裏的馬打著響鼻,可能是遠道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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