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被人挖去心髒而死。”少年迴答。    原來,所有被征召、抓捕走的少年男女們的確是被送往了京城,但是進京之後卻並非去侍奉達官貴人,而是被送往了長安大明宮內的秘密道觀。在那裏它們的心髒被挖出,與其他奇異恐怖的材料一同煉煮,製成丹藥供當今天子李潺服用!    鬼魂哭訴完自己的悲慘遭遇之後,老道士做法為他們以及兇宅中其他的死難者超度。法事完畢之後熄滅香燭,而商鬥星依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那老道士歎了一口氣,轉頭對著商鬥星說出了實情——其實今晚的超度法事是老道士有意安排的,為得正是讓商鬥星親耳聽清楚事實的真相。    如今在大明宮中,皇帝身旁妖言惑眾的道士有三個。他們抓住李潺篤信法術、祈求長生不死的心態,橫征暴斂,打壓異信教徒。這些年來,因為服食丹藥的影響,李潺的身體每況愈下。性格也變得怪癖陰沉。    老道士還說,三年前自己曾經在長安與那幾個妖道有過一場較量。那是陰曆的六月二十七日的夜晚,鬥法引發了長安東市的大火,曹門以西十二行,四千餘家商鋪付之一炬,老道士亦身負重傷,無功而退。而此後的三年,那三名妖道裹挾天子,擄殺無辜百姓,已經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    說道這裏。老道士終於拋出了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請商鬥星幫忙。一起為逝者討迴公道。    “為什麽非得是商大熊?一個道士,找一個和尚,這不是混搭嗎?”白秀麒忍不住問了這麽一句。    “還真必須找個和尚呢。”    江成路歎了一口氣:“因為之前曾經有過預言,說這三個妖道最終將會被一個有宗教信仰、但並不是道教同門中人所殺。恐怕所謂的法難。也正是這三個妖道為了這個寓言而進行的‘未雨綢繆’。”    中間的糾結和反複跳過不提。總之商鬥星最終還是答應了老道士的請求。倒是老道讓他先不要輕舉妄動。七日之後出鎮往北走三裏地,在看見的第一個屋子裏過上一夜。    雖然不知道這老頭子葫蘆裏賣得什麽藥,但商鬥星還是如約前往。鎮外三裏原來是個一個廢村。第一間房屋是個破廟。天色將晚,商鬥星就在破廟裏打坐準備過夜。    大約到了夜半三更的時候,他聽見破廟外頭的院子裏傳來窸窸窣窣說話的聲音。    想起之前老道士說過的話,商鬥星靠到門縫上往外看。發現一個灰衣的胖子和一個紅衣的瘦高個兒正站在門口說話,大致的意思是隔壁的張家老頭前陣子進山裏走親戚,發現了一樣不得了的寶貝。三日之後是村長的壽誕,老張打算將這個寶貝送給村長。如今那東西就埋在老張家的地底下。    商鬥星將他們說的話默默地記在心裏,等到天亮之後推門出去。看見院子裏有一個古舊的石臼,裏頭放著一把朱漆斑駁的鼓槌。他再找到隔壁,發現房屋早已經是破破爛爛的,庭院裏卻有一顆巨大的樟樹,遮天蔽日。    商鬥星繞著樟樹走了一圈,發現樹根附近有一處土壤存在被人鬆動過的痕跡。他刨開土壤,發現了一個小石盒,盒子裏頭裝著一截用黃絹仔細包裹著的木頭。    商鬥星拿著這些木頭迴了家,當天晚上老道士就來拜訪了。說讓他做好準備,這段時間裏白日休息,晚上警醒,七日之內就會有鬼怪找上門來。    商鬥星聽從老道的話做好準備,第七天的夜裏果然陰風大作,有四個小鬼架著一定肩輿破空而來,輿上坐著個紫色皮膚白色頭發的老妖怪。    見了商鬥星,老妖怪口口生生要他將寶貝交出來。商鬥星當然是理也不理,依舊在庭院裏打坐。老妖怪見狀,立刻吆喝著命令手下一擁而上,可是沒有誰能夠接近商鬥星一丈之內。    “又是孫悟空的畫地為牢啊。”白秀麒已經見怪不怪了,“快點說,說半天沒到重點!”    “我這正不說著嗎?”江成路舔了舔嘴唇,“唉,天太熱口有點幹,來張嘴給我一點你的水分。”    “惡心當有趣。”白秀麒一臉嫌棄地將他推開:“你對得起這個悲壯的故事嗎?快點說!”    言歸正傳,見那幾個小妖怪無法得手,老妖怪終於親自動手了。而就在它全神關注在商鬥星身上的時候,卻萬萬沒有想到,真正的危險卻來自身後。    繼續省略中間的細枝末節,總之老道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把老妖怪幹掉了,但是這也消耗了老道士極大的修為,他快要不行了。    臨死之前,老道士說明了兩件事。    第一件事,其實早在三年前他與那三個妖道交手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自己的大限將至。三年來,難以愈合的創傷已經腐蝕了他的大半個身體,正因此,他隻有趁著夜晚才可以元神出竅來找商鬥星。而也正因此,他已經沒有實力再與剛才那個老妖怪正麵交鋒,隻有采取“螳螂捕蟬”的策略,讓商鬥星站在明處,配合演一場“好戲”。    第二件,也是更重要的事,老道士要商鬥星用石盒子裏頭的寶貝雕刻一對童男童女,雕刻好之後,再等一個大晴天的午時三刻,到村西南紫源洞裏找他。    說完這句話道士就消失了蹤影。商鬥星也沒有別的選擇,於是隻有乖乖地拿出那塊寶貝木頭,一刀一刀地雕刻起來。許多天過去了,終於雕刻出了一對少年男女的形狀。    一個大晴天的午後,商鬥星懷裏揣著木頭人往約定的方向走去,在一個非常偏僻的山溝裏終於找到了紫源洞。洞裏陰暗潮濕,沒有人迴應他的唿喚。在最深處的一個蒲團上,他看見了正在打坐的老道人,可是用手微一觸碰,老道的身體立刻灰飛煙滅,隻在蒲團上長著一顆肉芝,還有一封留書。    老道士在遺書中詳細書寫了石匣中木頭的來曆,木人的使役方式,並且還說這顆肉芝中蘊含著自己所餘下的修為,如果要順利驅使木人,就必須吞下這株肉芝。    商鬥星糾結了。    雖然被迫還俗,但是在心理狀態上,商鬥星認為自己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和尚。而和尚不能吃肉,但從老道士身上長出來的肉芝算是葷還是素,這是一個問題。    糾結了一通之後,商鬥星還是決定嚐試一下。    結果第一口就吐了。    省略掉中間的反複和大段大段的心理曆程。總之,商鬥星還是吞下了這一顆肉芝。這之後,他按照老道士留下的“說明書”,用自己帶有修為的血液養育這對木人。果然,沒過多久木人就化形了。    原來,石匣裏的木頭就是上古流傳下來的“反魂木”,本就具有靈性的木料經過雕琢加工打開七竅,又被血肉滋養,很快就化出了一男一女兩名少年。這對兄妹,就是花陽和花陰。    商鬥星養育了這對兄妹一段時間,發現他們二人天賦異稟,進步極為迅速。但是因為商鬥星吐出過一口肉靈芝的緣故,所以他的力量不足以完全控製在花陰和花陽,甚至有的時候,反倒會被這一對古靈精怪的兄妹聯合起來戲弄。    在相處的這段時間裏,花陰花陽對商鬥星產生了極為依賴的情愫。尤其是花陽,因為他是男孩,所以更是幾乎與商鬥星形影不離,連睡覺都要搶到商鬥星的床上去。    然而相對於這對木人兄妹的無憂無慮,商鬥星的心情卻是矛盾的。他知道眼前這兩個木人被製造出來的唯一目的就是報仇,可是看著眼前活生生的少年和少女,惻隱之心卻不忍將他們推入火坑。    很快,事實就為他演示了所謂“婦人之仁”的下場。    那天商鬥星從自己耕種的田地裏迴來,發現家中門戶大開,花陰和花陽不知去向,堂間的破桌子上留著一枚銅錢。    每一個被擄走子女的家庭裏,都出現過這樣的銅板,正是那些負責擄掠的人留下來的。據說他們相信,隻要這樣做了之後,自己的擄掠行為就會被上天看作是等價交換,日後被擄掠的少年即便死去,鬼魂也不會找到他們的頭上。    看見這枚銅錢之後,商鬥星大驚失色,連夜打點行裝一路奔波北上。可是他剛風塵仆仆地抵達長安,聽見的就是當今皇帝李潺駕崩的驚人消息。    一天之後,他所寄居的城南荒涼裏坊中,出現了兩個矮小但靈活的身影。美麗的木人少年和少女,渾身血跡斑斑,眼神裏卻帶著天真無邪的笑容。    “師父,我們好想你啊。”花陽張開雙臂抱緊了愕然呆坐的商鬥星,下一個瞬間卻被嫌惡地推開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唐朝往事3        “從頭到尾,商鬥星想要殺掉的隻有那三個妖道。卻沒想到花陰和花陽把皇帝給幹掉了。這實在是大大超出了他心裏的接受水平。”說到這裏,江成路搖了搖頭。    “那三個妖道怎麽樣了?”白秀麒問。    “皇帝都死了,他們還能怎麽樣?當然是被當場拿下咯。說實話,他們搞的那套東西,恐怕有很多人早就看不順眼了。隻不過三個裏頭有一個成功地逃走了,不知所蹤。”    言歸正轉,雖然商鬥星對唐倵宗的所做作為十分不齒,但是古時候天賦皇權的概念根深蒂固,他並沒有真正想過要去對皇帝做些什麽。所以當事情發生之後,他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自己成為了“罪人”。    按照老道士之前留下的遺言,在執行完使命之後花陰和花陽兩兄妹必須焚毀,以免他們被戾氣侵蝕誤入魔道。然而商鬥星一來無法完全控製他們,二來也不忍下這個狠心,於是遲遲沒有動手。    如今皇帝已經駕崩,妖道中的兩個也已經被正法,商鬥星茫茫然失去了目標。他又想到自己破了葷戒和殺生戒,已經無顏迴到寺廟中,於是一度想到了自殺。    而阻止了他自殺的人,正是花陽。    “如果你敢棄我和花陰而去,我發誓一定會殺光長安城裏所有的百姓。就算因此而落入地獄永不超生也在所不惜!”    少年緊緊地抓著商鬥星的衣襟,鄭重地發下惡毒的誓言。    商鬥星最終放棄了他的自殺計劃。帶著花陰和花陽離開了長安城。這之後,他們一同隱居了很長很長的時間。在這段時間裏,商鬥星向他們灌輸了大量的佛家知識和千姿百態的人世見聞,想要讓他們體會到人世間的溫暖和珍貴。兄妹二人的才學和能力在不斷地增長著,但是花陽的心,似乎變得一天比一天更加冰冷。    轉眼間,數百年又過去了。商鬥星已經憑借著老道士的修為加上後天的修煉成為了一位地仙,緊接著又有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擺在了他的麵前。    “商大熊要飛升,要渡劫啦。”江成路笑了笑。    飛升成仙,這是很多修煉者夢寐以求的事。然而消息傳來。花陽卻第一個表示了反對——他還是不允許商鬥星離開自己身邊。    但是矛盾就出現了:渡劫飛升是有成功和失敗之分的。成功者羽化登仙進入仙界,失敗者被天雷劈中,失去肉身和修為,在世輪迴。不成功則成仁。    對於花陽而言。無論結果如何。他都將失去商鬥星。    “那他怎麽辦?”白秀麒忍不住問道:“難道還能有第三種選擇?”    “沒有了。”江成路搖頭:“花陽也明白了。商鬥星之所以會放下自己的佛家信仰,修身入道,為得就是今天這種無可選擇的選擇。”    “……最後怎麽樣?”    “還能怎麽樣?商鬥星渡劫失敗。一命嗚唿了唄。”江成路攤了攤手:“他根本就壓根沒有想過要成仙,就是為了想辦法從花陽的身邊逃走。”    白秀麒瞪大了眼睛:“那花陽豈不是要去殺了長安城的所有人?”    江成路嗤笑:“你覺得他要是真的殺了,還能有機會自由自在地住進玄井公寓裏頭來?商鬥星這麽多年的耳濡目染不是白教的,他們兄妹兩個可是出了名的刀子嘴豆腐心。”    白秀麒仔細想想好像還真是那麽迴事,於是趕緊又催促江成路繼續說下去。    商鬥星死去之後,花陽當然沒有就此放手。他千方百計找出了商鬥星的轉世,然後潛伏在那戶人家附近伺機而動。    轉眼間商鬥星也長到十來歲。此時,已經有好幾百年修為的花陽這個時候已經頗沉得住氣了,他並沒有直接將過去的事情一股腦兒統統抖露出來,而是以鄰人的身份出現在商鬥星的麵前。兩個人在一處念書,一起冶遊,很快成為了交心的朋友。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商鬥星的家人開始對花陽多年不變的外貌發生懷疑,逐漸阻止自家兒子與他的來往。    花陽迫不得己,承認了自己並不是凡人,卻說自己是得道成仙的仙子。又搬出種種奇珍異寶、珍禽異獸來作為證明,說是要帶商鬥星也修道成仙。    “多好啊,趕在那時候就等於北大清華的博士生導師上你家門口招生來了。能不從嗎?”    江成路“嘖嘖”了兩聲,繼續往下講。    於是商鬥星跟著花陽修行入道。有那麽幾年的日子過得的確是挺逍遙的,為了能夠減緩商鬥星的衰老,花陽在商鬥星的身上下花費了許多的心思,甚至還偷偷摸摸地將自己的修為渡給他,並且讓他服下了同生共死的“同命丹”。    就在這邊世外桃園生活的同時,商鬥星的家裏卻有了變故。不知道什麽原因,家中年輕的一輩開始一個接著一個地夭折,很快男丁就隻剩下了商鬥星一個。有算命先生說,這是因為商鬥星一個人享盡了他們全家後世的福祿,如果再不懸崖勒馬,恐怕還會有滅族滅種的危險。    在家族與花陽兄妹之間,商鬥星選擇了家族。他並沒有告知花陽實情就私自下山離開了,而等到花陽遠行歸來,追到商鬥星家中,撞見得竟然是商鬥星大婚的場麵。    花陽氣得快要發瘋,當時就把喜氣洋洋的婚宴現場給攪得一塌糊塗,仙子下凡一秒鍾變成妖怪降世。商鬥星出來解釋也不聽,還差點兒也被痛揍了一頓。    大鬧婚宴之後花陽揚長而去,商鬥星並沒有追趕。此時的他已經決定徹底切斷與花陽的聯係,要迴歸到正常的人類生活中……隻可惜現在迴頭已經太遲了。    花陽前腳剛走,禍水後腳就接踵而至。    “還記得我之前提到過的那三個妖道嗎?其中跑了一個。”江成路舔了舔嘴唇,又指了指地下:“那家夥就跟這兒等著呢。”    原來,當初那個說商鬥星“享盡全家後世福祿”的算命先生,正是三個妖道之中脫逃的那個喬裝改扮的。他起初是聽說了附近一帶關於“仙子”的傳聞,過來看個究竟,卻沒想到冤家路窄。    不僅如此,商家子嗣凋零,同樣也是這個妖道在暗中加害所致。而他的目的隻有一個——分開商鬥星與花陽兄妹,逐一進行報複。    事實上,商鬥星迴到商家之後,也曾經感覺到家裏似乎有被妖邪入侵的痕跡,所以曾經在家中四處布下結界。而當花陽找上門來的時候,毀壞了絕大部分的結界,這也成為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大鬧婚宴的後半夜,妖道乘虛而入,商家遭遇了一場腥風血雨的大浩劫。最後為了保護家人的性命,商鬥星自行兵解逼退了妖道,而自己的肉身也徹底被毀,隻留下魂魄無依無靠,也不為陰曹地府所容。    “原來竟然是這樣……”    白秀麒終於明白當初為什麽江成路要說商老板是“元神先出竅,肉體再毀壞”的了,這裏麵的糾葛原來如此複雜。    “等一等……”他很快又想起了一個細節:“你剛才不是說花陽給商老板喂了同命丹的嗎?那商老板兵解,對花陽有沒有影響?”    “有。”    江成路沉重地點了點頭。    就在商鬥星兵解的同時,花陽的身體也受到了極大的創傷。雖然並不足以致命,但他立刻明白發生了什麽。    負傷的花陽趕迴到商家,在花陰的幫助下找迴了商鬥星的魂魄。而在這之後不久,花陽也覺察到自己的肉身很快就要無法使用……    於是乎,命運之手又將這兩個人擰在了一起。如今,又是數百年的時間轉瞬即逝,連花陽和花陰都已經過了千歲。要不是仙界已經閉門謝客,恐怕也早就應該位列仙班,可如今他們卻不得不殊途同歸地摸索著製作肉身的方法,一邊在糾結中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彼此的心思。    花陽和商鬥星的過往終於說完了。大概有十多秒鍾的時間,白秀麒都皺著眉頭沒有說話。最後還是江成路碰了碰他的肩膀,示意有話不要憋在心裏頭。    白秀麒想了想,皺起雙眉。    “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商鬥星結婚的那天晚上花陽大鬧洞房,被商鬥星劃清界限,後來還因為同命丹而受那麽重的傷……和一個甩了自己的人同生共死,想著就覺得鬧心吧。”    江成路聳了聳肩膀:“鬧心嗎?我倒覺得還好,畢竟你看這兩個人也不是真的沒有感情。”    白秀麒皺眉:“這樣想想商老板也挺不地道的。害得花陽陪著他一起半死不活的這麽多年,現在還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連句關心的話都舍不得當麵說,真不知道花陽看上他哪一點了。”    “可是站在商鬥星的立場上,花陽不僅讓他背上弑君之罪,甚至還糾纏兩世、間接害死了他的家人。再加上他原本還是個和尚,要完全毫無芥蒂地拋開這一切,也沒有那麽容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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