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夢見過多次,你躺在朕的龍床上,蓋著朕的龍袍,讓朕成了一個不早朝的昏君……然後朕就笑醒了。醒了就發現身邊什麽都沒有。”    說到這裏。他俯下身在蘇紫的嘴唇上印下輕輕的一個吻。再要抬起頭的時候,卻又被蘇紫突然箍住了脖頸,兩張嘴唇重新重重地貼合在了一起。    更為深濃纏綿的一個吻過後,蘇紫笑著迴應章函剛才的話。    “我也想過很多次,你自稱為‘朕’的氣勢;你登基稱帝君臨天下的英姿……可惜我離開你的時候太早,而再遇見你的時候,卻已經太遲了。”    “對不起……”    章函貼在蘇紫的耳邊。深深地歎息著。說出了壓抑在他胸中數千年的這三個字。    “……對不起,讓你一個人等了這麽多年。”    “……”    這一刻,蘇紫的眼眸中仿佛有水光瀲灩。他眨了眨眼睛。迴應給章函的卻是一個透徹的微笑。    “你並沒有騙我,當時是我心甘情願地赴死。你並沒有欺騙或者許諾我什麽,一切不過是葉生而花落,日升而月隱……是必然之中的無奈罷了。”    “可是我的確曾經暗示過讓你主動離開。甚至還當著你的麵,虛偽地說是你放棄了我……”    章函將頭靠在蘇紫的肩窩上。每一句話都仿佛是貼著皮膚直接傳進蘇紫的心中:“最後,就連李冉虯都看出了我的虛偽。偏偏他還是一個不可或缺的幫手,每次早朝看見他,我都會想起自己當年是怎麽辜負了你……”    “所以你就把他發配到這裏來修皇陵了?”蘇紫忍不住插嘴道。    “不。這隻不過是李冉虯求退自保的手段罷了。”    章函苦笑道:“有一次遠征,他給我帶迴過西域的返魂香,我用了……可惜你卻沒有入夢。說實話。我倒是更寧願見麵之後被你痛罵,或許那樣還能覺得解脫一點。”    “那支香估計是假的吧。”    蘇紫笑著反問道:“我為什麽要痛罵你呢?你如果不想我。我怎麽罵都沒用。而你如果想見我,那麽兩千年的錯過就是最好的懲罰……當然,這兩千年,我也不好受。”    “對不起……有些事實在是不由自主。”    章晗伸出手臂將他擁進懷中:“我不知道說什麽才能讓你重新信任我,或者有些事已經是覆水難收。”    蘇紫翻了一個身,找迴了躺在章函懷裏的最佳位置,眯著眼睛看著他。    “驄就是當年的那匹青馬吧?你親手送走了它,我原以為你也會親手把我送走,所以一直安靜地等著……可是直到我快要走不動了,你卻隻是默默地觀察著我。那樣下去的話,你我都沒什麽好結果——我隻是替你做了你做不到的事而已。”    “不,我……並不是做不到。”    章函緩慢地、沉重地搖著頭。    “還記得當初我放你自由,而你卻帶著一枝楊柳重新迴到我身邊……你說要跟著我一起自由。可是身為薑晗的我,背負著一國之命運的我,根本就沒有什麽自由可言。逃出了錢國王的都,隻不過是從一個牢籠,進入了另一個更大的囚籠……”    說到這裏,他發出了深深的歎息。    “有時候,我甚至覺得自己分裂成了兩個人——那個真心愛著你的我,沒有辦法從那個被命運所操縱的我手裏救下你……你注定要死在我的手上,因為你是命運不容許我擁有的寶物,對我來說…實在是…太過奢侈了。”    蘇紫因為他這番奇怪的形容而輕聲笑了起來,可笑著笑著眼角隱約又有淚光閃動。    “但是現在,你已經自由了吧?”    他用自己的額頭輕輕抵著章函的額角:“還是說,這兩千年來你又被什麽東西給糾纏住了,所以才一直沒有來找我?就連現在重新遇見了,你都不敢和我相認?”    “……”    似乎是被他言中了一些事,章函的目光陡然間變得苦澀起來。    “我們既然相認了,我便不想再隱瞞你任何事。”    章函深深地看向蘇紫。    “沒錯,章陵研究院的分院長身份隻是一個偽裝。我來到皇陵,是因為這裏即將發生一些事,一些從兩千多年……不,甚至更久、更久之前就已經開始醞釀的大事。”    事情,或許應該從兩千年前,身為“薑晗”的那位帝王咽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刻開始說起。    第二百〇三章 帝君往事    “太上皇”駕崩的那天,章國的王都下了一場多年未遇的大雪。    紛紛揚揚的大雪之中,薑晗負手佇立在禦園東側的山坡上。    這裏是皇宮的最高處,向南可以看見氣勢恢弘的宮殿,重重深鎖的高牆,還有那隱沒在茫茫雪塵之中的芸芸眾生。    所有這一切,就是他的家天下;然而不過唿吸之間,一切又都不再屬於他。    冰冷的風中隱隱約約傳來了什麽人的笑聲,再仔細一聽,卻又分明是寢宮那邊悲傷的哭泣和誦經聲。    薑晗無心再去深究。    畢竟,人死之後與陽世間的事就再無瓜葛。倒是自己留下的那具肉身,不久之後便要被送入皇陵,永遠地躺在蘇紫的身邊了。    他原以為這樣的結局也算是塵埃落定,然而直到現在才發現根本沒有任何的意義——肉身終究隻是軀殼而已,真正寂寞的內心依舊相隔千裏。    白雪莽莽,六十載光陰如梭。如今的蘇紫,恐怕早已不知何處往生去了罷。    薑晗又站在山上看了一會兒這人世間的雪景,等到天色微暗的時候,看見一隊人穿著白衫舉著白色幡幢旌旗緩緩走來,後麵是一輛大白牛車。    盱眙之間,那隊人已經到了薑晗麵前,盡皆下跪行禮。其中手執紙幡的為首者恭敬道:“天劫之期已滿,請帝君前往森羅寶殿與羅酆君一敘。”    羅酆君,那不就是黃泉地府的主人嗎?    薑晗點點頭就坐上了牛車,隻覺得身體輕飄飄的,似乎是飛上了天空。不過一忽兒功夫,外麵便有人同傳。說黃泉羅酆山到了。    薑晗掀開簾布向外看去,眼前卻是一片漆黑。要說是入了夜罷。可是頭頂的高處卻沒有一點星辰,反倒時不時地亮起紫黑色的巨大陣印,仿佛有個看不見的罩子扣在大地上。    而就在他麵前的不遠處,佇立著一座漆黑的宏偉之城——這裏便是森羅殿了。    薑晗知道,但凡人死之後,大多都要到這森羅殿上來走一遭。聽羅酆的六位天君宣判自己在世時的功過是非。然而他卻直接被帶進了森羅殿內最深暗的房間。直接見到了羅酆君本人。    那是一名身著黑袍的高大男子。不知為何薑晗竟然覺得有幾分熟悉。而那羅酆君見了他,竟然也沒有冥府主宰者的架勢,手上拖著一個卷軸信步朝著他走了過來。    “帝君。”他居然也如此稱唿薑晗:“天劫之期已滿。是時候該按照約定,將帝君寄存在我這裏的東西物歸原主了。”    薑晗知道他指的正是那個卷軸,於是雙手接過了緩緩打開。卻發現卷軸上空無一字,少頃。卻又有藍白色的光點飄逸而出,竟然全數融入到了薑晗的身體裏。    神奇的事情隨即發生了——薑晗開始記起了一些事。比如自己與麵前這位羅酆君本是老友。而自己的元身乃是南天玉清帝君,手下轄有負責貢舉、祭祀、典禮的承天宮,執掌世間書卷的琅嬛書庫,還有戒備森嚴。囚禁仙界重犯的南獄。    然而更令他驚愕的是,他記起了赴天劫之前自己所知道的秘密,以及擔憂的事……    於是他問羅酆君:“掌獄真人那邊可好?”    羅酆君卻搖頭:“我早就說過。你那天劫來得未免也太過蹊蹺。你下界之後,南天果然發生了異動——‘天魂天衝’越獄而出。心溟真人……被它剮去了心髒。”    “什麽?!”玉清帝君瞪大了眼睛:“心溟他人現在何處?”    “正在黃泉。”    說罷,羅酆君將玉清帝君引到了森羅宮殿的深處,一間沒有任何陳設的宮殿裏。正中央的地麵上是一個方池。池水是紫色的,閃耀著火焰一般變幻莫測的光芒。    心溟真人就漂浮在池水之中,青白色的胸前兀然空了一個大洞,隱約可以看見白森森的肋骨。    玉清帝君愕然道:“都這樣了,你還不讓他輪迴?”    “不,我隻是遵照他本人之前的囑咐行事罷了。”    羅酆君搖頭歎息:“早在輪迴轉生成為心溟真人之前,他就已經料到會有這樣一天……囚禁天魂天衝之事原本就是禁忌,不可以被更多的人所知曉。再說了,解鈴還須係鈴人,他與龍帝之間的恩怨,還得自己親手解決。”    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重新看向玉清帝君。    “如今天魂天衝行蹤不明,心溟的飛散的魂魄還未歸來。你也正好乘機休整一番。對了……我這裏有一個人,不知你還想不想見。”    “……”    玉清帝君並沒有說話,可是眉心突跳了一下,眼神突然變得明亮起來。    隻聽羅酆君又道:“那個人大約是六十年前來的黃泉,如今住在醧忘台邊上的草廬裏。整日隻知道蒔花弄草,好端端的一片荒原,被他種了好多的紫花,竟讓不少鬼魂流連忘返,令鬼差們很是頭疼……你若是想要見他,我現在就可以叫人安排;如果不見,便讓鬼差綁了那人灌下孟婆湯,也算是做個了結。”    言畢,他便等著迴話。    那玉清帝君卻沉吟起來,過了好一陣子才迴答道:“我欠他許多,負他許多,本應將他接到天上,再百倍、千倍的還他。隻是天界形勢不明,我若貿然與他相認,卻又連累他陷入禍事之中……”    說到這裏,他深吸了一口氣:“若是空歡喜倒也罷了,隻怕會害得他魂飛魄散、萬劫不複。”    “不如這樣……”    羅酆君卻顯然已經替他設想周全:“我先從生死簿上勾去他的鬼籍,把他送去哪個洞天福地,再找個師父教導他修行。等到天界諸事塵埃落定,你再與他重續前緣也不遲。”    “如此甚好。”玉清帝君點頭,“正好琅嬛掌冊楚塵君是我的友人。他又清閑博學,我便去拜托他做阿紫的師父。”    主意既然已定,羅酆君便差遣鬼差往醧忘台花海去了。    “……所以你就這樣把我托付給了鄭楚臣?”    蘇紫終於忍不住插嘴道:“而且鄭楚臣原來還是個圖書管理員?”    “琅嬛掌冊可不簡單,博聞強識,他也傳授了你不少東西。”    章函摟了摟蘇紫的肩膀,深吸了一口氣:“我原本以為,天上的這些事很快就能處理妥當。可誰知道事情的複雜程度遠遠超出了我的想象。平息南獄的風波。抓捕逃往各處的妖魔,著實花費了一些時間。而後我又發現,天人之中似乎有誰在暗中興風作浪。盜取他人的修為。這一查,又是許多年……”    “所以,為了解決天上的事,後來你又迴過皇陵?”蘇紫追問道:“就是那一夜。陵區著了天火,卻又沒有任何一間宮殿遭殃?”    “沒錯。那一夜我的確在場。”    章函點頭。“點燃天火作為屏障,實在也是無奈之舉。畢竟那樣的情況下沒有辦法使用壺天,而凡人靠近隻會徒增不必要的死傷。”    “所以前天夜裏,替我擋住葉風的人就是你了?”    蘇紫眨眨眼睛。在章函的嘴唇上啄了一下:“所以那些鎮墓獸和你有什麽關係?這一整件事又和白秀麒他們有什麽關係?”    章函並沒有立刻迴答,他戀戀不舍地追隨著蘇紫的嘴唇,直到被按住了鼻尖才勉強迴過神來。    “我之前提到的那位南獄掌獄心溟真人。正是白秀麒的前世。而心溟真人的前世,則是昔日的中天應元帝君。”    “中天應元帝君!”    蘇紫倒吸了一口涼氣。緊接著又記起來自己眼前的這個男人,也是堂堂的南天玉清帝君。    不能否認,鄭楚臣的確曾經教授給他許多天上地下的知識。其中就包括了仙界的勢力與座次。    彼時混沌初開,清氣上升,有了羽、鱗、裘、介四仙族,又有植物修成魂魄,得道登仙者,便都被稱為“真仙”。    起初,但凡真仙之屬,皆各按族群行事,彼此之間不相往來,一時間倒也相安無事。    然而好景不長,由濁氣下降所形成的妖族進犯仙界,一場曠日持久的惡戰於焉展開。女媧摶土造人而人修道成仙,便有了第五族——人仙。    為了共同抵禦妖魔進犯,天界五族最終凝聚在了一起,形成了如今為凡人所憧憬的仙界。而為了統禦五族眾生,便也就有了如人間皇權一般的森嚴等級。    南天玉清帝君,轄南獄、承天宮等司,並與羽仙族長赤主共同管理南天界。    北天紫微帝君,轄黃泉羅酆山,雷鑒台等司,並與介族、鱗族的共主玄主管理北天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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