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的生命安全,就沒有煤氣中毒的隱患了。”

    王超說:“是啊,煤氣都沒有了,怎麽中毒?這下好,連觸電觸死都不會了。”

    健叔說:“上海大都市,這是社會發展必須經過的一個階段,要不高架怎麽造起來?高速公路怎麽造起來?”

    王超說:“聽說上海的高架高速還要收費呢,那那些搬走的算不算股東?應該分點吧,而且我聽說好像都是造了房子了。”

    健叔說:“是啊,那也正常,要不讓人東方明珠造黃浦江裏去?至少我們那裏沒有汙染,沒有化工企業。”

    王超說:“是啊,這不都造到我們這來了嘛。我爹天天跑這事。你看看,這鬧的,有嫌賠低了買不起房子的,有嫌自己莊稼不長的,有嫌養的魚死了的,都跑來這兒鬧,鬧了一年多了。”

    健叔說:“錢啊。如果哪天我有幾千萬了,我就拿出一半來解決這個問題。給三千萬,大家分分,不就不鬧了嘛。”

    王超說:“你說的啊,我們可都記著呢。”

    時間過去很多天,終於過到冬天徹頭徹尾地來臨了。在迎接冬天的過程裏,我們三個做了很多的準備工作。我和健叔都沒錢了,所以沒有購置秋衣,將夏裝直接升級為冬衣。在九月,我們穿一件短袖t恤;在十月,我們穿兩件短袖t恤;在十一月,我們穿三件短袖體恤。但是我們一共就隻有三件,所以,每天我們都有不同的穿戴順序。在九月,我們穿拖鞋;在十月,我們還穿拖鞋,但是已經穿了襪子;在十一月,我們穿上了仿冒國產李寧牌的“李丁牌”球鞋。王超從家裏救濟了兩件外套給我們,我們也買了兩件黑色的羽絨服。對我們來說,最痛苦的是氣溫在十度的時候,我們急切盼望溫度的下降,可以讓我們購置的羽絨服發揮作用,抵禦寒冷。但是,天氣經常迴暖,而強烈的冷空氣也時常轉向,終於有一天,我們發現外麵結冰了。

    屋子裏是有取暖器的,取暖器是王超從一個朋友的工廠裏帶來的,叫“國光牌”,據說在國內買不到,專門出口東南亞,雖然我們對東南亞是不是需要取暖器還充滿了疑惑。取暖器的幾個按扭都是中文,最左邊的一個白色按鈕上寫著“啟動”,真是形象,而旁邊有三個按鈕,分別寫著“稍微有點暖”、“中等暖”、“特別暖”。健叔就質疑過,說:“你那朋友是不是沒有什麽文化啊。”王超說:“人家給我們用已經不錯了,雖然寫得有點羅嗦,但至少你能明白。”最右邊還有一個按鈕,上麵寫著“搖頭

    ”,根據我們自己家裏的取暖器的功能,我們估摸著是按了以後取暖器會左右地搖,方便有幾個人的時候可以均勻取暖。我們試了一次,結果按動按鈕以後,取暖器就燒了。健叔和王超直搖頭,我琢磨著原來“搖頭”是這麽個意思。王超第二天又去換了一台,除了按鈕時常掉下來和一搖頭就不能取暖之外,其他一切正常。對此,王超特地諮詢過,為什麽按了“搖頭”以後,機器可以左右來迴搖,但是取暖的功能就沒有了?王超的朋友說,這是設計上的一個失敗,一旦按“搖頭”這個按鈕,取暖功能就自己切斷了。健叔說:“那搖頭還有什麽用?又不能搖快點,這樣夏天還能做電風扇用。”王超說:“天知道,說不定人家東南亞人不用取暖的時候就開著讓它搖頭,然後對客人吹牛說這是中國製造的智能機器人。”

    十二月來了,風也大了,大榮公寓的周圍已經徹底沒有了生機。本來還有一個雜貨鋪,現在也隻存一個遺址了。雜貨鋪的遺址上再沒有人開新店,因為大家都覺得不吉利。而且在兩公裏遠的地方,開了一家巨型超市。我不明白為什麽有人在這荒郊野嶺的地方開超市,而且還開得那麽大。但超市的生意卻是很好,每天都有很多車特地開來購物。我們在當地電視台還看到了超市開張那天的新聞報道,主持人拿著話筒問一個買了一車東西的中年男人:“你為什麽選擇來這裏購物呢?”

    中年男人說:“哦,上個月我們單位去美國考察,考察下來,我們發現美國人就是這樣過日子的。我們這個也算是和國外的生活方式接軌啊。”

    主持人又問:“那你從家裏開車到超市要多長時間啊?”

    中年男人又說:“二十分鍾啊,人家有的美國人離最近的超市叫什麽”臥著的馬“還是”我的媽“的,就算開車也要一個小時哪。我們這算是近的,隻要二十分鍾,如果不堵車,開個一百二十邁,十分鍾就到了!”

    主持人又說:“那你對電視機前的觀眾說兩句吧。”

    中年男人說:“總之是國家富強了!在美國,我感受很多,原來美國人從來不去小賣部買東西的,大部分美國人,每個禮拜都要開車花很多時間去超市。現在,我們隻要開二十分鍾,我們終於超過美國了!”

    這節目讓我們知道世界上還有這樣一些人,至少是如此的有童心。我一直以為中國人是活得最痛苦的,賺的錢少,貧富差距大,生活費用高,又沒有社會保障。我覺得隻要結了婚,每個人都在為能繼續生活而活著,絲毫沒有任何的生活趣味

    。不過,那位中年人似乎就很有生活趣味。在看了那期電視以後,我們三個人也成了有生活趣味的人——去了一次那家超市。

    那天已經黃昏,天就要黑下,我們坐在王超溫暖的桑塔納裏,收音機裏放著王菲的《紅豆》。

    健叔說:“這女人是誰?”

    王超說:“王菲。你不認識嗎?竇唯的女人。”

    健叔說:“這兩個我都不認識。”

    “你有沒有聽過一首歌,叫《容易悲傷的女人》。”王超說後唱道,“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一個容易悲傷的女人,啦啦——”

    我說:“好像是《一個容易受傷的女人》。”

    王超說:“對,受傷了不就悲傷了嘛!”

    健叔說:“我沒聽過。”

    王超說:“你怎麽這麽土啊,來,說說你都聽過什麽歌?”

    健叔說:“我不聽歌的,女人才聽歌。不過最近好像很流行一首叫《獨自一個人流淚到天亮》的歌。”

    王超說:“你這就不對了,我就很喜歡王菲嘛。那個《獨自一個人流淚到天亮》我沒聽過,怎麽唱?”

    健叔哼哼道:“你總是心太軟,心太軟,獨自一個人流淚到天亮。”

    “你那是《心太軟》,你怎麽就斷定這歌叫你那名字呢?你別那麽落伍嘛,來,教你唱《紅豆》。”王超唱道,“有時候,有時候,我會相信一切有盡頭,相聚離開,都有時候,沒有什麽是永垂不朽……”

    收音機裏仍在傳出王菲的聲音,太陽在地平線上掙紮了一下,落了下去。我們開車經過一所中學,學校裏有的班級剛剛下課,男生幾個一群,女生幾個一群,騎車出來。他們穿著統一的校服,所以所有的攀比力量都集中在鞋子和自行車上,那些騎著破自行車的勢必也穿著“迴力”鞋,灰溜溜地低頭從我們身邊獨自騎過。偶然有一兩對情侶,一起騎車離開。

    幾滴冬雨下在車窗上。學校邊烤羊肉串的還沒有收攤,雨就已經下大了。雨點輕柔地落在四周的車玻璃上,沒有發出聲音。王超找了半天雨刮器在哪裏,終於成功將雨刷啟動。視線頓時一片模糊。

    “這車就這樣,磨損了。我爹的奧迪,一刮就幹淨。”王超說,“一會兒雨大點,我的就能看清了。”

    健叔說:“淋不到雨就不錯了。”

    王超說:“我現在看不見路啊。”

    健叔說

    :“腦袋探出去就能看見了。”

    說著,車裏起了很大的霧氣,王超用袖子抹了抹擋風玻璃,說:“冬天就愛起霧,沒辦法。”

    我環顧四周,仿佛自己在仙境裏一樣,周圍的人都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了傘撐著,學生也都穿上了雨衣,頂雨前行。看見周圍的人如此辛苦地和大自然搏鬥,而自己則在溫暖的車廂裏觀看一厘米外的不同世界,我不禁洋溢起了幸福的感覺。在奇異的生活裏,我和健叔學會了一種奇異的本領,那本領就是不迴憶。我們如同優秀青年那樣隻往前看,雖然我們的目光比較淺顯,隻看見了今天之後的一天。

    在超市裏,健叔遇見了很多情侶,便強烈要求王超將藝術家阿雄約出來。我不明白為什麽健叔會樂意看到阿雄夥同他的女朋友出現在自己的視線裏,如果換成是我,我勢必更加悲傷。王超後來去過一次學校,說時間已經定好了,就在這個星期六的下午,在學校旁邊的酒吧裏——因為酒吧是他爹的一個朋友開的,所以可以免單。健叔為這次相見作了很多準備,而且我們終於弄明白,原來健叔不是心血來潮,而是早有這個想法,隻是以前一直穿著三件短袖t恤,所以覺得不好意思。而這次,他終於可以一件短袖外麵直接套一件羽絨服了,而且腿腳也終於利索了。

    我們的意思是,其實健叔大可不必這樣擔心,說不定三件短袖t恤一起穿的行為已經構成了純粹的行為藝術,會引起永久妹妹的喜歡。

    周六終於到了,老天格外幫忙,天冷得奇怪。我們開去的一路上發現已經快臨近聖誕了,連耶穌究竟是個人還是種吃的東西都沒搞明白的學生們都在為這個盛大節日的來臨作精心準備。

    我想起我上學的時候,這個學校從來都不放假的假期似乎是男女同學最津津樂道的,也是最隆重準備的。關於這點,我一直沒有弄明白為什麽。那是人家國外的春節,連著元旦,會有一周的狂歡。而我們連聖誕樹和冬青樹有什麽區別都不知道,卻為此樂而不疲。尤其是男男女女們,倘若這個節日是一個人過,必然傷心落淚。我實在不明白這天和其他的三百六十四天有什麽區別。而在學校裏最不太平的就是所謂的平安夜,在初中高中的時候,大家想盡一切辦法在那天晚上晚迴家,而到了大學,學生會就組織各種粗俗的文藝活動,讓紅男綠女們平安夜快樂。

    在中國,我覺得稍微不小心就會錯過中秋節元宵節之類,倘若沒有萬眾期盼的一周假期,估計也能不慎錯過國慶節勞動節。但聖誕節是萬萬不可能錯過

    的,無論街上的氣氛和廣播電台裏的節目都讓你知道離開聖誕還有多少時間。更何況情人們似乎不能滿足於隻有情人節,一定要歡度聖誕才能圓滿成功,好在這中間還隔開了大半年時間可以緩緩,要不然真是要了窮苦男生的命了。

    從小,我發現自己有一個情結,就是一直想痛扁聖誕老人一頓。首先,我相信聖誕老人不可能光臨我們這個主要信仰是佛教而且大部分居民家沒有煙囪的國家,這說明所謂的聖誕老人勢必是假的。其次,我對這種套著卡通外衣的人,都有股強烈的想扒下來看看裏麵的人到底是怎麽一副嘴臉的衝動。這點和我從來看不順眼聖誕節沒有關係,哪怕是公園裏的米老鼠我都想將其踹翻在地。這可能源於我幼年時候的一次經曆,那時我在遊樂場的一個角落裏發現脫了一半衣服的米老鼠正對著牆腳尿尿。從此以後,我對這些東西充滿厭惡。之前每年,我總能在聖誕節前後看見不少聖誕老人,有時候去趟商店能一下子看見四個在向我揮手。那時候我總想把他們都塞進化工廠的煙囪裏。

    每年聖誕來臨,我都覺得空氣裏不光充滿聖誕的氣氛,更多是充滿荒誕的氣氛。

    當然,這可能和我過了無數次的單身聖誕不無關係。無論我在什麽時候有女朋友或者有沒有分手,我們總是不能堅挺地共度聖誕。

    我們一路上走過很多小店,這些小店門口都擺著俗氣的聖誕樹,上麵無不掛了四個中文字“聖誕快樂”。一些稍大的商場果然又推出聖誕老人在門口招攬生意,期間我看見了一個隻做了一套紅色衣服和頭罩而沒有做衣服裏的填充物的史上最瘦的聖誕老人。我最早看見的時候隻是在想,這大頭是誰,走近一看才知道是個半成品。車開了很久,終於到了健叔的工業大學,一路之隔有幾家酒吧和網吧,我們要去的是酒吧,名字叫“港口”。到了酒吧門口,停了車,我頭一下又大了——給我們拉門的又是一個聖誕老人。

    我們到了酒吧裏麵,老板為我們留好了靠窗的位置。我想起在上海那個大都市的時候,我都不曾去過酒吧。酒吧裏放著generalrock,都是我不曾聽到的音樂,舒緩而溫暖。我陷在沙發裏看窗外,一個能量巨大的燈箱正對著我變幻顏色,隔著玻璃都能讓眼力所及顯得迷亂陸離。

    我想起在上海的時候,交過一個女朋友,是一個朋友的同學。我朋友告訴我,此人在上海是個社交名媛,我當時並不明白什麽叫社交,自然更不明白什麽是媛,但是名媛我知道,就是著名的媛。我和這個時髦姑娘交

    往了三個月,這三個月裏,我認識了各大奢侈品牌,我也大致明白一個lv的包需要多少價錢,而之前我一直以為鱷魚牌耐克牌之類的才是最貴的。

    過了一個月,我終於明白什麽叫社交名媛,就是看見街上任何一個超過五千元的包就能準確知道它價錢的姑娘。這點我很欽佩。她曾經拿了一個fendi的繡花包來問我多少錢?我甚至動用了大腦中負責幻想的部分猜這個包的價錢是三千。她大笑說:“哪三千啊,五萬七千八。”

    我大為詫異,小心翼翼地接過觀賞。不可否認的是,包很漂亮,做工也很好,但我不覺得這些能構成那個價錢。我也不明白一個連車都還沒有的女人需要這樣一個包做什麽呢?她告訴我買這個包是因為要配一件禮服,並且說“就喜歡你的純樸”。

    我想起我身體虛弱的爺爺奶奶。如果她成為我的妻子,隻要將那個包在我爺爺奶奶前一晃,讓他們猜猜價錢,倆老肯定會吐血身亡,從而實現她家中最好沒老人的願望。我能想像我奶奶伸出一根手指,對著這包說:“難不成要一百?”

    這個女人的愛好就是在周末將自己打扮得光鮮,出入各種虛偽無聊的派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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