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坤忽然撲通一聲在乒乓台上半跪下來,對著白秀麒雙手合十。 “上一次我同你說,和mandy分手是因為我有了外遇,其實是她向我逼婚,我為了和她分手才編造出來的謊言!” 說到這裏他打了一個寒戰,又壓低聲音:“我編造出來的那個外遇對象……就、就是你。” “我靠!” 不隻是白秀麒,圍觀的群眾都發出了義憤的聲音。 “你居然告訴她,我和你有一腿?!”白秀麒簡直要懷疑自己的耳朵了:“你那麽多前女友,隨便找一個不行嗎?就非得把我扯進來,你腦子壞了你!” “我也是沒有辦法啊……”李坤苦笑著解釋:“因為她說,無論我找哪一個女人,她都會把我搶過來。我一急,幹脆就說其實我真愛的是個男人了,她總沒辦法去變性成男人吧?” 聽李坤說到這裏,白秀麒也沉默了。雖然他隻見過王清枝幾麵,但是那的確是一個很強勢的女人,將李坤管得死死的。記得那次見麵,他和李坤商量要去赴大學的同學會,王清枝立刻湊過來問同學會有多少女生參加,有沒有美女,還要求他把自己的照片拿去給同學看。 或許在普通情侶之間這也算是一種情趣,但如果當時李坤已經對她產生了厭倦,那麽這種審查無異於雪上加霜。 話又說迴來了,無論王清枝多麽強勢,這都不是李坤拿性取向來欺騙她的理由。 如今的確有一些人故意隱瞞性取向,與毫不知情的對象結婚,卻又忍不住在外頭尋花問柳、琵琶別抱。設身處地想一想,白秀麒完全能夠理解被欺騙者的心情。雖然李坤的欺騙恰恰與之相反,可後果卻是殊途同歸的。 他憤憤地鬆開拽著李坤衣領的手:“無論怎麽說,人現在已經死了,這個和你有著摘不清的關係。” “我也不是故意的,誰知道她會這麽想不開啊……”李坤小聲嘟囔著:“她不像是這麽脆弱的人啊。” “你還狡辯!”白秀麒氣不打一處來,再度攥緊的拳頭卻被江成路給擋下了。 “他說得也有一點道理。那位姑娘之所以會陰魂不散,恐怕也不僅僅是因為被辜負了的緣故。” 他剛把話說到這裏,白秀麒反問:“那個妬婦津神!它到底是一個什麽東西?!” 江成路衝著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小東家,我又要糾正你了。妖魔鬼怪,從來就不止是個‘東西’。而且,妬婦津神也不止是‘一個’東西。” 妬婦津神,顧名思義,是掌管妬婦津的神明。但事實上,它們並不是神,反而是令人膽寒的鬼魂。 妬,通嫉妒的“妒”,妬婦,也就是妒婦的意思。 相傳在晉代有一個姓段的女子,妒忌心很重。一次,她的丈夫劉伯玉吟誦《洛神賦》,並且感歎道:“若能夠娶到洛神這樣的妻子,那我此生也就無憾了。” 段氏得知之後,憤恨地說:“你為什麽讚美水神而看不起我呢?憑我的姿容,難道死後就成不了水神嗎?”於是她竟投水自盡,而她投水的地方就被稱為“妬婦津”。 這之後,段氏因為她的善妒和剛烈而如願被封為妬婦津之神。 相傳,如果有美女渡過妬婦津,必定風浪大作,美女的衣服和妝容都會被段氏毀壞,醜女過河卻總是安然無恙。有趣的是,不少女子為了麵子,竟然主動毀壞自己的衣物,好證明自己也是“水神”認可的美女。 江成路一口氣說完了這段軼聞,樂曜春就迫不及待地開始發表自己的看法。 “哎,你說這叫什麽事兒啊?那你說現在的老公在起點看個yy小說,說一句‘如果能娶到小說裏的女主角做妻子,灑家這輩子就值了’。他老婆聽到了,難道還能上趕著跑去穿越不成?” “嗬嗬。” 一直在邊上默默旁聽的女鬼小紅忽然冷笑了一聲,樂曜春“啪”地一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花店的大姐大安珊德也搖著頭:“用這種方式反抗,隻是在和自己過不去。婚姻還是應該建立在人格獨立的基礎上,何苦為了對方的好惡賠上性命?你看,小紅連半個字都不用說,不也一樣把樂樂吃得死死的。” 她這麽一說,短暫沉默的人們頓時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開始調戲樂曜春,最後還是江成路清了清嗓子,示意自己還有話要說。 “按照這個說法,妬婦津其實隻有一個,在s省的臨清市附近。但事實上我們現在說的妬婦津神,卻並不是當年投水自盡的那個段氏。” 這個說起來有有點複雜了——古代的時候,人們經常會在風浪洶湧的水邊上修廟立祠,目的是為了祭祀水神。然而隨著水神一族的逐漸衰亡,那些殘存下來的享廟就易主到了水中的孤魂野鬼手中。 而那些遲遲不願往生投胎的,又大多是自沉於水、或被謀害的人類,他們身上所帶的怨念讓他們結為一體,成為了類似於妬婦津神一般的存在。 說到這裏,江成路終於拋出了結論:“很明顯,那位王清枝姑娘已經由於某種原因不幸死亡。死後成為了妬婦津神的一部分,但是因為時間太短,融合得還不夠完全,所以這一個月來,她或者說是妬婦津神一直蟄伏,並沒有太明顯的行動。而且你說過李坤一過黃昏力量就會變大,那是因為妬婦津神實際上是鬼,鬼在夜間的能力遠遠高過白天。” 白秀麒追問道:“就算是這樣,妬婦津神為什麽要給我送黃水仙花?” “這個問題解釋起來就有點複雜了。”江成路撓了撓腦袋:“首先妬婦津神是一個複合神,由很多個怨鬼構成,他本身的很多行為就是自相矛盾的。其次,李坤身上還有雄蒲葦精的寄生株。它們的互相作用,以及王清枝對於你們兩人所謂戀情的怨念,很可能對李坤的大腦產生了錯誤的引導,讓他對你產生了執著的追求。而這種強烈的負麵情緒,反過來成為了雄蒲葦和妬婦津神的食糧。” 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又用複雜的眼神看了一眼白秀麒和李坤。 “而且我記得王清枝剛才說過,要讓你們兩個身敗名裂來著,她的最終計劃很可能就是讓李坤的癡漢行為曝光,最終在公寓裏將小東家你折磨之後殺死。還好發現得早,不然後果……” 不用他再說下去了,白秀麒和李坤對視了一眼,彼此身上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白秀麒斟酌了一下,又問道:“既然附在李坤身上的是妬婦津神,難道它也怕你那一掌,還得抓緊時間,趕在七天之內對我和李坤進行報複?” “是的,也怕。” 江成路點頭:“就像我剛才說的,妬婦津神一般隻能在水域裏興風作浪。在正常情況下,它是無法離開水澤自由行動的。這極大程度上限製了妬婦津神的危害。可是,在一種情況下這種限製會被打破。” “你是說……”白秀麒奇怪自己居然猜得到江成路的意思:“妬婦津岸邊長著蒲葦,而妬婦津神就附在雄蒲葦的花粉上,找到了李坤?!” 江成路歎了一口氣:“妬婦津神的體量是很龐大的,正確地說,過來踢館的隻是一部分的靈識。它的本體應該還在水澤裏,是一個很大的禍患。隨著古老的沼澤、濕地陸續被填埋,妬婦津神已經很少了,實在是沒有想到還能在這座大城市的邊緣地帶發現。” 聽到這裏,樂曜春忍不住插了一句嘴:“你這麽一說,我感覺妬婦津神有點像東北虎啊,眼鏡王蛇啊這一類的珍稀物種呢?” “像,但是更具有攻擊性、更狡猾和危險。”江成路肯定了他的這個比喻:“而且從觀賞性上來說,比老虎和蛇實在弱得多。” 第二十二章 匣之中 有關妬婦津神的對話還在繼續著,一旁的白秀麒則開始尋思著這番對話中的含義—— 毒蛇猛獸雖然也傷人性命,但如今都已經成為了保育動物。如果站在田鼠和野兔的角度看,是不是應該抗議人類的這種保護行為威脅到了它們的生命? 那麽妬婦津神與人類之間的關係,是不是也與毒蛇和田鼠一樣?而掌握或者打破物種平衡的那隻手,又會是何方神聖? 他愣了一愣,立刻開始批判自己的胡思亂想。作為一個人類,站在人類的立場上思考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 可是對鬼怪明顯存在著好感的江成路,是否也站在人類的立場上思考問題? 他越想越緊張,幹脆張嘴問道:“接下來怎麽辦?” 江成路顯然也正在思索著同樣的問題。 “妬婦津神的危險性很大,現在又有蒲葦成為它的助力,如果放著不管,很難說接下去還會不會發生比這更嚴重的事。那個王清枝姑娘對李坤的怨恨也沒這麽容易消除,還是應該去看看比較好。” “可我們不知道它究竟在什麽地方。”樂曜春又插嘴:“江南地區水潭最多了,這要找到猴年馬月去啊?” “也許可以從王清枝身上下手。”白秀麒瞪了眼縮在一旁的李坤:“她出事都一個多月了,你難道都不知道?” “不知道啊,那天分手之後就再也沒有聯係過。”李坤急著撇清關係。 “她的家人也沒找過你?” “沒有,她一個人住……沒人找過我。” 嘴上雖然否認著,但是李坤的表情說明了他顯然有所隱瞞。終於,在白秀麒的逼迫下他徹底坦白:“好吧,我和她交往的時候用的是單獨的手機號碼,分手後直接剪卡了,所以一直都沒有聯係。” “渣渣,負分滾粗。”安珊德在一邊冷哼。 雖然李坤這條線算是斷了,但這不代表王清枝的家人沒有向警方報告過人口失蹤事件。於是活兒又派到了陶川的頭上,讓他通過公安內部係統,查詢有關的報案信息。如果能夠判定王清枝最後出現的地點,想必應該可以對尋找妬婦津的所在有很大的幫助。 但這就是明天白天的工作了。 匆匆整理完爛攤子已經差不多是淩晨一點左右。李坤被安排在淘寶店裏過夜,其他人各歸各位,迴到自己的家裏休息。 白秀麒跟著江成路迴到樓上,剛才的衝擊對這間小破屋子也造成了一定的影響。灶台上窗框被砸破了,碎玻璃灑了一地,白秀麒剛才取出來的枕頭和被子上蓋了一層薄灰。 “剛才那麽一鬧,澡都白洗了。”江成路一邊苦笑一邊往裏麵走:“還好你買的那些好衣服都已經收——” 他的話隻說到一半就戛然而止,順著他的視線向前看,白秀麒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牆上的那個木架子倒了,香燭供品灑了一供桌一地,而最最重要的那個木盒,也已經底兒朝天摔在了供桌上。 江成路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他兩三步跑到供桌邊跪下,雙手將盒子擺正、捧起。 白秀麒遠遠地看見包覆著的錦緞跌落了,露出了盒子表麵的黑漆,還有鑲嵌在漆麵上的螺鈿圖案。 他之前見過不止一個螺鈿漆盒,由螺鈿拚接、鑲嵌出的都是中國傳統的吉祥圖案。可是眼前這個漆盒卻大不一樣——事實上這還是白秀麒第一次看見用螺鈿鑲嵌出的道家符文。 漆盒上沒有鎖,甚至也找不到開啟的地方。江成路的手輕輕撫摸著盒子的表麵,像是在通過觸覺尋找任何一個肉眼無法發覺的細小裂縫。白秀麒從他的表情中看出了一些什麽,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你想要確認一下吧?確認裏麵的東西有沒有被摔壞。如果你覺得不方便的話,那我可以先迴避一下。” 說著,他起身就要往門外走去。 “不用。”江成路卻搖了搖頭:“不用迴避,你幫我關上燈。” 雖然不知道關燈的意義何在,但是白秀麒還是照做了。重新迴歸黑暗的房間裏一片安靜,借著戶外傳來的微光,白秀麒隱約看見江成路將漆盒輕輕地放迴到供桌上,然後托著盒蓋輕輕往上一提。 淡淡的、冰藍色的光亮從漆盒開啟的縫隙間流瀉而出,好像盒子裏藏著一團小小的星雲。白秀麒瞪大了眼睛,當他完全適應了這並不刺眼的光線之後,一個透明的、仿佛淡藍色玻璃或者水晶質地的匣子出現在了漆盒內部。 因為匣子是透明的,所以他一眼就看清楚了盒子裏裝著的東西。 “這是……”他眼皮驀地一跳:“心髒?” 靜靜地放置在透明水晶匣子裏的的確是一顆人類的心髒,沒有萎縮,沒有腐敗,似乎仍舊保持著被摘離軀體那一刻的鮮活,隻是不再跳動。江城路隔著匣子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心髒的狀況,確定它沒有受到任何擾動之後才勉強恢複了鎮定。 “如你所見,這是一顆人心。”他低聲解釋道:“之前不讓你看,是因為不想嚇到你。雖然我不知道這顆心髒曾經屬於誰,又是怎麽樣到了我的手裏。但我知道,這是我最重要的東西。” 說到這裏,他輕輕的笑了一聲:“曾經我還以為這就是我自己的心髒,但是小韋他們說我的心髒還在身體裏,沒有弄丟……” 說到這裏,江成路忽然覺察到身邊的人安靜得有點過分。 他抬頭一看,白秀麒一直凝視著匣子裏的心髒,雙眉微皺,並不像是簡單的驚嚇或者好奇。又過了五六秒鍾,白秀麒終於迴過神來,壓低了聲音詢問道:“我可以摸一摸這個匣子嗎?就一下。” 江成路點了點頭,得到了允許的白秀麒輕輕地將手搭在了水晶匣的表麵。 當然,什麽事都沒有發生,匣子依舊放出淡淡的、柔和的冷光,匣子裏的心髒也依舊是一動不動。 然而,白秀麒卻不一樣了。 淺藍的微光照射在那張秀麗清俊的臉上,投射出濃淡不同的陰影。江成路忽然覺得白秀麒的眼睛很亮,亮到仿佛有一片星光正在生成。緊接著,他就看見那片星光從白秀麒的眼眶中流淌了下來,滑過臉頰和嘴角,落在了床單上。 “你哭了?”他愕然,“為什麽?” “……什麽?”白秀麒恍然迴神,睜大了依舊帶著淚光的眼眸迴望著他:“你說什麽?” 江成路沒有迴答,他直接伸出食指在白秀麒的臉頰上勾了一記。 “眼淚,你哭了。” 白秀麒這才明白過來,急忙拉長袖子,胡亂地在臉上抹著。 “怎麽搞的?”他自己也奇怪:“我就是突然覺得心裏很不好受、特別堵,好像有滿肚子的委屈想要找人發泄,但又說不上究竟是為什麽。” “……” 江成路因為他的這番話而陷入了思索,手上卻一刻沒停。借著室外的亮光,他迅速蓋上了漆盒,又重新包好了表層的錦緞。暫時將盒子安頓在床底的書堆裏。 他身邊的白秀麒好像還沒有完全擺脫那種莫名其妙的悲傷,抱著自己的枕頭被子靠牆坐著發愣;再加上他臉上淚痕未幹,頭發和衣服又一片淩亂,看上去倒是有一種詭異的性感。 江城路心裏默念了幾句“色即是空”,接著又忍不住撩了一句“你一個大老爺們兒擺這種少女姿勢賣萌,要不得啊”。白秀麒果然一秒鍾恢複正常,把自己的枕頭給丟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