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秀麒還以為他要變什麽戲法,還真的屏息等待。忽然就看見前方出現了黑黢黢的一個隧道口,在倒數計時結束的同時將車輛吞入了口中。 “……” 白秀麒剛想要問江城路這是什麽意思,就看見江城路把車頂燈給打開了,前擋風玻璃上頓時映出了他自己的臉——蒼白、困倦,卻還是勉強地瞪大了雙眼,愣愣地注視著前方。 “看見了吧?”耳邊傳來江成路的聲音:“累了就去休息,我沒事的。” 這家夥,倒還挺體貼的。 白秀麒真想要感歎,就聽見江城路又補充了一句。 “你可別小看哥,哥可是半夜三更開過靈車的人。六個小時啊,滿滿一車的乘客沒一個會說話的,哥不也好端端地開到了目的地嗎?” 靈車,六個小時?您這是打哪兒來,又要開到哪兒去啊? 白秀麒忍不住又腹誹了一次,接著就要求他說說這靈車的故事。 “成。”江成路點了點頭,又伸手去關閉頂燈。 就在燈光熄滅的一刹那,白秀麒的臉從前擋風玻璃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陌生男人的臉,瞪大了帶著血絲的眼珠,表情扭曲猙獰。 “!!” 那張臉距離白秀麒不過幾十厘米,嚇得他騰地一下差點從副駕駛座上站了起來。 “喔喔,小心,小心!”江成路伸手過來按住了他的肩膀。 “你看見沒有?!”白秀麒問他:“擋風玻璃上剛才有張臉!” 江城路還沒來得及迴答,就聽見後排的李坤也發出了哀叫聲。白秀麒悚然迴頭,發現後排的車窗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冷得結了霜。 雪白的冰晶上,一個個人類的掌印正在形成,就好像是有人正用力敲打著車窗想要進來。 “……江成路!!” 白秀麒也是嚇得無所適從,唯一能夠做的似乎隻有扭頭求援。 江成路倒是顯得非常鎮定,一邊說著“好的好的”,一邊加大了油門,又過了幾十秒鍾車輛就開出了隧道。 就在重現光明的一瞬間,白秀麒發現後窗上的霜雪和手印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一切仿佛又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那樣。 “別緊張,剛才那個是正常現象。”江成路給他們兩個壓驚:“夜路走得多了,總會遇上鬼。鬼故事也是同理,我剛才說了那麽多的鬼故事,不遇到一兩個鬼也說不過去吧?” “鬼才信!” “哈哈。不逗你們了。” 見白秀麒恢複了正常狀態,江成路笑了笑,終於說到了正題上。 剛剛過去的那段隧道終年不見天日,裏麵又因為年久失修而出現了局部滲水的問題,陰氣積聚。有些八字輕的人在隧道內死亡後,靈魂會被困在隧道裏無法超生,於是它們就在隧道裏不斷徘徊,處於一種“鬼打牆”的迷惘狀態。 聽起來實在有點可憐啊。 白秀麒忍不住想象了一下那些人的惶恐與無助,詢問江城路能不能幫一幫它們。 “能幫,但是這一類的地縛靈自古有之、而且為數不少,並不是依靠一時心軟就能夠解救得過來的。你看,地藏王說過‘地獄未空,誓不成佛’,所以直到現在他都還隻是個菩薩。” 說到這裏,為了避免打擊白秀麒的積極性,江成路還是給了他一個勉強能夠接受的安慰:“這些地縛靈就好像被關進迷宮中的螞蟻,雖然絕大多數的時間裏都在誤打誤撞,不過成功撞出去的幾率不小的。尤其是當它們成功地驚嚇到像你和李坤這樣的凡人,就會吸收一丁點兒你們的陽氣。雖然你們不會有明顯的感覺,但是積少成多,對於它們還是很有好處的。” “也就是說,地縛靈嚇人是為了吸收人類的陽氣?”白秀麒若有所思:“話又說迴來了,這地縛靈這麽猛,路過隧道的司機難道不會害怕嗎?為什麽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裏鬧鬼的消息?” “那是因為,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夠看得見。” 江成路騰出一隻手來比了比自己的眼睛:“天生能夠看得見鬼的人,在社會總人口中所占的比例是百萬分之一。而全國共有142個百萬人口級城市,其中6個是千萬級人口,但是其中的通靈者依舊是屈指可數。” 聽他說到這裏,白秀麒基本上也猜到了——他自己和李坤都不是天生的通靈者,撞鬼另有原因。 果然,他就聽見江城路接著說了下去—— “撞鬼撞鬼,撞這個字其實很有意思。你想一想啊,如果有一樣東西你天天都能看得見,你還能用撞來形容嗎?每天上學的學生,會說自己在教室裏撞見老師嗎?所以說啊,這個撞鬼,就是針對那些一輩子都沒見過鬼的人,忽然因為某種原因而看見了不該看的東西——這個,才叫撞鬼。” 說到這裏江城路停頓了一下,吞了一口唾沫看著白秀麒:“水。” 白秀麒白了他一眼,抓起礦泉水瓶擰開蓋子就往他嘴裏塞。 “少賣關子,快點說!” 江成路又是喝水又想笑,結果一口氣沒喘過來全噴在方向盤上。隻好靠邊停在硬路肩的停車帶上,和白秀麒兩個人抓起紙巾一通猛擦。 隻不過江成路擦的是方向盤和儀表板,而白秀麒擦的是江成路身上那件新買的t恤衫。 “瞎了我的狗眼……”後排被遺忘了很久的李坤默默的捂住了眼睛。 水漬很快就被簡單地擦幹了,在白秀麒的催促之下,江成路這才找迴了剛才的話題。 “撞鬼的辦法有很多種,這裏也就不囉嗦了。我要說的是,昨天晚上公寓遭到衝擊,不少東西被放出來,你們身上都沾了不少陰氣,體質被暫時改變。當然看見鬼隻是一種極端現象,更常見的還可能會有感冒、發燒等小毛小病。” 不僅如此,玄井公寓周邊一帶,最近也很可能會發生一連串的怪事,那是因為可能會有遊蕩的鬼怪被同伴的氣息吸引過來。不過這種效應會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後徹底消除,不用太擔心。 “怎麽可能不擔心啊……”白秀麒皺著眉頭嘀咕:“萬一被我撞上了怎麽辦?” 江成路笑著向他許諾:“放心,這不還有我嗎?你忘了我在你爺爺墳前說的話啦?” “我說,天已經不早啦。有什麽話留著迴家自己說去,能不能快點開車啦?!”李坤忍不住又一次發出了哀嚎,可惜並沒有得到當事者的同情。 “你急,你來開!”白秀麒扭頭對著他齜牙。 ———————————————————————————————— 這一通折騰,好歹是把所有人的瞌睡蟲都打跑了。在下一個休息站補充了點水和食物,他們啃著幹糧重新上路,終於在夕陽西下的時候駛入了濕地公園的正門。 由於園內地形複雜,李坤從重新接過方向盤,選了條小路。 透過車窗往外看,不到一米的距離之外就是茂盛的水杉樹林,樹下叢生著大片的二月蘭和三葉草。 更遠些的地方,更多叫不出名字的樹木和灌木層層疊疊、互相掩映。恐怕就算是中午,樹林底層的光線也會是非常昏暗的。 白秀麒準備唿吸一些新鮮空氣,可打開車窗的時候才發現原來樹林裏起了一層淡淡的薄霧,並且大有朝著這邊蔓延過來的趨勢。 “陰暗、潮濕,這裏的條件很適合陰氣的滋長。”他現學現賣地分析起來:“話說這個森林裏應該死過很多野兔、鬆鼠之類的動物吧,那麽世界上會不會也有動物的鬼魂?” “有,但是也沒有。” 江城路的迴答很玄妙:“正所謂六道輪迴,既然人和動物之間能夠輪迴轉世,那麽按照道理來說,動物也是有魂魄的。但是人類有三魂七魄,動物卻往往沒有那麽多,高級點的能有個兩魂一魄,低等點的比如西瓜蟲,一般隻有一魄。它們的鬼魂力量相對較弱,更不容易被人所覺察。” “這說不通啊。”李坤在駕駛座上插嘴了:“魂魄數目對不上號,能投胎嗎?” “就是這個問題。”江成路點了點頭:“所以說,人與動物之間的輪迴轉身,並不是一一對應的。一個人可以同時投胎成為多種動物。而隻有當這些動物的壽命全部終結,所有的魂魄重新聚攏起來,才能重新投胎成為人類。” “那麽植物呢?”白秀麒又問:“還有,像硨磲那樣的,算不算是動物?” “首先,硨磲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動物,像他這種靈獸,也是具有三魂六魄的。然後是關於植物的問題,首先可以肯定植物並沒有魂魄,但這並不妨礙它們修煉飛升。當然,這對它們而言,比人類或者動物都要困難許多……” 說到這裏,江成路並沒有繼續下去。 “這就說起來就話長了。總之沒有魂魄這件事,使得植物精怪的行事方法更謹慎,因為隻要小小的一步行差踏錯,它們的下場就是灰飛煙……” “滅”字還沒出口,就聽見一陣尖銳的刹車聲響,商務車猛地停了下來。 “我擦!”李坤氣急敗壞地罵了一句粗口。 就在他前方不到兩米的車前方,陰暗的車道上忽然出現了一個人。 第二十五章 葦露滴漁舟 暮色四合的陰暗林道上,一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男人憑空出現。奔馳商務車一個急刹在他麵前停下,幾個人就這樣透過窗玻璃大眼瞪著小眼。 竄出來的是一個容貌英俊的年輕男人,穿著一身寬鬆的運動服,打扮得像是一個慢跑者。白秀麒正想著他是不是跑出來鍛煉的,就看見那人走過來敲了敲車窗門。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江成路就從後頭伸手過來幫他把車窗給打開了。 “你們好。”那個青年笑著打招唿:“來了啊。” ……這是什麽情況,原來是認識的? 白秀麒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去看身旁的李坤,可李坤也是一臉的狀況外,真正做出迴應的人卻是江成路。 “來了。”他點了點頭:“路上有點堵,看起來還是得晚上行動。” “白天和晚上沒什麽區別的。”那個青年迴答:“廟在山洞裏,白天也見不了光。” 見他們兩個一副熟人的口吻,白秀麒忍不住插嘴道:“你們認識?” “應該說,我們大家都認識他。”江成路糾正了他的話,又指著窗外的青年:“就是這位給你送的黃水仙花。” 他這一說,那個青年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抱歉哈,不是有意要給你造成困擾的。我也是被老神給控製了,不得已而為之。” 這就是那個雄蒲葦精?! 白秀麒愕然,而李坤的反應更加強烈,他立刻雙手捂住自己的口鼻,生怕再次吸入蒲黃。 見他如此膽戰心驚,雄蒲葦精忍不住笑了起來,又急忙解釋:“沒有關係的,我不會再對你們做什麽了。那些事都是老神逼迫我幹的,請不要把我當做那種十惡不赦的惡徒。” 江成路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又讓蒲葦精跟在車輛後麵,先迴到酒店再說。於是車輛再度發動,朝著濕地更深處開去。 “他是怎麽認出我們來的?”白秀麒問江成路:“你又是怎麽認出他的?” “很簡單啊,他認識李坤,而且是個蒲葦精,除了給你送花的那位還能有誰?” 正說到這裏,車輛又拐了個打彎,繞過一片茂密的小樹林,前方忽然有光亮透過來了。 根據李坤的介紹,這整一大片的濕地公園建立在一個巨大的死火山口上。林區沼澤密布,中心地帶還有地熱資源,而酒店就在地熱點最密集的地方。 抵達的時候已經是夜裏七點左右,先是黑暗的道路上有了低矮的路燈,一串細小的白色光點如機場跑道一般將他們引領向燈火璀璨的度假酒店。 五月底六月初,釣魚節剛過,目前還算是酒店的淡季,因此停車場裏也沒有什麽車輛。他們下了車,就已經有大堂經理跑出來迎接了。 為了出入隱蔽方便,他們沒有入住李坤的那間屋頂套房,而是在一樓的後門附近選擇了一間標準間。帶路的大堂經理被李坤打發走之後,洗手間裏的燈光晃動了一下,剛才那個雄蒲葦精就走了出來。 雄蒲葦精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做露舟,取得是唐詩“遙思洞庭上,葦露滴漁舟”之意。他說自己出生於明朝,修煉已有五百多年的曆史。一直以來都是安分守己,但凡種在別人身上的寄生株,長則一月、短則一旬就會自動枯萎,以確保不會對人類產生影響。 而這種平穩的現狀,大約是從八十多年前開始改變的。 當年,這裏附近一帶是有村莊的。主要以砍柴、捕獵維生,也在附近的水澤裏捕捉一些淡水魚類。林間沼澤詭秘,河流時常改變方向,因此就算是村裏人也難免會行差踏錯,後果往往不堪設想,甚至連屍首都找不迴來。 正因為這樣,所以村民在最大最深的那個沼澤前麵建了一座水神廟,求神禱告,將貴重的器物和食品丟進廟宇前麵的沼澤中。沒想到果真應驗,雖然一年之中還是會淹死幾個人,但是屍首總歸是找得到的。 “這個水神就是妬婦津神?”李坤搶著問。 露舟搖了搖頭:“那是真正的水神。我曾經有幸見過幾次,它是一條頭上長了獨角的白蛇,換句話說,是蛟龍。” “龍?”白秀麒也瞪大了眼睛:“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龍?” “不止有過,而且曾經還很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