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走幾段路,塌了的地方就在前邊。” 蘇紫領著白秀麒繼續往前走,眼前的景色就是幾小時之前的模樣。工棚還是那座工棚,探方還是那個探方,唯一不同的是遠方的景物全都變得清晰可見了。 “看見有人走動的地方了嗎?” 蘇紫伸手指著大約百米之外,用黃色隔離帶圈起來的施工區域:“那裏就是去年塌陷的墓亭。這附近一帶還有些其他的遺存,最近都在整理發掘。” “現在才開始整理?”白秀麒愕然:“不是去年夏天就塌了嗎?早幹什麽去了?” “塌了之後進行的是搶救性發掘,但是墓穴本身已經被嚴重破壞,研究的價值已經不大了。” 蘇紫說,被破壞的這座是景帝姬妾的陪葬墓,距離泰陵距離尚遠,墓室的架構和陳設都十分簡單。墓亭又陸陸續續地進行過翻修和改建,早已不是當初的模樣。 早在塌陷發生之前二十年,墓穴曾經被盜墓賊造訪,所幸盜洞並未打穿墓頂拱券。然而因為迴填結構不嚴密、土壤滲水等原因,墓亭日漸歪斜,卻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這才發生了崩塌。 事故發生之後,泰陵分院第一時間組織了搶救性發掘。隨後,時任泰陵分院長的負責人被調走並且問責,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裏,泰陵群龍無首,墓園的進一步發掘整理工作也被暫時擱置了下來。 直到最近這段時間,章函新官上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讓人繼續墓園的整理和考察工作,但參與工作的卻不是泰陵自己的技術工人和研究者。 “聽說前一任的負責人在被調走之前,和省城的博物館達成了什麽交換,要把這整座墓園都異地搬遷到省裏的博物館去。” 蘇紫壓低了聲音,衝著白秀麒擠了擠眼睛。 第一百八九章 壺天的魔術用途 異地搬遷保護,這在考古中並不算是罕見的事。當考古發現地點周圍的環境遭遇嚴重破壞,或是與重要的工程項目發生衝突時,異地搬遷就成為了一項最切實可行的保護手段。 可是,眼前的這座墓亭被保護在泰陵園區之內,異地保護又該從何談起呢? 白秀麒對這個行業並不熟悉,自然也想不到其中的秘辛和規則。他所能夠觀察到的,就是現場正有許多身穿統一製服的操作工人,正在警戒線裏頭忙碌地工作著。 “他們是浩湯公司的人。”蘇紫指著木箱子上的浪花形狀logo低語道:“這是一家具有國家文物局文物維修資質的公司。” 所謂的異地搬遷,簡單來說就是將一座建築大卸八塊,然後挪到異地去重新組裝的過程。但其中的操作非常精細,光是編號繪圖就需要好多天的時間。眼下由於墓亭已經傾頹,複原並且進行編號的難度就更加地大了。 白秀麒並沒有上前去打擾施工人員的工作,他隻是站在遠處靜靜地觀察了一會兒,忽然間邁開腳步朝著右前方走去。 “到哪兒去?”蘇紫忙問。 白秀麒老實地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他的確不知道自己將要去向何處,隻是跟著風中傳來的一股極淡極淡的氣息前進著。這股氣息和前幾天夜裏他在自家汽車後備箱裏感受到的氣息非常類似,幾乎可以肯定是來源於另外一隻鎮墓獸。 繼續向前走了大約十來米,左手邊出現了一座用彩鋼臨時搭建起來的簡易房屋。門口又坐著一個灰衣服的胖保安,兩手揣在袖筒子裏靠在牆邊曬太陽打瞌睡。 “就是這裏。”白秀麒低聲道:“我想進這個屋子裏去。” 蘇紫瞧了那保安一眼,笑道:“看我的。” 於是他朝著那保安走過去。惡作劇式地在那人耳邊“喂”了一聲。胖保安被他嚇得差點跳起來,看清楚來人這才喘了一口氣。 蘇紫笑吟吟地,將白秀麒的意圖告訴他保安,又不知道嘀嘀咕咕地說了些什麽。那保安倒也痛快,隻囑咐了一句不要觸碰裏頭的物件,就揮揮手放他們進去了。 進屋子一看,白秀麒才知道為什麽保安會如此鬆懈了——屋子裏擺著四五個鐵架子。架子上麵是各式各樣大大小小的碎片。估計是邊上整理出的殘磚斷瓦。暫時沒有辦法編號處理的,全都臨時存放在了這裏頭。 白秀麒讓蘇紫看住門口,自己開始朝著屋子深處走去。他很快就發現了吸引自己的氣息的源頭—— 就在第二排第三層的第六個位置上。赫然是一個鎮墓獸的腦袋。 是的,隻有腦袋。 白秀麒心裏“咯噔”一聲,馬上就猜到這件陶器一定是在崩塌的時候被毀壞的。現在隻剩下一個腦袋,不知道還能不能變出活生生的鎮墓獸來。 光想沒有任何意義。他幹脆伸手去摸那件獸頭。 就在指尖與冰冷陶片接觸的一瞬間,那股繚繞在獸頭周圍的氣息放大了數百倍。化出一尊半透明的鎮墓獸虛像朝著白秀麒撲過來! 白秀麒沒有退讓,他站立在原地承受著鎮墓獸的衝擊。那飄渺的虛像撞在了他的身上,又化作一股外擴的衝擊波,竟然將整間屋子的鐵架子都震得搖晃起來。殘磚斷瓦劈裏啪啦地往下掉落。 變生肘腋,站在遠處的蘇紫的反應卻很迅速。他馬上推開門,飛快地用雙手捂住了胖保安的眼睛。輕聲一句咒語落下。胖保安把頭一歪,立刻沉沉睡去。 他再迴過頭來看室內。卻發現那些東倒西歪的物件居然一樣都沒有掉在地上。反而正以一種極不尋常的狀態懸浮在半空中。 不僅如此,同樣懸浮在半空中的,還有白秀麒本人。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機敏如蘇紫,此刻也唯有睜大了眼睛茫然不知所措。 “你……”他試探著輕聲問道:“還好吧?” 聽見了聲音的白秀麒沒有迴答,卻朝著蘇紫這邊緩緩地轉過頭來。 不知道怎麽迴事,他的眼神看起來和以前有了很大的不同,雖然談不上冰冷,卻也閃耀著一種會讓人無法直視的寒光。 都說眼眸是直視內心的窗戶,而這個世界上每一個不同的存在也擁有著完全不同的眼眸。蘇紫相信白秀麒對自己並沒有惡意,但是這雙眼眸也著實讓人心驚肉跳。 這分明是一雙熟悉殺戮的眼睛。 蘇紫強迫自己將目光從白秀麒的身上挪開,尋思著接下來應該怎麽辦。幾秒鍾之後,一陣劈裏啪啦的輕響如雨點似地在他身邊落了下來。 所有懸浮在半空中的殘磚斷瓦,全都迴到了它們原先的位置上。同樣迴歸原位的還有白秀麒——他正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雙手。 “這是我幹的?”他自言自語,又轉過頭來看著蘇紫:“是我讓那些東西都浮起來的?” 他的眼睛又迴歸正常了——蘇紫在心裏想道,同時點了點頭:“反正我肯定是辦不到的。剛才好像有什麽東西從那個陶獸腦袋裏朝著你撲過去,接著你就浮起來了。” ……沒錯,白秀麒也在心裏默默地點頭。 這的確又是一隻鎮墓獸。隻可惜破壞得實在是太過嚴重,形體已經被毀壞,隻留存下一點靈識,剛才融入了自己的身體裏。 與此同時,就好像是接收到了來自鎮墓獸的記憶那樣,有一些並不屬於白秀麒本人記憶的影像碎片突兀地浮現在了他的腦海中。 那是墓亭轟然倒塌的那一夜,事情並非如同官方所描述的那樣僅僅是一起意外事故——在鎮墓獸的記憶裏白秀麒看見了一個黑影,他借著深夜的掩護,潛入到墓亭之下的墓穴中,驚醒了沉睡的鎮墓陶獸,這才引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坍塌。 這兩個人是誰? 陶獸殘留下來的氣息微弱,白秀麒嚐試著努力卻沒有什麽收獲。但他可以肯定,那絕對不是什麽一般的盜墓賊。 或許陵區管理方那邊還能挖掘出一些更深層次的秘密。 將這條線索記在心裏,白秀麒跟著蘇紫走出了這間臨時倉庫。蘇紫俯身搖醒了靠在牆腳酣睡的胖保安,後者擦了擦嘴角邊的口水,渾然不知剛才的熱鬧。 兩個人沿著積雪的小路一直往東走,沒過多久就出了封閉施工區,來到了開放區的大路上。白秀麒找了個茶座買了兩杯熱紅茶,坐下來梳理頭緒。 “那天你透過門縫看見的不止是一個眼睛吧?”他問蘇紫:“究竟是怎麽迴是?” “我看見了一場戰鬥。” 事到如今,蘇紫也不再準備隱瞞。 “從林蔭道的側麵進入陵區的那兩個人,其中一人正和一頭怪物搏鬥著。它們彼此都想要將對方置於死地,但最後還是男人更勝了一籌,那怪物被他製伏,而墓亭也就塌了。” 這倒是和鎮墓獸的記憶一致了,於是白秀麒又追問:“打鬥的動靜一定不小吧?怎麽難道沒有人聽見?” “因為有壺天。”蘇紫迴答:“同行的另外一個男人並不助拳,他隻負責撐著壺天——這樣一來,那些巡邏的保安看見的是壺天虛假平靜的幻象,當然也不會跑過來影響他們的好事了。” 原來是這樣。 白秀麒在心裏點了點頭,又有點兒好奇地問道:“那個……我不是在責怪你什麽,但是我想知道當時你有沒有想過要去阻止?” “因為我肯定打不過他們啊。”蘇紫迴答得倒是幹脆:“無謂的犧牲是這個世界上最沒有價值的事。再說了,我也不是什麽事都沒有做啊。” “你做了什麽?” “後來我想了個辦法破了壺天幻象,又把保安給引過去了。那兩個人一看要被發現,於是匆匆忙忙地就跑了。”說到這裏,蘇紫又反問:“你來章陵就是為了找這些鎮墓獸的吧?究竟怎麽迴事?” “……說起來話長。” 本著互相信賴、互通有無的想法,白秀麒將從鬼船到玄井公寓這一路上發生的事兒,撿重要的和蘇紫說了,蘇紫聽過之後也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這麽說起來……像這樣會動的鎮墓獸,在章陵範圍裏頭很可能還不止這麽兩座?按照日本人的說法,它們應該是龍脈釘,釘在了章朝的龍脈上以斷絕國祚?” 說到這裏,他隨手從包裏取出了一份景區地圖,用筆在泰陵和剛才那座墓亭的遺址上坐下標記。兩者之間相隔遙遠,乍看之下並沒有任何的聯係。 “泰陵也許的確在章朝的龍脈上,但是我們剛才去的那座墓亭,絕對不經過龍脈。”這是蘇紫的結論:“所以這不可能是龍脈釘,日本人絕對弄錯了。” “如果不是龍脈釘,那又會是什麽?或許調查一下陶獸的製作年代,可以從當時皇陵守陵監的工作日誌或者地方誌文獻裏麵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白秀麒剛說到這裏,蘇紫的眼睛忽然一亮。 “你這麽一說……我忽然想起來了。差不多就在章朝中期的時候,這個陵區的確曾經出過一件大怪事。” 第一百九十章 蘇紫的記憶 時間是那一年的陰曆七月二十日,中元節的祭祀活動剛剛結束。皇陵神道上的祭燈還沒有來得及收起,在傍晚陰涼的小風裏搖搖晃晃。 酉時剛過,原本漫天繁星的夜空裏忽然壓下來幾團濃雲,緊接著開始打雷下雨。雨勢越來越大,很快就如同瀑布一般從天上傾倒下來。 陵區西北麵的私家宅邸裏,守陵監王以浣已經準備歇息了,忽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將他的睡意攪得一幹二淨。敲門的是兩個守夜的陵戶,報告說泰陵南麵有火光傳過來。 這大雨傾盆的天氣裏,怎麽還會發生走水這種事? 王以浣並沒有多想,雷聲和閃電現在還在他耳邊迴蕩著,想必應該是陵區裏頭的哪一顆大樹又被劈中了罷。 他揮揮手吩咐陵戶們趕去滅火,自己則披衣坐在堂裏等候進展。不一會兒消息再度傳來,那著火的地方竟然是泰陵的獻殿,大火已經吞噬了大半座屋宇,撲也撲不滅。 王以浣心道不妙,急忙冒著雨趕去看個究竟。陵區西北地勢較高,他出了門走到神牆邊的角樓上,頓時驚得目瞪口呆。 何止是獻殿遭了秧!原本是一團漆黑的皇陵裏頭,竟然到處都是融融的火光,再往遠處看,其他幾座皇陵似乎也有火光衝天而起! 這是天譴,還是人禍? 陵戶們雖然手頭上也有一些兵器,然而平日裏需要對付的也隻是一些宵小之徒和野獸。眼下這些要真是人為縱火,那得要有多少兇徒闖進了陵區?與這些人正麵衝突,恐怕會有性命之虞。 王以浣感覺脖子上一涼,心髒跟著突突直跳起來。然而他又轉念一想——獻殿被焚。陵園被毀,自己這肩膀上的罪名也足夠讓腦袋搬家的了! 反正橫豎都是一死,他幹脆將心一橫,叫上幾個人抄起家夥往獻殿衝過去,勢必要活捉幾個匪徒,問清楚這其中的來龍去脈。 可是當王以浣跑到獻殿腳下的時候,卻發現真相遠遠超過了他的想象—— 金紅色的火焰已經吞噬了整座獻殿。但是那高大的立柱、精致的鬥拱和雕梁畫棟卻並沒有因為火舌的舔舐而灰飛煙滅。氣勢宏偉的殿堂。反而像是被包裹在了一層神光之中,顯得神秘而瑰麗。 “火……火燒不掉嗎?!” 王以浣轉驚為喜,周圍的人也麵麵相覷。發出難以置信的議論聲。可是他們的慶幸並沒有持續太久,因為更大的異象已經接踵而至—— 大地開始了震顫! 陵區和附近的山林裏樹海搖晃,發出排山倒海一般的轟響;而腳下突如其來的顛簸和搖晃,也讓人仿佛置身於狂濤巨浪的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