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淺枝把不同顏色的方形玉板舉在眼前:“夏清荷, 夏淺枝……”


    有沒有可能, 夏淺枝和夏清荷的身份,被對調了?


    這個猜測讓夏淺枝在春日午後生生打了個寒顫。不對不對, 最有可能這樣做的人是白氏, 但白氏今天那個反應擺明了她沒做過。而且她和夏清荷差著兩歲呢,怎麽換。


    夏淺枝搖搖頭,企圖把這個可怕的猜測晃出腦袋。不知不覺之間,她對已逝母親的信任和依賴,已經遠遠超過了還在世的父親。


    她放下代表自己和夏清荷的方形玉板, 又拿起代表奉國侯的圓形玉板。或者她和夏清荷都沒問題,有問題的人是奉國侯呢?


    一個念頭飛快的閃過, 還沒等她抓住,院外傳來的驚唿聲就打斷了她的思考。


    “一弘, 慢點, 慢點啊!郡主在想事情呢。”是寒衣的聲音。


    夏淺枝還沒迴過身,已經有一個小小的影子衝進來,一頭紮進她懷裏。她摸摸他的頭發, 笑道:“這麽著急做什麽,姐姐又跑不了。”


    陳一弘趴在她腿上, 小動物似的蹭了蹭, 歪頭看她:“今天學了槍法。”


    邀功啊?


    夏淺枝把他抱起來坐在自己腿上:“弟弟很棒,辛不辛苦?”


    陳一弘搖頭, 踢掉鞋子晃了晃光著的腳丫, 用胳膊勾住她的脖子來蹭她的臉。夏淺枝被他蹭得心裏發甜, 替他把一縷碎發別到耳後。


    “姐姐……”陳一弘忽然變了臉,握住她的手,眼神裏立刻帶了戾氣,“誰弄的?”


    夏淺枝不明所以,視線觸及指尖:“恩?你說這個。為了取血才劃了一下,隻流了幾滴血,早就好啦。”她把包好的絹布解開,露出已經愈合的小傷口。


    “誰弄的!”陳一弘不依不饒,輕輕按住她那根受傷的手指頭。


    “弟弟……”夏淺枝用已經結痂那塊略顯粗糙的皮膚刮了刮他臉上的胎記,試圖換個談話的內容,“都好了,別管啦。今天你不是學了槍法嗎,快去給姐姐演示一番。”


    陳一弘從她膝頭跳下來,陰沉著臉看著她。隻是他實在太小了,無論心裏有多大的怒氣,被圓圓的的大眼鼓鼓的小臉兒表現出來都顯得可愛有餘,威懾不足。


    夏淺枝還去抱他,他破天荒的避開她的手臂,扭頭踢翻了一旁的桌子。他的小眉頭緊緊皺在一起,因為太過激動,眼珠都有些泛紅,啞著嗓子嚷道:“到底誰傷了你!我要去殺了他!”


    “陳一弘!”夏淺枝也有些生氣了,“幹什麽就喊打喊殺的,姐姐平時是這樣教你的嗎?”


    前世,紅衣在五歲上殺人以求生,一直是夏淺枝心尖上的一根刺。她相信人之初,性本善,他以稚齡流落市井,必然遭受過許許多多她無法想象的苦楚,他為了活命殺人,她理解但絕不讚同。


    也許正是因為小小年紀就經曆過生死,在她所知道的那些年,紅衣一直將人命看得極輕極淡,她說過,罵過,罰過,他表麵上應了,背地裏還是老樣子。她便一直覺得這是他幼年時落下留下的心病,今生重來一迴,她遇到他時他衣可蔽體,還有人護著他,到她身邊更是沒有過什麽不舒坦的事情,他怎麽還這樣,平白無故就要殺人。


    陳一弘不是紅衣,他還太小,不懂得一切迂迴委婉的手段,更不會紅衣知錯認錯而絕不改錯那套。他見夏淺枝為了傷害她的人跟自己生氣,心裏的怒火越燒越熾,他又不會掩飾情緒,把整張臉都憋得紅通通的。


    “去外麵罰站。”夏淺枝拉著陳一弘到門口,讓他貼著牆根站好。


    陳一弘在校場上摸爬滾打一整天,早就累的不行,但是對於夏淺枝的懲罰仍然沒有半分質疑,雙腿打軟乖乖靠牆站好,仍舊倔強道:“傷害姐姐的人,都該死。”


    夏淺枝貼著牆根慢慢蹲下,抱住自己的膝蓋,悶悶說道:“你沒有父母師長,我作為姐姐,沒教好你,是我的過失。”


    陳一弘慌了,推推她的肩膀:“姐姐沒錯,姐姐進去。”


    夏淺枝看他:“那你知道自己錯了嗎?”


    陳一弘抿唇不語。


    夏淺枝心裏浮上淡淡失望,別過頭不再看他。陳一弘又去推她,她也不理。他急的跺跺腳,圍著夏淺枝轉了個圈,叫了好多遍姐姐,半跪在她麵前親親她的頭發,又親親她的胳膊,她隻當自己沒感覺。


    陳一弘被她這個架勢嚇住了,眼中聚起一泓薄薄的水光,哽咽道:“姐姐,不要……”


    夏淺枝心道不好,隻顧著自己生氣,倒忘了他是個四歲娃娃,若真的哭起來,反而還得自己去哄。她可不會哄娃娃,隻得抬起臉,輕輕咳嗽一聲,故作嚴肅的給自己找台階下:“知道錯了?”


    陳一弘撲到她懷裏,趴在她耳邊小聲問:“那偷偷殺掉行不行?”


    “哼!”夏淺枝一把給他推了個屁股墩,起身自己進屋了,“你就在外麵站一宿吧!”


    陳一弘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土,重新站到牆根,吸吸鼻子忍過淚意,反而笑了起來。他怕小姐姐不理他,卻不怕小姐姐罰他,站一宿算什麽。


    然而夏淺枝是舍不得陳一弘站一宿的,臨睡前,等莊嬤嬤幫自己收拾好,她爬進被窩裏麵,打了個哈欠不甚清醒道:“弟弟呢?弟弟陪我睡。”


    莊嬤嬤笑著拍了拍被子:“還在外站著呢,老奴這就去給郡主抱過來。”


    夏淺枝滿意了,側過身子躺好,等著一個熱乎乎的小人兒拱進自己懷裏來。


    不多時,她等的小人兒來了,卻不是熱乎乎。春日午後日頭足,夜風卻冷,陳一弘穿著被汗濕的衣服被夜風一打,早就冷得直哆嗦。哆哆嗦嗦的站了許久,小手小腳都是冰冰涼。


    他大概也知道自己身上冷,沒有照往常一樣往夏淺枝懷裏湊,在床上一通摸來摸去,最後把自己的枕頭塞進她懷裏。他自己往床上一仰,幾乎立刻就打起小唿嚕。


    夏淺枝心裏五味雜陳,聽他睡沉了,支起身子將他抱過來,給他脖子下塞了枕頭,又用自己的體溫給他捂暖手腳,淺淺的歎了口氣。


    奉國侯府裏,自然有比夏淺枝的心情更複雜的人。


    金伽羅。


    夏文正在紙上寫下這三個字。


    這是一個名字,一個他曾以為自己永遠不會再想起,再用到的名字。這是百濟國三王子的名字,亦是,他的本名。


    百濟小國而寡民,仰仗大國鼻息度日。百濟沒有曆史,百濟人學習的是夏朝的曆史;百濟沒有文字,百濟人使用的是夏朝的文字。若不是百濟所處之地恰好與大夏有一道天然的江河屏障,而百濟的土地又太小,太貧瘠,隻怕百濟連王朝國家都要沒了。


    牧民不敢馳騁,獵戶不敢彎弓,對他國俯首稱臣的王國,還算什麽王國。在作為使臣來到夏朝之前,金伽羅對於自己的父兄,一直是不滿的。


    大丈夫生於天地,不建一番大功業,豈不白活?


    同心而共濟,始終如一,此君子之朋也。當金伽羅帶著一身桀驁不馴之氣來到大夏,大夏的皇帝用了這句話迎接他。他以屬國王子之身仰視大夏,滿心不忿,大夏皇帝站在高台上,卻對他俯身伸手,拋開君臣之別,以誠相待。


    此等胸襟他比不上。


    及至見過禮,納過貢,皇帝設宴款待,席間一道道他沒見過的甘脆肥醲,珍饈玉粒流水一般擺上來又撤下去,要不是旁邊有小宮人幫著布菜,他恐怕會當場鬧出笑話。


    再至絲竹聲聲,餘音繞梁;舞姿纖纖,見而不忘……眼前層不出窮的新奇事物讓他那顆桀驁不馴的心低了頭,服了軟。


    此等豐饒的物產,燦爛的文化,百濟比不上。


    最後,一個紅色宮裝的女子自燈火明耀處緩步行來,被夜風吹起的衣袂仿若輕雲薄霧,悠然中帶出一派謫仙般的貴不可言。那女子年歲不很大,仍是少女裝扮,頭上簪著一支白玉的花枝步搖,襯得她一張臉愈發冷豔凝香,眉間又墜著一顆瑩然溫潤的珍珠,卻遮不住眉眼間令人不敢直視的鋒銳與驕傲。


    此等美人,休說百濟,隻怕傾盡天下也再尋不出第二個。


    宮人低聲告訴他,這是皇帝親妹,成德長公主。


    他對她一見傾心。不止為她的容貌,還有她的氣度,她身上凝聚著的千年文明的縮影,她背後所代表的一個輝煌昌盛的大夏朝。所有這些,都讓他為之意亂情迷。


    說來可笑,那時候他血脈賁張,隻想著她如何美,如何好,自己該如何得到她,卻從沒有認真想過,自己身上又有沒有值得美人傾慕的東西。


    果然,成德毫不留情的拒絕了他。少年意氣,他指天為誓,必娶成德為妻。那個時候國師已經到了百濟王城,他知道他的父王在策劃著什麽,他知道自己可以達成所願。


    打聽到成德長公主傾慕的人並不困難。蒼天助他,夏文正不在平陽,而是隨軍在外,捉到那個人也不困難。要成為那個人有些困難,他在床上躺足三個月,忍受碎骨噬心之痛,他成為了夏文正。


    再之後,娶到他夢寐以求的美人,果然也不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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