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這一路而來看過了太多的人間疾苦。


    也或許是因為那個站在血泊中傲然而立的苗四娘。


    總之,曾經那個弱不禁風膽小甚微的羅三變,此刻心裏沒有絲毫的恐懼。


    哪怕這空氣中依舊飄蕩著濃烈的血腥味道,哪怕那些躺在地上尚未死去的人正在哀嚎,他的心卻古井不波,他的眼也平靜似水。


    苗四娘轉身,望向了他,臉上沒有了那剛才淩冽的殺意,臉上綻放出了一朵花來。


    她的長劍歸鞘,她拔地而起,身上的紅裙飄飄,就在這縹緲的晨霧中向羅三變飛來。


    她落在了羅三變的麵前,那小巧的鼻翼聳了聳,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這些人、該死!就是出手狠了一些,未能收住,夫君、夫君會不會怪我殺戮之心太重?”


    羅三變伸出了手,又將苗四娘的手給牽了起來,笑道:“不,為夫覺得娘子太威武了!”


    苗四娘抬頭,滿臉的歡喜,那雙水靈靈的眼睛閃爍著璀璨的光芒,“當真?”


    “嗯,當真!”


    苗四娘垂頭,一隻腳在地上蹭了蹭,扭了扭身子,又抬手摸了摸頭上的那朵花,才怯怯的說了三個字:“那就好。”


    ……


    ……


    邱三德帶著十個戰士在打掃戰場,被嚇傻了的馬根生這時候才迴過了神來。


    他害怕極了!


    那可是官府的兵啊!


    這一家夥被殺了那麽多的人,官府肯定會派來更多的兵,那我這安身之所哪裏還能再安生?


    我孤家寡人一個,地裏的種子才剛剛播種下去,我該去哪裏才好?


    他心驚膽戰的看向了羅三變,心想這斯文少年居然是朝廷緝拿的土匪……那自己收了他的一兩銀子還讓他們在這裏住了一宿,這豈不是個通匪之罪?


    他想要將羅三變等人趕出這個小院子,卻忽然又想起了那紅衣少女兇殘的模樣,他終究什麽也不敢做,什麽也不敢說。


    而此刻羅三變卻老神在在的坐在那石頭凳子上,正看著跪在麵前少了一隻耳朵也少了一隻胳膊的馮季軍。


    “說吧,是誰派你們來的?”


    馮季軍麵色煞白,那斷臂之處鮮血還在汩汩而流,他的另一隻手拚命的捂著,然而鮮血早已染紅了他的手。


    他的額頭冷汗淋漓,他的渾身都在顫抖。


    他聽見了羅三變的話,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說,說了也一定是死路一條。


    他咬緊了牙關,吐出了一句話來:“爾等山匪,我乃朝廷命官,你們觸犯天條……”


    他的話音未落,羅三變已經起身,伸手就給了馮季軍一個響亮的耳刮子:“山匪?你明明知道本官的身份,你們居然敢倒行逆施,想要將本官給斬殺在這裏!”


    羅三變站直了身子,他想起了許小閑對付敵人的手段,心裏一橫,對站在一旁的苗四娘說道:“他既然聽不懂我的話,就將他的另一隻耳朵也割了!”


    “好!”


    苗四娘一個好字出口,她的劍就已經出了鞘,這好字的餘音未落,她的劍已落了下去。


    唰……!


    “啊……!”


    馮季軍的另一隻耳朵落地,他的手捂住了耳朵,斷臂之處的血又汩汩而出。


    他忽然覺得一隻手不夠用,他知道這血若是再不止住自己很快就會死在這裏了。


    他的心裏是前所未有的恐懼,這才知道這個書生原來心裏如此狠厲。


    “我最後給你一次機會。”


    羅三變蹲在了血糊糊的馮季軍麵前,“你不說也沒關係,我會將你吊起來,就掉在那顆梧桐樹上。讓你的血流盡,讓你的屍體風幹。”


    “我給你三息的時間!”


    “三……!”


    “二……!”


    站在一旁的馬根生咽了一口唾沫,他兩股戰戰,他想要離開這地方,卻發現自己居然無法挪動腳步。


    剛才這少爺自稱本官……難道他不是匪而是官?


    那官殺官……這就是窩裏鬥了?


    而此刻馮季軍徹底崩潰,他受不了了,他“哇……!”的一聲嚎啕大哭起來,“大人,我、我招……!”


    馮季軍招了,將這一切都招了出來。


    羅三變的眉間緊蹙,這件事居然出自歙州府府台閻文山!


    一旁的苗四娘也聽明白了其中的麻煩,她看了看羅三變,說了一句:“夫君,這些喪心病狂的狗東西既然這一計不成恐怕接下來還會有淩冽手段!”


    羅三變點了點頭,歙州之行的行蹤已經暴露,那麽這位府台大人是斷然不會讓自己帶著歙州的真相迴京都的。


    一千府兵前來圍剿自己失敗,那麽接下來恐怕就是上萬的府兵。


    無論如何,自己身邊能打的也就十二個人,再有下次,恐怕就不會如今日這般簡單了。


    可此行的任務尚未結束。


    還有許多的地方要去走訪,還有許多的證據需要去收集,這該如何是好?


    “……夫君,要不這樣,”苗四娘顯然也想到了其中的問題,“我修書一封去土龍寨,讓二當家趙天霸帶百十來號人前來一起保護夫君。另外土龍山下是進入清平縣的唯一道路,我讓張爺去和黑鴉寨的刀疤杜他們聯係一下。”


    “這刀疤杜人雖然不咋地但還是挺講義氣,尤其痛恨官府,土龍寨和黑鴉寨聯合起來,若是那些狗官還敢派人前來……就將他們消滅在那條山路上,可好?”


    這當然是個很好的法子,羅三變未曾料到和這土匪頭子的這番結識會成了自己的救命符,或許這就是冥冥中的天注定。


    “好,那你就修書一封,我派個人送去土龍寨。”


    “……我不會寫字。”


    “哦……那我來寫,你總得署個名吧?不然二當家和張爺如何相信?”


    苗四娘點了點頭,“好,你寫好了我署名。”


    羅三變轉身迴房,取來文房四寶,簡簡單單說明了情況也寫清楚了土龍寨要做些什麽。


    他將毛筆遞給了苗四娘,然後就驚呆了——


    苗四娘左手握筆,是握,握成拳頭的握!


    她握著筆杆,在這張紙的下麵空白處唰唰唰畫了一隻……雞!


    “這是鳳凰,寨子裏的人見了這鳳凰就知道是我的意思……我爹說我就是那鳳凰,往後一定會飛到那梧桐的高枝上!”


    “……從今天起,有了閑暇我教你識字寫字。”


    “……啊,夫君,忘記了你尚未洗漱,我這就去給你取水來!”


    苗四娘落荒而逃,羅三變一聲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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