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屋精致華貴,雕花窗欞,屋中豎著天然石紋大理石的五扇紅木屏風。屋子裏熏著香,把原本濃鬱的藥味變淡了不少。

    我倚在床頭,一言不發地乖乖讓太醫替我把脈。

    一旁,謝淩雲滿麵陰沉,那臉色是貨真價實的暴風雨前的寧靜,大有一個不慎就會雷霆大怒的趨勢,連平時仗著寵愛權傾後宮的淑妃也不敢放肆,破天荒地閉上了嘴巴連大氣都不敢出。

    大家都死死盯著正在替我把脈的太醫,更確切地說,是盯著那兩根搭在我脈門上的手指。

    可憐的太醫已經白發蒼蒼,在謝淩雲如此全神貫注的注視之下,額上冷汗直流,小心翼翼地替我把好了脈,隨後就一頭栽在地上發抖。

    “如何?”謝淩雲陰沉著聲音問一句,那太醫就更是抖得跟風中落葉似的,牙齒上下不住打架,那“得得得”的聲音連我都聽得清清楚楚。

    “臣……臣……臣該死……臣……不敢……不敢說……”

    “朕恕你無罪,說。”

    見太醫這個樣子,謝淩雲的臉色更是烏雲罩頂得可以,嚇得我忍不住悄悄往床裏縮了縮。可謝淩雲冷冷一眼射過來,我頓時不敢再動。

    我心裏很清楚,他大爺現在火冒三丈的原因是什麽。

    那太醫還伏在地上瑟瑟發抖,謝淩雲厲喝一聲:“還不快說?”

    “小侯爺……不……呃……小侯爺……確實已經……已經……”可憐的老太醫擠出這幾個字的時候幾乎都快嚇得暈了過去,“已經……有了身孕……”

    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淑妃嚇得不顧形象驚叫起來,宮女們個個驚疑不定,臉色蒼白。謝淩雲已受過驚,此時反倒臉色平靜,看不出喜怒哀樂,隻是眼神越發陰冷,叫人不寒而栗。

    自我在獵場忽然暈倒摔下馬之後,謝淩雲大驚,急忙喚來隨行禦醫替我看看到底是怎麽迴事,卻隨之揭破了太後十八年來一直苦苦隱瞞的事實。

    紅衣侯本是女兒身!

    震驚之下,謝淩雲當即就下令終止春獵,拔營迴宮,並且為了掩人耳目,直接將我安置在皇宮中的翠微閣。

    如今太醫再次確診,看來是真的懷上了……我心裏暗暗苦笑。

    自打上了謝紅衣的身子,我就發現她的月事並不是很正常,有時接連兩三個月不來,有時一個月又來兩次三次。問過紫菀,紫菀說,謝紅衣自月事初潮起就是這樣,許太醫秘密看過許多次,也吃過不少藥,但依舊如此,沒有絲毫好轉。所以這三個月沒有丁點要來的跡象,我也沒有覺得什麽地方不對,哪裏知道……居然中招了?想到此,我不由得偷偷瞧了瞧謝淩雲。

    說來也奇怪,對於這件事,我總有種微妙的感覺,似乎謝淩雲的怒意,並非因為我隱瞞女人身份的關係,而是……其他?

    這微妙的、說不出的怪異感覺讓我覺得惴惴不安,近乎恐懼。

    耳旁響起謝淩雲的聲音。“誰若是敢說出去,朕滅了誰的九族!”

    那冰冷的、不帶任何感情的冷酷嗓音讓屋裏所有的人都齊刷刷打了個冷顫,哪裏還敢多言?他一揮手,所有人都一聲不吭地退了出去。

    房間裏,隻剩下我和謝淩雲兩人。

    他緩步走過來,英俊的臉上還是那副看不出喜怒哀樂的表情。他端起放在小幾上的人參湯,坐在床邊,舀起一勺,輕輕吹了吹,送到我嘴邊。

    “趁熱喝了比較好。”

    此刻他甚至連聲音語調也是平平靜靜的,完全沒有了之前那種陰冷得叫人從心裏發顫的恐懼感。

    可我就是沒來由地覺得害怕,當他把勺子送到我唇邊的時候,隻能機械地、異常順從地咽了下去。

    雖然我一直不太喜歡喝這些東西。

    “你現在身子不比往常,得好生保重才可以。”謝淩雲淡淡開口。

    見他如此平靜的模樣,我越發忍不住悄悄往床裏側挪了挪。這家夥喜怒不形於色,越是麵無表情,說不定等下爆發出來的怒火就越是雷霆萬鈞狂風暴雨。

    老實說,我怵得緊!

    他又舀起第二勺,依舊吹了吹,遞到我嘴邊,口中喃喃道:“老九,朕一直很疼你。”

    我乖乖地再次咽下,畏縮地抬起眼看向他。來了……暴風雨要來了!

    “其實你是男是女,朕並不介意。朕隻是想知道……”謝淩雲一邊慢條斯理地說,一邊用勺子在碗裏輕輕攪動。

    我安靜地聽著。

    “是誰的?”他停下了動作,緩緩抬頭看了過來,眼眸裏,一種幾乎說得上是狠毒的光芒一閃而逝。

    “孩子的父親是誰?”

    見我怔怔看著他不迴答,謝淩雲又柔聲細語地問了一次。

    “紅衣,告訴朕,是誰?”

    我哪裏敢開口?懷孕已成事實,可是這個孩子到底是誰的,連我自己都還不知道,又怎麽敢說?

    無論是說出葉朝之還是軒轅流光,都不可避免會是一場軒然大波!不……說不定已經是軒然大波了……

    “我……”我腦中瞬間轉過無數念頭,可每一種都在接觸到謝淩雲那壓抑怒火的眼神時,徹底煙消雲散。我完全不知道怎麽解釋,隻能細若蚊聲地低喃,“我……我……”

    “不敢說?”謝淩雲冷冷笑起來,“紅衣,你還想瞞朕到什麽時候?”

    他猛地把碗朝地上狠狠一摔,“鏘”的一聲摔個粉碎。我嚇得一抖,旋即覺得肩膀被緊緊抓住,幾乎要掐進皮肉裏去,疼得我差點叫出來。

    “你是不是去見過軒轅流光?是不是他的?”謝淩雲死死掐住我肩膀,怒吼道,“是不是?”

    為什麽……為什麽他會知道那件事?

    我根本就沒空去想個中緣由,隻覺得肩膀好痛,就像被鐵箍牢牢箍住一樣,動彈不得,毫無反抗能力地任由謝淩雲抓著我。

    “好!好的很!朕最疼愛的老九!最疼愛的小妹妹,居然和軒轅流光暗通款曲?”謝淩雲大概已經快要氣瘋了,不怒反笑,越加叫人害怕。

    他鬆手,慢慢站起身來,卻隨後猛地一腳踢向旁邊的楠木幾案。木案撞到牆上頓時碎裂,發出轟然巨響。

    我嚇得連忙往床角躲。

    從來不曾見過謝淩雲這樣暴怒的模樣,我早被嚇得話都說不出來,雙手緊緊抱住自己肩膀縮在床角,恨不得能找個地方躲起來。

    他幾乎是見到什麽砸什麽。一時之間,屋裏花瓶擺設、珍貴玉器,無不在他怒火的席卷下變成胬粉。連家具都不能幸免,不是掀翻就是踢倒,原本精致清雅的房間片刻變得一片狼藉。

    “你簡直……你簡直辜負了朕!”謝淩雲又衝了過來,將我一把拽到眼前,動作近乎粗魯,“你告訴朕!是不是軒轅流光?”

    我緊緊咬住嘴唇。哪裏敢說?哪裏能說?

    看這情形,謝淩雲一定已經認準了我懷的孩子是軒轅流光的,就算我說不是,他也絕對再聽不進去了!

    我又還能說什麽呢?

    見我遲遲不吱聲,謝淩雲大概以為我默認了,忽然又用力抓住我手腕,疼得我低唿一聲。

    “好痛……”

    “痛?”他冷笑,“紅衣,你可知現在朕心裏有多痛!”

    謝淩雲伸手緊緊掐住我的下巴,強迫我抬起臉來麵對他。奇怪的是,他原本怒火衝衝的表情,忽然間竟浮現出一種隱隱心酸的神色來。

    “朕最心愛的小妹妹,從小看著長大,捧在手心裏的寶貝……”他雙眼圓睜,可眼中原本該有的怒意,卻不知為什麽變成了受傷的神情,“……連碰都不敢碰,小心翼翼嗬護著的寶貝,竟然……竟然……”

    謝淩雲接連說了兩個“竟然”就說不下去,眼中那近乎受傷的神色一斂,恢複了之前叫人害怕的怒意。

    “竟然就這樣被軒轅流光那個賤民給搶走了?朕絕對不會饒過他的!絕對不會!”最後四個字,他說得幾乎是咬牙切齒,陰森森的。

    我隻覺得一股刺骨的寒意從腳底直竄了上來。

    謝淩雲……是認真的!他是真的想殺了軒轅流光!

    手腕處越來越疼,骨頭就像是快要被捏碎了一樣,可我卻連掙紮都不敢,唯恐一個不小心,激起謝淩雲更大的火氣,那我說不定會被挫骨揚灰。

    我疼得不敢出聲又不敢掙開,正不知如何是好,房外忽然傳來太監尖聲尖氣的通報聲。

    “太後駕到。”隨即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謝淩雲皺眉,想了想,雖然不太情願,還是鬆開了我的手,往後退了退。我立刻再次縮到床腳。

    太後跨進門,所見便是滿屋的狼藉和髒亂,不禁驚唿一聲,看見謝淩雲,也顧不得什麽禮儀,慌慌張張地撲過來。

    “皇上,千錯萬錯,都是哀家鬼迷心竅,不關紅衣的事情!要怪,就怪哀家好了!”她擋在我和謝淩雲之間,頗有老母雞護小雞的架勢。

    謝淩雲看了看她又看看我,眼中一種危險的神色閃過,終是什麽都沒說,轉身離開。

    見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太後才轉過身來,一把將我摟進懷裏。

    “紅衣,為什麽會這樣?”她雙手捧起我臉,焦急又擔心,“怎麽會忽然就懷了孩子?哀家聽說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紅衣,你怎麽……怎麽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哀家……哀家真是擔心死了!如今不知皇上會怎麽處置我們娘倆兒,哀家這顆心怎麽放得下?要是你出了什麽事,叫哀家如何辦?紅衣,是哀家連累了你……”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幾乎都哽咽了。

    我不知該說什麽才好。身份揭破是一層罪,未婚先孕又是一層罪,到底是誰連累了誰?

    “母後也別這樣說……”半晌,我搖搖頭,道,“這事……”

    話說了一半,我便停住了。事情發生得太突然,連我自己都尚且一片混亂,更何況太後?

    她緊緊握住我的雙手,溫暖的感覺透過手心傳來,頓時讓我安心不少。之前顫抖不已的身體也逐漸恢複了鎮定,慢慢平靜下來。

    太後將我攬在懷裏,柔聲安慰。

    也許是之前真的被謝淩雲嚇到了,如今鬆了口氣,竟然覺得一股強烈的倦意湧上,不一會兒就沉沉睡了過去。

    許太醫將手指從我手腕上移開,兩眼直勾勾的看著前方,眼神有點恍惚。

    “怎樣?”太後問道。

    “脈相再明顯不過是蘭徽之兆,隻是小侯爺的身體……”他猶豫了一下,才對太後迴道,“體質太過虛弱,所以才會暈倒,需要好生靜養。”

    “虛弱?”我揚起眉來狐疑地看著他。謝紅衣體質確實不算很健康,這個我知道,但至於虛弱得一懷孕就暈倒嗎?

    太後卻皺眉了:“可有大礙?”

    “隻要……”許太醫看看太後,不露痕跡地交換眼神,“隻要不吃一些不能吃的東西,忌一下口,應該沒有什麽關係。”

    “原來如此……”太後沉吟了一會兒,對許太醫吩咐道,“你先下去吧,方子開好哀家要親自過目;藥抓好也送來,哀家要親自煎藥。”

    她把“親自”兩個字說得極重,讓我不由得心裏有點犯嘀咕。

    “遵命。”

    許太醫拎起藥箱正要退下,我連忙叫住。

    “許太醫。”

    他連忙迴身恭敬地問:“小侯爺還有何吩咐?”

    “幾個月了?”

    “這……”許太醫聞言麵上露出些為難的神色來。

    我哪裏肯輕易放過,又問了一次:“許太醫,這孩子幾個月了?”

    許太醫先看了看太後,見她點頭,才輕輕歎口氣,迴答:“兩三個月了。”

    我有點黑線。兩三個月?兩個月和三個月是有著天壤之別的啊!關係到我肚子裏到底是小軒轅還是小朝之這個問題呀!

    “到底是兩個月還是三個月?”我豎起眉不依不饒地追問。

    太後也許是察覺到異樣,也開了口:“許太醫,有什麽話,你就盡管說好了。”

    “是。”許太醫領命,將藥箱重新又放下,沉吟著慢慢說道,“依小侯爺的脈相來看,受孕之時應該是三個月前,算來八九月間便該是產期。但小侯爺身子一向單薄,而且體質與常人有異,本不易受孕,想必那人……呃……未來駙馬也是用什麽淫巧手段,才讓小侯爺有了孩子。可是侯爺體質委實虛弱,恐怕承受不住,所以這段時間一定千萬小心,否則孩子很有可能保不住。”

    三個月?

    那麽說,我肚子裏的是小軒轅了?不過想想……確實是他的可能性比較大,那放縱到近乎荒唐的一天兩夜,就算謝紅衣這身體再怎麽不容易懷孕,中招的機率也是大得多……

    “紅衣?”也許是見我想得發呆,太後擔心地伸手摸我額頭。

    我這才驚醒過來,對著她笑了笑:“沒事的,別擔心。”

    許太醫收拾好藥箱離開。太後長歎一聲,迴頭看我:“紅衣,平時母後命人送去的那些補品,你可有好生服用?”

    “呃……”這一下子話題轉換的太快,我有點沒適應過來,兩眼瞅著她有點發愣,不知道為什麽忽然在這個時候提起那些又多又難吃的補品。

    我遲遲不答,太後臉上閃過一些淒涼的神色來。

    “罷了……說來說去,這都是命啊……”她說得有點酸楚,旋即又變成了一個堅定的、甚至說得上有些惡狠狠的笑容。

    “哀家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哀家的孩子!誰都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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