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那若六法”,乃是密宗獨有的法術係統,與其餘七宗大為不同,分作拙火、幻身、光明、夢境、遷識、中陰六法,乃是一種充分開發自身潛能的技巧,亦能夠製造出種種幻境欺敵乃至克敵,若果將六法的效果都燃燒到最高的話,據說更能夠將自身的潛力再加以突破,去到本來因資質所限而不能達到的地方,可是…那卻也有著它的後果。


    縮短壽命,和之後將永遠失去自己的部分肢體,同時也將會在力量層麵上有大踏步的後退,並且可能永遠也沒法恢複,而承受這種種的後果,卻隻能換來自己也不清楚到底能持續多久的極不穩定的力量,所以,之前便不曾有人認真嚐試過這種方法,也隻是為此,一向目高於頂的華嚴宗僧王寧輪天也要充滿敬意的低下頭顱。


    (還好,寧輪天果然是個聰明人…)


    幾乎能夠感到自己的身體正在“燃燒”,那若當然不希望用如此代價換來的機會被白白浪費,所以,當看到寧輪天號召僧眾們利用這機會展開圍攻時,那若便感到欣慰,卻仍沒有放鬆警惕。


    (雖然隻是一瞬間,可是,那時侯的感覺,如果是真得話…)


    山下,已奔至安全的地方,語自在忽然停下腳步,迴望向蓮音寺的方向。


    之後,深深唿吸,麵上現出堅毅的神色,語自在將寶金剛從肩上卸下,交於吉祥友,道:“帶他迴去。”


    吉祥友變色道:“你…”卻被語自在截斷道:“我還是不太放心。”


    吉祥友見他神色堅定,恨恨的跺一跺腳,卻道:“那就我留下,我…我的輕功比你好的。”


    語自在咧一下嘴,笑道:“何必這麽含糊,就比力量,我的第八級初階力量也是咱們當中最弱的一個,我自己知道。”


    卻又正色道:“但要對付那個邪魔,我卻自信能夠發揮出超過你們任何一個的作用。”


    他語氣極為自信,吉祥友卻是身子一顫,臉色一下變得慘白,如看著一個陌生人一樣直直的盯著語自在,好一會,方道:“你…真得想這麽做?”見語自在默默點頭,欲言又止,猶豫一時,終於什麽話也沒說,背起寶金剛,飛也似得去了。


    蓮音寺前,以寧輪天和少康為領袖的眾僧將誅宏團團圍住,趁著他尚未從因陀羅當中脫離時,各盡其能,痛下殺手:左右正如寧輪天所言,隻要攻擊落到因陀羅網上,便等若落在誅宏身上,倒也不怕錯失。


    連同剛才算起,這已是誅宏被困在因陀羅網當中後第三次受到圍攻,也是他第一次在沒有任何掩護的情況下遭受圍攻,按理說,這就應該能夠讓他受到足夠沉重的傷害,但,可惜…


    麵對眾僧來勢,憤怒的吼叫自因陀羅網當中傳出:


    “冥頑不靈,死有餘辜!”


    隨著這尖銳的吼叫,他身側忽地出現金身形象,若佛祖形象,約莫八尺來高,將他完全包在當中,饒是諸般攻擊如雨如雹,卻隻能讓那金身不住顫抖,竟動不得一分一毫!


    兵法有雲,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在這金身抵禦下,眾僧三戰無功,氣勢微餒,誅宏卻士氣愈振,怪嘯一聲,隻見那金身雙手伸出,抓著因陀羅網發力一扯,震天價響聲中,竟將那似乎不可破壞的巨網生生扯碎!


    因陀羅網崩碎,一眾僧人皆麵如土色,受震動最大的則是那若。


    (那個感覺,果然沒錯,這個人…他真得經已取得突破了!)


    幾乎和那若同時,麵如死灰的寧輪天,麵對著碎裂不堪的因陀羅網,得出了和那若一樣的結論。


    (無論他掌握了怎樣的技巧,但要這樣破壞掉因陀羅網,隻有用最純粹的力量來施以破壞,也就是說,誅宏,他的力量已經突破到第九級以上了!)


    因為這樣的結論,寧輪天隻覺得全身如灌鉛水,幾乎是不能動彈:第九級力量,那樣的東西並非每個時代當中皆會出現,至少自開京趙家入主帝姓這三百多年當中一直都沒再聽說過,如今世上被目為“最強”的人當中,包括了“孝水人王”王中孤和“護國武德王”敖複奇等人,皆停留在第八級頂峰那個地方,換言之,如今的誅宏,便可說是“天下最強”,而苦戰至今,眾僧都已疲極,更兼死傷累累,還能把力量維持在第八級上的不過五六人而已,且都在中流甚至更低,卻又憑什麽,拿什麽來和誅宏較量?


    鬥誌幾乎崩潰,寧輪天幾乎就想直接放棄掉一切抵抗,少康等人的反應也大致相同,但,就在這時,卻有強烈無比的意誌直接衝撞進他們的腦海。


    (不能放棄!第九級力量固然不是我們所能抵抗,但那卻不等於我們不能令他受到傷害!)


    (幫助我,拿出你們最後的力量!)


    (上師…)


    因為意誌的消沉,寧輪天幾乎忘記了那若還在與兩尊魔羅漢糾纏,猛然反應過來,抬頭看去,見那若身周盡是燦白光華,燃作好大的一團,整個人懸浮空中,已看不清麵目神情,隻能感到他強烈無比的意誌,仍在不住傳來。


    (我們還沒有失敗,我們還有最後的手段,幫幫我,一下子就好!)


    猶豫一下,寧輪天忽地下了決心,看向少康,看向就這一會似乎已老了二十歲的少康。


    這時,少康也正在看向他。


    (你…想怎樣?)


    (今天的事情,其實都是我們的業報,是我們的貪念,引發了今天的一切。)


    (…我同意。)


    (所以,我想我們應該再做一些事情,盡我們還能盡的力量。)


    (我們都老了,但別人,他們還有未來。)


    (…我同意。)


    相識數十年,明爭惡鬥也有數十年,直到今天,在生死一線的修羅戰場上,小乘佛門的第一長者“少康”和大乘佛門的無雙僧王“寧輪天”終於盡棄前嫌,真正的下定了決心,為了“佛”的理由而決意戮力合作。


    相對一笑,兩人驀地發動:寧輪天豁盡全力,咬指滴血,灑出偌大血輪,將已碎裂的因陀羅網竟又聚起有原本四分之一大小,另一邊,少康自懷中取出三顆若指頭般大小的珠子—正是佛門至寶“舍利子”—合掌擊碎,抖振成霧,挾此粉霧,徑直撲向誅宏。


    此時,那若幾乎完全停滯於空中,動也不動,身上的白光漸漸變化,折現出八色光華,是為赤金青紫黑白藍綠,在他身周飛舞不定,甚為好看。


    似是感覺到了那若的威脅,誅宏眼中兇光一現,便要撲上,卻剛剛離地便被一張大網貼地卷過,唿的一下將他拖住。


    “道宏,你休想走!”


    麵對寧輪天的“因陀羅網”,誅宏隻是一聲冷笑:


    “米粒之珠,也放光華!”


    信手一揮,寧輪天臉色已漲如重棗,幾乎要滴出血來,可這時,少康也已趕到,一鼓一送,由佛骨之粉構成的煙霧鼓蕩湧過,強如誅宏,也被暫時壓製,一時間沒法發力。


    趁此機會,寧輪天怪叫一聲,拚命發力將因陀羅網絞動,反卷上誅宏右臂,誅宏猛一驚,左手迴劈,欲要解困,卻隻使到一半,已被少康和身撲上,死死抱住!


    “你們!”


    驚怒交加,誅宏強運功力,欲將兩人逼退,怎奈二僧此刻都已懷必死之心,盡自被震得口吐鮮血,隻是不放。


    (嘿,多謝…)


    運功已近圓滿,八色光華漸漸自那若的身上抽離,看得清楚:乃是八柄形狀各異的長劍,離開那若後,匯於他麵前,旋轉成巨大劍輪,卻是極為詭異,迴旋之際,居然有隱隱鬼哭聲自劍輪中傳出,倒似是什麽如“地獄道”一樣的邪異法術。


    劍輪抽離之後,那若的下半身居然也告消失,隻餘下半個身子飄於空中,配上那劍輪當中的怪異哭聲,愈顯可怖。


    (劍極神獄輪,密宗殺傷力最強的法術,也因此被禁止研習使用,據說整個密宗當中現在也隻有兩人會使了,不過,用這樣的法術除魔,也算是相得益彰了…)


    見多識廣,寧輪天一眼便認出了那若所使的法術,而此時,誅宏也似是已放棄了掙脫的打算,索性連那兩尊魔羅漢也不再驅動,身上又泛出淺淺金光,顯是也預備拚盡力量來接這最後一擊。


    (大日如來,請保佑我吧!)


    清楚的知道,因為強行使用“那若六法”,自己的身體正在付出代價,那若摒棄一切雜念,將所有精力灌注到雙手之上,驅動劍輪。


    (至少,讓我支持到把這劍輪推動結束吧!)


    “劍極神獄輪,破!”


    隨著那若的吼聲,劍輪終於發動,急速自空中滾下,直取誅宏胸口!


    (把劍極神獄輪的殺傷力集中在一點,那殺傷力連佛祖也要迴避,就算你有第九級力量,這一擊也一定要讓你付出代價!)


    十丈,八丈,五丈…劍輪未至,那前驅的劍風已把大地割裂出道道深達丈餘的傷口,也令寧輪天和少康兩人喘不過氣來,但與他們相比,正在直麵這猙獰劍輪的誅宏卻有著百倍強烈的感受。


    利用劍輪逼近前的短暫時間,誅宏快速的分析和判斷著這劍輪的力量構成和殺傷力,越是迫近,他的分析就越清楚,也越令他動容。


    (會將護體力量破壞六成…不,是八成…九成…不還不對!)


    終於確認,這劍輪竟有著足夠的威力來將自己的胸口刺穿,給自己留下足以致命的傷害,誅宏,他第一次的感到害怕!


    尖叫一聲,他用力的振動雙臂,但寧輪天少康兩人皆以“金剛墜”之法將自己牢牢定於地麵,誅宏愈是心急,發力愈是不純,兩甩不脫,還險險被寧輪天趁機反擊!


    說時遲,那時快,略一延耽,劍輪已至眼前,徑長七尺的八色劍輪,看著誅宏的眼中有若地獄惡鬼,但對二僧來說,卻有若佛祖的降臨!


    (著!)


    砰然巨響聲中,劍輪滾滾,終於切入誅宏的胸膛!


    之後,是寂靜,什麽都沒有的寂靜。


    短暫的寂靜之後,響亮而歡悅的笑聲高高揚起,當中,更還伴隨著清脆的碎裂聲!


    “佛祖大力與我同在,邪佛左門,有何用處?!”


    …大笑著的,是誅宏,身側,寧輪天與少康仍然鎖著他的雙臂,卻已麵如死灰,若果誅宏有意,隨意便可將兩人摔脫。


    可,已無此必要了。


    正摔倒在誅宏麵前,並不住發出碎裂之聲的,是剛剛還威如天神的那若,臉上不住痛苦的抽搐著,雙臂已經碎裂消失,腹部也在快速的分解著,任誰都能看出,現在的他已是風中之燭。


    燃燒生命來推動這殺傷力奇大的禁招,本來至少可以取得與敵偕亡的戰果,卻功虧一簣:因為生命力的已經耗盡,而沒法再將劍輪推動。拚到了最後一刻,那若終於以最難看的姿勢倒在了誅宏的麵前。


    笑聲入耳,便是比身體崩潰更為強裂的刺激,令那若痛苦的戰抖著。


    (大日如來啊,這難道也是您的意誌嗎?讓這樣一個惡魔來毀滅佛門,難道真是你願意看到的嗎?)


    狂笑聲中,忽然有響亮而憤怒的聲音揚起:


    “…魔僧!”


    叱喝聲中,語自在健碩的身形出現在山道上,眼中似有滴出血來,他正在快步奔近。


    “嘿,你又能做些什麽?”


    察覺到對手的力量隻是剛剛突破第八級而已,誅宏根本未將他放在眼中,隻是蔑然一笑,甚至都沒有特意擺出什麽防禦的姿勢。


    而,當他發現到,狂奔當中的語自在身上竟也如剛才的那若一樣透現出八色光華時,卻已來不及了!


    (太,太好了!)


    在絕望當中突然看到希望,寧輪天少康兩人精神齊振,也不知哪裏來的力氣,重又死死絞住誅宏,而反應遲了半步,雖然誅宏立刻就怒吼發力,並到底在語自逼近前將他們遠遠震飛,可,他已沒法阻止語自在推動的巨大劍輪硬生生剖入自己的胸膛!


    血肉橫飛!


    八色劍華迸射,在誅宏的身上切割穿刺,中間夾雜著他憤怒的吼叫,被劍華所遮,誰也沒法看清到底在發生些什麽,可每一個還有知覺的僧人都在持著同樣的心意:


    誅魔!


    …卻,還是事與願違。


    光華散去,現出誅宏和語自在的身形,誅宏仍然挺立不倒,語自在卻已被他的一隻左手插穿胸膛,瞠目而亡。


    (完了。)


    一時間,絕望如大海般卷過,淹沒掉每名僧人的心頭。


    喘息幾聲,誅宏發一聲吼,將語自在屍身震碎,抽迴手臂,獰笑道:“好本事,可惜力量還是太弱了些,若是你有那若,不,隻要你有寧輪天或是少康的力量,我就一定難逃此劫,可惜,你卻最多隻和悟明那廝差不多…佛意,這不就是佛祖要我們誅盡你們這些邪佛的意思嗎?”


    戰至此時,局勢已明:偌大的空地上,僧眾們死傷已過六成,所有強力人物死傷率更在八成以上,隻有寧輪天等少數幾人還有知覺,但也隻是苟延殘喘那種程度,而就算是,就算是語自在的那全力一擊到底讓誅宏受到了真正的傷害,但,現在在場的人中,又有誰夠資格來將這個傷害利用了?


    “天意興佛,天意興佛啊!”


    空曠的斜月湖前,眾僧皆無言語,隻有誅宏一個的狂笑聲來迴鼓蕩著,這笑聲,是那麽的刺耳,卻又是那麽人的使人無奈。


    (佛祖慈悲,如果有靈的話,就請你保佑一下佛門,逃過此劫吧!)


    明知大劫已近,所有尚餘的僧眾們皆開始默默祈佛,向著這在很多時候他們並不是真正信仰,很多時候隻是被他們當作一種生存手段,很多時候隻是換算成廟產和香額的符號,發出著誠心誠意的祈告。


    (佛祖,請你顯靈吧。)


    八宗一心,再不分大乘小乘,再不論天台法相,人盡一心,別無二致,這一瞬間,曾被道宏和釋浮圖熱望過無數次的“佛門統一”,幾乎可以說是經已成為了現實。


    …倒臥在血泊當中,以極為慘痛的“後果”為代價的“現實”。


    那,也令誅宏有所感覺,有所動容,喃喃著,他竟說出了這樣的話語。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可,一瞬間的軟弱之後,兇相已是又現!


    “現在覺悟,已是太遲了。”


    背著手,他緩緩走近寧輪天和少康。


    “你們這些人執迷已深,罪孽太重,必須要透過地獄輪迴來洗清身上,才有希望重蹈淨土…所以,請你們上路吧!”


    眼見誅宏舉手欲屠,天邊,卻忽有巨大的雷聲響起!


    雷震連環,充滿了憤怒與狂暴!似是“天”也在因誅宏的行為而憤怒,又似是“天”的殺意也在被誅宏的行為引發!


    …天行有常,本就是與人無親的。


    可,雷震當中,卻有另外的東西出現,自烏雲當中透現的乳白色佛光,垂直投下,照落入蓮音寺當中,雖然這根本沒有把已在今天承受了太多失望的僧眾們鼓動些什麽,卻令誅宏的麵色微微感覺。


    閉上眼睛,把臉朝向天際,隨後是蓮音寺的方向,誅宏的眉毛在輕輕的跳動著,似是在捕捉些什麽。


    終於,他露出了一種非常奇怪的笑容:有些溫暖,有些悲傷,又有一些憤怒,還帶著一些無奈。


    (你迴來了。)


    以心語而發,並沒有任何其它人能聽到誅宏的想法,可,作為對誅宏的迴答,卻如黃鍾大呂一般,令每個人也聽得清清楚楚。


    “對,我迴來了。”


    清楚,渾厚,充滿威嚴,又充滿憐憫和慈悲的聲音自蓮音寺中傳來,隨著這聲音,更有緩緩的腳步聲響起,向著戰場接近過來。


    因這聲音和腳步聲砰然而動,僧眾們皆雀躍著望向蓮音寺的方向,卻又不敢太過激動,隻怕,這不過是這一天中最新一次失望的開始。


    很快的,聲音和腳步聲的主人終於能讓眾人看清,首先向他招唿的,則是剛剛才造成了這無數血腥的人。


    “我一直都不相信你真得會死。”


    簡單的招唿著,誅宏臉上居然現出溫暖的笑意,而迴答他的,是同樣簡單的迴答和同樣溫暖的笑意。


    “我也是。”


    帝少景二十年二月十九日黃昏,圓寂六十三日後,釋浮圖奇跡般重生,介入到佛門曆史上最殘酷的戰局。


    …同時,他也使這一戰成為了佛門,乃至整個大夏史上最為著名的戰鬥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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