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她能夠利用的關係和人脈,企圖把南湘從裏麵撈出來。然而,藏(衛海吧)毒畢竟不是像街頭鬥毆一樣簡單的事情。

    neil的爸爸出了很大的力,當然,對於開著黑色牌照車子的外交官來說,本來是不太方便參與進來的。但他看在顧裏的麵子上,還是明的暗的出了不少力。然而最終解決這個事情的人,卻是顧裏最最討厭的人–席城,所以,這也讓顧裏感到格外的挫敗和別扭。我轉過頭悄悄看了她一眼,她依然是一個不發一言的時尚的瞎子。我剛準備歎一口氣,一個小男孩兒拿著一個冰激淩甜筒突然衝到擋風玻璃前麵,我死命地一腳刹車,我胸口猛地撞在方向盤上,痛得我眼冒金星,同時身邊傳來顧裏的尖銳罵聲。她二話沒說,下車,從前麵繞過來,拉開我的車門,粗暴地把我拽下來,伸手拉開後座的車門把我塞了進去,然後她自己坐到了司機的位置。

    坐進去之前,她不動聲色地看了看那個小男兒一眼。本來小男孩兒還沒什麽反應,這一眼看完了之後,哇地開始號啕大哭,可見顧裏那兩隻眼睛裏,是一派多麽殺氣騰騰生機勃勃的景象。

    我窩在車子寬敞的總裁後座裏,從剛剛的驚魂裏緩過來。而顧裏已經把車開得嗖嗖地飛馳了起來,感覺像要起飛的樣子。十二天之前,顧裏也是這樣,把車子開出了飛機的速度,心急如焚地往警察局趕。我們兩個趕到警察局,在那兒等了五個小時,我們才見到了南湘。她戴著手銬從拘留間裏走出來見我們的時侯,右半邊臉已經腫了起來。

    終於,南湘隱瞞了我們足足三年多的秘密,徹底攤開來,暴露在了八月慘烈的日光隻下。三年來,她一直背著我們,買毒,藏(和諧和諧)毒,但吸毒的人不是她,是她媽。存下來供南湘念書的錢被迅速消耗幹淨了,家裏能賣的東西也都賣光了。

    "你報警啊"顧裏看著坐在墨綠色長凳對麵的南湘,臉色發白地低聲嗬斥她,十根貼滿碎鑽的水晶指甲把她那條光滑的chanel綢緞裙子抓得都皺起來了.

    "你以為我沒想過麽?"南湘的頭發亂糟糟地披在肩膀上,眼睛裏都是紅血絲,"不下十次我手機都抓在手裏了,110三個號碼都按了,可是還是下不了狠心撥出去,因為跪在你麵前拉著你的褲子說"我錯了,我錯了"的人是你的親媽,你怎麽辦?

    清醒的時候,她哭成個淚人,抓著我的手,白發蒼蒼滿臉皺紋地和我說她

    對不起我,她不是人.但是一旦毒隱上來,她又口吐白沫地躺在地上,打滾,摔東西,求我給她"藥",不給就罵我賤人,婊子.還對我說"你長得那麽漂亮,你去賣,去到婊子,肯定有錢"......顧裏,要是你換了我,這幾年你早就瘋了."

    我和顧裏坐在她的對麵,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她的臉一半仿佛是初秋的月亮一樣蒼白,另一半紅腫著,像滴血的蘋果.這麽些年來,這張麵孔之下隱藏的秘密,我和顧裏竟然沒有一絲察覺.我們都覺得南湘和我們一樣,生活在幸福的嶄新時代,徜徉在美好的大學校園,當我在抱怨著戀愛的爭吵,或者顧裏把她新買的用了兩個星期的手機丟到抽屜裏再也不用了的時候,南湘在想些什麽呢.

    顧裏沒有說話,我坐在凳子上嘩啦啦地流淚,像一個沒有關緊的水龍頭。

    車子開到了警察局門口,顧裏和我下車朝裏麵走,走到拘留所大門口去接南湘出來。鐵門拉開的時候,我聽著那嘩啦啦的聲音,眼淚一瞬間又湧了上來,顧裏及時地拿她的水晶指甲在我腰上一掐,我的眼淚又收了迴去。我們都把溫暖的笑容掛在臉上,一左一右地拉著南湘的手,朝外麵走。

    “我能和席城說幾句話麽?”南湘迴過頭,看著帶我們過來的那個警察,“就是後來代替我關進來的那個男的。”

    顧裏唰地一聲甩開南湘的手,徑直朝她的寶馬車走了過去,“我車上等你們。”

    警察半眯著他深邃的眼睛,眼神裏是一種在這個社會裏磨礪了多年之後圓潤卻犀利的光:“他能不能幫你把罪替掉,這個還很難說。所以,你就別節外生枝了。我是你,我走出了這個大門,我就再也不會迴頭看。小姑娘,你的人生還很長,長得又標誌,別把自己耽誤了。”

    迴來的路上三個人都沒有說話。我和南湘坐在後排,顧裏在前麵開車。她隻留給我一個後腦勺,以及出現在後視鏡裏的巨大墨鏡。我看不到她的眼睛,看不到她的表情,看不到她的心。

    而南湘斜斜地靠在座位上,額頭輕輕頂著窗戶的玻璃,窗外漸漸變成深紅色的殘陽透過窗戶上貼著的uv紙照進來,把她的臉包裹進一種帶有悲愴色彩的昏黃裏。她的頭發又長又軟,披在她的肩膀上,頭發在夕陽的餘輝裏變得毛茸茸的。

    我幾次想要說些什麽,企圖打破這個尷尬的境界,喉嚨裏像是有蟲子在爬,很癢,卻不知道說什麽。於是我也隻能轉過頭,

    看著車窗外的車水馬龍,營營役役。而這個時候,顧裏的手機響了起來。

    她接起來,沒說話,一直聽,中途小聲地“嗯,嗯”了幾聲,最後她說了句“好的我馬上迴公司”之後,就把車停在路邊了。她打開車門下來,走到後車窗,我把窗戶搖下來,她對我說:“林蕭,你先開車送南湘迴去。我要去一下公司處理一點事情,晚上迴來,我們再聊。”說完,她看了看南湘,隔著墨鏡,我也看不到她目光裏的世界。南湘輕輕點頭,“你先去,我們迴去等你。”

    顧裏抬起手招了一輛計程車,她纖細而苗條的身影迅速地被黃色的車子帶走,消失在這條馬路上。她在講電話的時候,我就聽到了,她話筒裏麵傳出來的宮洺冰的聲音。

    我坐到司機的駕駛座上去,剛綁好安全帶,南湘就從另外一邊上來了。她衝我笑笑,眼睛裏沉澱著一種疲憊,她濕漉漉的目光像是冬天裏堆積在馬路邊被淋濕的梧桐樹葉子,透著一種被拋棄的讓人心酸的淒涼。這種淒涼也讓她更美。真的,我一直以來就覺得南湘長得太美了,這樣的美會毀了她的。總有一天。

    我一邊開車,一邊摸索著這台車的娛樂係統,找了半天,總算搞了個收音機出來。頻道裏正在放著電影懷舊金曲,麵前的馬路上堵滿了車,下班時間車流高峰期,所有的司機都不耐煩地一齊按著喇叭,上海像是無數匯聚在一起的嘈雜的河。車外的空氣被陽光炙烤得一點就燃,但是車內卻是一個小小的寒冷天地,而此刻迎麵而來的泛濫著巨大光暈的落日餘暉,像是溫暖的棉被一樣把我和南湘包裹在一起。我突然想起以前我和南湘一起看過的那部1987年的電影《司機與女囚犯》,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突然有這樣滑稽的聯想。南湘突然轉過頭來,衝我笑:“你記得我們大二那年一起窩在被子裏看的那部電影《司機與女囚犯》麽?”我轉過頭看著南湘,心裏被這樣閃電般的刺痛一擊即中。我的身體和魂,都在這股巨大的洪水裏,分崩瓦解了。我趴在方向盤上咧著嘴哭,胸口很痛,像紮著根木樁,快要喘不過氣來。

    在我哭的時候,南湘接了個電話,是衛海。他正在過來找她。南湘叫衛海到家門口碰麵,而衛海不肯,電話裏,我也能聽見他結實的聲音:“我不。我來找你。你讓林蕭把車停路邊上,我馬上就來。”衛海的聲音裏是不容抗拒的堅定,聽起來就像是發脾氣時候的崇光。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突然想起崇光來,他離開我的世界已經大半年了。也許是因為此刻漫天滿地的夕陽餘暉正放肆地塗抹著這個水

    泥森林,這是他與生俱來的氣味,也許是因為我身體裏的疲憊快要把我衝垮了,我渴望他充滿力量的仿佛漆黑夜空裏清亮星辰般的目光。照亮我。

    我把車停在路邊的白線裏,熄了火,和南湘坐在車子裏聽歌。時間滴答滴答的化成雨滴,緩慢地飄灑向我們兩個的身體,我們的頭發,我們被曬得滾燙的眼瞼,我們的指甲。我們被這場時間的大雨澆得濕透。

    我趴在方向盤上,腦海裏翻滾激蕩著過去好幾年的歲月,它們像是一條大河,從我眼前往東奔流。我無法留住它們,我隻能用目光反複摩挲它們,我隻能盯著翻騰的漩渦不鬆開眼,直到它們卷進深深的河底。

    我看見我們窩在學校宿舍的小客廳裏,那個時候顧裏還不會花十幾萬去買一個沙發,我們歡天喜地地從宜家拖出來白色的棉布沙發,喝著顧裏帶來的瑞典咖啡或者南湘煮的珍珠奶茶,我在地毯上教唐宛如做瑜伽,南湘在沙發的轉角處眼角通紅的看著各種傷感的小說,而顧裏永遠都仿佛是一枚精致的水晶花瓶一樣,端坐在沙發的扶手邊上,用她那張沒有表情的假臉,嘩啦啦地翻看著《當月時經》。

    我看見那個時候的顧裏,她非常憤怒得對著剛剛開盤的濟南路8號口出惡言:“7萬一個平方!等著被炸吧!”,她也盤算著究竟是買一個lv的包算了,還是咬咬牙豁出去買一個hermes。她把家裏各種包裝上印滿了外國文字的飲料帶到宿舍來,仿佛做實驗般地鼓搗出各種東西,分給我們品嚐。她那個時候雖然依然拜金、冷漠、刻薄,但是她身上依然有著仿佛新鮮植物般的辛辣氣息。這讓她顯得真實。是我可以觸摸的,讓我敢靠近她,或者依賴她。

    我和南湘經常在下雨的時候逃掉一整個上午的課,我擠在她的床上,把臉埋進她芳香的長頭發裏,聽她用婉約而動人的聲音,念那些文字清雋、斷句怪異的日本作品。在窗外嘩嘩的雨聲和空調的嗡嗡聲裏,我聽她念完了一整本《金閣寺》。而《遲暮的雪》念到一半,我們就畢業了。

    那個時候唐宛如依然是我們的寵物如如,她在食堂裏麵總是可以製造各種驚世駭俗的語句讓我們恨不得與她隔離開來。但是她身上又有最原始的純粹和單純,仿佛上海這座被銅鏽腐蝕了的城市裏,一枚永遠發亮的溫潤寶石。我們活在她的快樂之上,我們也把快樂建立她的痛苦之上。

    而現在,我獨自載著剛剛從拘留所裏放出來的南湘,把車停在喧鬧嘈雜的路邊上,顧裏因為工作而放下我們兩個獨自離開了,至於唐宛

    如,我想到她心裏就一陣刺痛。

    我的眼淚順著臉頰流進脖子裏,有人當當當地敲車窗。我抬起頭,窗外是衛海的臉,一半沉浸在陰影裏,一半被落日照紅。

    衛海上了車之後,就自動接過了司機的位置。我主動地坐到後排去。南湘坐在副駕駛。衛海開車比我穩很多,我半眯著眼睛斜靠在後座,像躺在巨大的遊輪上一樣。我看著衛海和南湘的背影,看著衛海沉默地一隻手握著方向盤,一隻手用力地抓緊南湘的手,我心裏突然湧起一陣混合著悲傷和感動的情緒。在最開始知道南湘和衛海在一起的時候,我真的覺得這是一個笑話,而現在,我突然間覺得他們兩個的背影那麽動人。愛情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麽偉大,愛情很簡單,愛情就是連一秒鍾都不想多等,我想立刻就能找到你。我突然想起以前催崇光專欄的時候,他在家裏一邊聽著音樂喝著可樂,一邊隨手拿著黑色的碳素筆唰唰地在他的愛馬仕筆記本上書寫著漂亮的行楷。那一段話是:“你要相信世界上一定有你的愛人,無論你此刻正被光芒環繞被掌聲淹沒,還是當時你正孤獨地走在寒冷的街道上被大雨淋濕,無論是飄著小雪的清晨,還是被熱浪炙烤的黃昏,他一定會穿越這個世界上洶湧著的人群,他一一的走過他們,走向你。他一定會懷著滿腔的熱,和目光裏沉甸甸的愛,走到你的身邊,抓緊你。他會迫不及待地走到你的身邊,如果他年輕,那他一定會像頑劣的孩童霸占著自己的玩具不肯與人分享般地擁抱你。如果他已經不再年輕,那他一定會像披荊斬棘歸來的獵人,在你身旁燃起篝火,然後擁抱著你疲憊而放心地睡去。他一定會找到你。你要等。”

    顧裏迴到《m.e》的時候,從進門就感覺到了空氣裏一股無法形容的微妙感。她當然知道是為什麽,作為剛剛上任的廣告部主管,就突然被通知明天馬上就要拍攝的一個平麵廣告的模特突然撩下攤子說不拍了,理由是價格太低。顧裏迴到辦公室,藍訣已經在房間裏等她了。她接過藍訣遞過來的咖啡,和一大疊文件,喝了一口,然後嘩啦啦地翻閱著。顧裏皺著眉頭,“那模特在哪兒?”“在樓下。”顧裏把咖啡朝她那張剛剛新訂購迴來的玻璃辦公桌上不輕不重地一放。她衝著藍訣那張英俊清秀的臉,笑了笑,說:“跟我下去,我告訴你怎麽教訓這種不聽話的小狼狗。”電梯打開之後,顧裏那雙細高跟鞋就在大理石的走廊裏敲出了哢噠哢噠的聲響來,整條走廊裏的人都沒有說話,每個人都既緊張又期待,仿佛《變形金剛》放映前一分鍾電影院裏焦躁不安的觀眾,他們都期待著血

    肉橫飛的爆炸和齊齊卡卡酷酷的變形。顧裏像一個女機器人一樣,卡卡卡卡地走進了會議室裏。會議室裏站著坐著十幾個人,大部分都是廣告部的,還有一兩個法務部的。坐在巨大的會議桌盡頭的,就是那個此刻等待著被教訓的小狼狗–不過顯然,他現在覺得自己是一頭獅子。他看著仿佛一隻慵懶的波斯貓一樣走進來的顧裏,眼睛眯起來,似笑非笑地看著麵前這個妝容精致的美女。“你們先出去,”顧裏環顧了一下周圍焦躁的同事,“我和他聊。”人群悄然無聲地散去了,雖然每個人離開的時候都麵無表情,但誰都能看得出來彼此心裏的失落,無法親臨一線觀看顧裏–這個剛剛調來管理公司最重要的部門的黃毛丫頭受挫,是多麽讓人沮喪的一件事情啊。“說吧,你不滿意什麽?”顧裏拉開一張椅子,在他對麵坐下來。藍訣謙遜地站在她的身後。“當然不滿意報酬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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