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一弘生病了, 後半夜昏昏沉沉的發起高燒, 好在夏淺枝白日裏經過一番變故,腦子裏亂哄哄的怎麽也睡不著, 很快就察覺了。


    靜謐的東風苑因為丫鬟們急匆匆的步履變得喧鬧起來, 寒衣將小小的引路燈換作耀目的大燈籠。剛被暖衣從睡夢中拉起來的郎中打了個哈欠,收起困頓的神色,打起精神抬腳邁進夏淺枝的閨房。


    樂安郡主披著頭發坐在床邊,若不是清澈的杏眸裏透出一抹焦慮,隻看她被燭光剪出的精致眉眼, 沉靜氣度,真像個無悲無喜蓮花捏做的小仙童。


    郎中不敢多做打量, 郡主的床上躺著一個迷迷糊糊的娃娃,那才是他應該關注的。男娃娃燒得小臉兒嫣紅, 連臉上那塊紅色胎記都變得不明顯了, 蒼白的小嘴巴動了動,啞著嗓子叫了聲“姐姐”。


    “姐姐在這兒。”郡主傾身向前,小大人似的摸摸男娃娃的額頭, 安慰道,“郎中來了, 弟弟乖, 給郎中伯伯看過就好了。”


    無非是吹了夜風,發個燒而已, 隻是男娃娃身體底子有些不牢固, 陳郎中把過脈, 思索片刻後寫了方子交給莊嬤嬤,轉身朝夏淺枝道:“郡主安心,小娃娃受涼發熱,不是什麽大問題。隻是這孩子身體底子差些,老朽這裏開了兩個方子,第一個是散熱驅寒的,吃過兩貼就可退燒。另一個是培元固本的,連吃三月,便好了。”


    莊嬤嬤收起方子去廚下熬藥了,夏淺枝斂衣道謝:“勞煩您大晚上跑一趟,暖衣,取三倍診金。謝謝您。”


    郎中從暖衣手裏接過診金,又被暖衣帶出奉國侯府,從她手裏接過一盞照明的燈籠後,奇怪的摸了摸自己的腦袋,小聲嘀咕:“人都說成德長公主跋扈狠毒,這樂安郡主倒是早慧懂事,歹竹出好筍,怪了怪了。”


    夏淺枝可不想理會別人對她的印象,莊嬤嬤端過漆黑藥汁,她隔老遠聞到腥苦的味道就皺鼻子,幫著把陳一弘扶起來靠在枕頭上,盡量擺出小姐姐的樣子:“弟弟,吃藥了,吃過就不難受了哦。”


    陳一弘勉強撐開眼皮,酸澀的眼珠轉了轉,尋到夏淺枝的身影,往她懷裏一紮,就要繼續睡。


    “不行,先吃藥。”夏淺枝捏捏他後頸那一塊肉,感覺自己在安撫一隻黏人的小奶狗,“明天不去校場,姐姐一整天都陪你。”


    “對呀,小一弘,吃藥吧,趕緊好起來,別把病氣過給郡主了。來,嬤嬤喂你,就一小碗,吃完還有蜜果子吃。”莊嬤嬤也在一旁幫腔。


    “姐姐喂。”陳一弘哼哼唧唧的把自己滾燙的腦門往她臉上貼,貪圖那一點小小的涼意。


    夏淺枝朝莊嬤嬤伸手:“嬤嬤,給我吧。”


    莊嬤嬤不讚同:“郡主,藥碗燙手。”


    在夏淺枝和莊嬤嬤僵持不下的時候,陳一弘揉揉眼睛坐起來,端過莊嬤嬤手裏的藥碗,隨意吹了吹就一飲而盡,哪還有剛剛撒嬌的稚氣模樣。


    莊嬤嬤接過空了的藥碗,揉了揉他的小腦袋。四歲的娃娃能察言觀色到這個程度,也不知他以前過的都是什麽日子。


    夏淺枝心疼的不得了,把一顆甜甜的蜜果塞進他的嘴巴裏。陳一弘咬著蜜果子驅散嘴裏苦澀的味道,兩腮的肉鼓起來,像一隻剛出鍋的小肉包。夏淺枝在他臉上親親,他眼神一亮,繼續眼巴巴的看著她。


    於是她就又親一下。


    這可不得了,陳一弘不肯乖了,非要跪坐在床上,扳住她的臉,眼睛裏似乎裝進了漫天的星光。


    夏淺枝用小被子包住他,順著他的意思在他臉上親了好幾下之後,抱著他一起躺迴床上。陳一弘羞紅了臉,縮在她懷裏閉上眼,輕輕問:“姐姐,親一下耳朵?”


    等到他的耳朵也變得紅彤彤的時候,藥勁兒上來了,他眯著眼打了會兒瞌睡,被夏淺枝喂進去幾杯溫水後,很快就再次睡下。


    夏淺枝一下下順著他的後背,等他發了汗,也並不要嬤嬤幫忙,親自擰了毛巾給他擦掉汗珠。


    他來到她身邊快一年了,已經不再是曾經瘦得皮包骨頭的小毛猴,現在的陳一弘身上長得很結實,因為整日在外練武,臉頰被曬成蜜糖一樣的顏色,和尋常人家裏活潑搗蛋的男孩子看起來並沒有什麽不同。


    她重生迴來急著找他,本意是為了給自己找個絕對可靠的幫手,這一年多相處下來,那份心思早就淡去,她真的把他當成了家人,當成了弟弟。


    弟弟病了,她的心裏會難過。夏淺枝按了按自己的胸口,緊緊抱住他:弟弟,快點好起來。


    天快擦亮的時候,陳一弘身上的熱度退了些,也不再一直出汗,她撐得累了便抱著他睡了過去。


    她……又做夢了嗎?夏淺枝在自己的床上盤腿坐起,看著蜷著身子睡在自己床上的男人出神。透過窗戶的一點晨曦將男人剛毅的棱角染上暖色,顯得他整個人柔和了許多。


    這是屬於她的紅衣,他長大了。


    夏淺枝出神的時候,睡著的男人驀然睜開雙眼,一絲晨起的迷茫也無,目光淩厲的幾乎能將人割傷。夏淺枝嘟起嘴吧,想著他反正也看不到自己,便往他麵前湊過去。


    “縣主?”紅衣有些難以置信的開口,聲音輕輕的,仿佛生怕會嚇到她。


    “你看得見?”夏淺枝更難以置信,她退後一些,上下打量著紅衣,最終將視線定格在他雙眼上。那雙本該漆黑如夜的眸子,竟然變成了慘淡而陰鷙的灰色。


    她伸出手想要碰碰他的眼睛,然後她的身體再次毫無實質的穿了過去。


    紅衣感覺眼前微涼的氣息,垂著眼笑了:“我還以為縣主不會再迴來了。”


    夏淺枝收迴手坐好,看著自己身上熟悉的少女服飾,也有些無奈:“不知道,睡著了,一做夢就過來這邊。倒是你,怎麽一直睡在我房裏,眼睛還變成了這樣?誰傷你了?”


    紅衣也不避著他,隻穿單衣就掀開被子,坐到她身邊。做這一係列動作的時候,他的目光一直牢牢的釘在她身上,好像生怕一轉眼的功夫她就消失了。


    “我怕縣主迴來找我,就一直睡在這裏。”成年後的紅衣身形高大,逆著光舒展身形坐在床邊,一窗晨曦止步於他的背後,照不清神祇般的麵容。


    夏淺枝不滿於他的避重就輕,又沒有逼問他的習慣,對著眼前這個長大了的紅衣,她總有些陌生和難以看透的感覺。她看著陳一弘,總懷念無所不能的紅衣;麵對神秘危險的紅衣,又想念她那個直白易懂的弟弟。


    “我爹好像有問題,你要離他遠一點。”天光越來越亮,她知道自己不能久留,便撿著她覺得重要的事情提醒他,“白氏和夏清荷都不像什麽好人,你別住在這裏了,怪危險的。你找到新住處留個條子給我,我若再來,就去新住處找你。”


    他灰色的瞳眯起來,嘴角的笑意帶著些許玩味,“縣主別擔心,他們傷不了我了。”隨後又生硬的轉移了話題,“你現在過得好嗎?”


    “恩?”夏淺枝說到這個有點開心,“我當郡主了,比我爹品級高了哦。”


    紅衣安靜的聽她說話,把心裏厚重的陰霾藏深深藏起,隻要她過得好,無論讓他付出什麽,都是心甘情願的。隻是,真嫉妒小時候的自己嗬,能陪她一起長大,整天看到小小的,奶聲奶氣的她,又被她關心,被她惦記。


    夏淺枝小時候的樣子,他也有些記不清了。停留在他記憶中最深刻的片段,就是他執意遠行,她送他到奉國侯府的門口時,失望又傷心的目光。


    他還有彌補的機會,這真好。


    雞叫三聲,紅衣陡然坐直,又頹然的彎下了腰。夏淺枝來不及道一聲珍重,已被莊嬤嬤的聲音喚醒。


    “郡主,侯爺來了。”莊嬤嬤把她從被子裏抱出來,讓她坐在自己膝頭給她梳發,暖衣擰了帕子給她擦臉醒盹兒。


    他來幹什麽……夏淺枝捂著嘴巴打了個哈欠,伸伸胳膊腿,很有些不高興。都證明自己是她女兒了,他還要怎麽樣,虎毒還不食子呢,她親爹非要把她榨幹最後一滴價值才肯罷休嗎?


    等莊嬤嬤幫她穿戴好,她出了臥房見到等在廳裏略顯局促的夏文正,臉上的不耐煩就沒有刻意收斂。


    她卻想錯了。


    從前金伽羅對她百般冷落,處處針對,其一因為她是他最愛的女人與別的男人生下的孩子,其二因為她是害得他斷子絕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其三還因為她的出生害死了他唯一深愛又仇恨的女人。


    他對她所有複雜的情緒都來自於成德長公主,他對長公主又愛又恨,對長公主和別的男人生下的孩子自然就隻有恨。可是當她變成他與成德的孩子,一切都不同了。


    一個同時擁有著成德與他的血脈的孩子……


    他從前偏愛夏清荷,不過是因為他已年過而立卻沒有自己的骨血,相比於他恨著的夏淺枝,自然是對著與他毫無關係的夏清荷更值得他付出父愛。


    更可況,他心裏多少還藏著心思,他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愛,便也要成德與夏文正的孩子得不到她想要的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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