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為防盜章, 訂閱比例不夠時顯示。  她迴以一笑, 掛著披帛的手臂撐在桌上,以指背拖住側臉,開口問道:“你多大了?”


    葉適依言迴話:“十九。”


    薑灼華上下打量一番, 不由道:“你看著倒比實際年齡成熟些。”


    葉適笑笑, 迴道:“小姐亦是具有同齡人所不具備的風采。”


    薑灼華聞言一笑, 露出一排皓齒,將目光轉向窗外。他說的倒是含蓄, 怕是實際想說的是,比旁的十六七的青蔥少女更有風情。


    葉適微微蹙眉, 女子笑不露齒, 要笑也會以袖遮唇, 這薑小姐,怎會這般……沒規矩?


    她將目光轉迴來:“聽你說話沒有外地口音,是京城人士嗎?家住何處?”


    葉適聞言,微微垂眸, 雖長在外地,可自小身邊都是京城裏出來的人, 肯定沒有外地口音,念及此,葉適迴道:“是京城人士,後來家中出事, 在外地呆過幾年, 想來鄉音未改, 如今棲身清音坊,無家,亦無親人。”


    薑灼華“哦”了一聲:“原來你也沒有父母在身旁,我也沒有,不過我運氣比你好些,我還有哥哥和別的親戚。以後,你就將薑府當做自己家,不必拘束。”


    葉適:“……”拿薑府當做家?這小姐豈非異想天開?從未聽說有哪個樂師在一戶人家呆到老的,更何況是他。


    見他不說話,薑灼華不由失笑,也是,人家才剛來,哪哪兒都不熟悉,她說這話,操之過急了。正欲再找些話題來聊,卻見桂榮帶著薑府園丁,以及一名端著茶盞的婢女走上樓來。


    桂榮行至薑灼華身邊,那位端茶的婢女,將茶盞放在她和葉適麵前便行禮退下了。


    桂榮則對薑灼華道:“小姐,張師傅擬好了院中牡丹的品類名目,請您看看,哪裏還需要添改。”


    說著,張師傅遞上清單,薑灼華接過,對葉適道:“你先喝口茶。”


    葉適點點頭,但是麵前的茶盞,他一眼未看。


    薑灼華細細看了清單,這才指著其中一項,對張師傅說道:“這豆綠就去了吧,不要。”


    張師傅聞言愣了愣,但凡種牡丹的,誰不養豆綠?


    豆綠一品,是牡丹中極貴重的品類,奇就奇在它開花後是淺綠色,相當獨特。


    正因如此,即便不好牡丹的人,偶爾也會種上幾株豆綠,拿來在文人雅士麵前裝點主人家的品味,最合適不過。


    念及此,張師傅不解的確定道:“小姐,豆綠極為珍貴,你為何不要呢?”


    薑灼華默默翻了個白眼,這要是以前,這等品種,她委實也會稱歎一聲奇,但是換做現在……


    她轉頭對張師傅說道:“咱們實際點兒好不好?豆綠雖名貴,可開花了看著跟切開的包心菜似的,好看嗎?”


    話音落,張師傅登時一臉苦相,極品豆綠,居然叫小姐比喻成切開的包心菜,暴殄天物啊!


    葉適聞言,忍住了自己想笑的衝動,心下卻不由嘲笑,這薑小姐怕是個沒讀過什麽書的,能這般比喻豆綠,倒是個妙人兒。


    薑灼華自是不知道,就這麽一會兒功夫,她已經給剛買迴的這位男寵公子,分別留下了不講尊卑,沒規矩,沒文化的印象。


    她隻接著跟張師傅說話:“咱們就挑好看的種,你瞧,魏紫、姚黃、二喬、酒醉楊妃、青龍臥墨池這些品類不是更好嗎?尤其二喬,一花兼紅粉兩色,既好看又少見,不比豆綠差啊。何必非得拿那豆綠裝點門麵?”


    小姐都這般說了,張師傅還能說個不字嗎?先是把一院的蘭草給掘了,這會兒又將豆綠編排一番,小姐這品味,怎麽越活越俗氣了呢?


    張師傅隻得道一聲是,然後將清單接迴來,正欲離去,薑灼華又跟著囑咐道:“記得往土裏多施點兒肥,到時候把牡丹種密一點兒,別開花後稀稀拉拉的。”


    張師傅聞言更是糟心,牡丹本就豔麗,種密了,那豈不是豔麗娘給豔麗開門——豔麗到家了嗎?


    想著,張師傅暗自歎了口氣,悄麽聲兒的走了。


    葉適看了一眼窗外,但見樓下院裏所有的土都被翻了起來,腦海中不由想象了下,滿院子濃鬱且豔麗牡丹的情形,宛如當年住在鄉下,隔壁大嬸夏天曬在院兒裏被單兒,一時隻覺窒息。


    葉適唇角抽搐兩下,收迴目光,落在對麵那張媚氣流轉的臉上。這小姐的品味,著實堪憂,不由試探著問道:“敢問小姐,這院裏……從前種的是什麽?”


    薑灼華未覺其他,隨口迴道:“蘭草。”說著,自己端了茶來喝。


    葉適愣了下,這小姐的品味,能看上蘭草?不由又問:“種蘭草,怕是令兄授意的吧?”


    這話問的奇怪,薑灼華不解的抬眼看向他:“不是啊,我自己種的。”


    葉適又愣了下,居然是她自己種的?以她方才嫌棄豆綠那態度,委實無法想象居然還會喜歡蘭草!不由笑道:“真看不出來,薑小姐的喜好,竟如此千變萬化。”


    這迴薑灼華聽懂了,他怕是覺得奇怪,如此豔俗的她,怎麽會喜歡蘭草?唇邊漫過一絲自嘲的笑意:“蘭草乃花中君子,韓愈的《幽蘭操》裏,我記得有一句‘君子之守,君子之傷’,可見,君子都沒什麽好下場。”


    話音落,葉適心裏又泛起不解,薑小姐居然通詩詞?不大可能吧,以她方才的表現,不像是通詩詞的,興許就是剛好從哪裏聽來這麽一句。


    但是薑灼華這句話,他同意,君子確實沒什麽好下場。他的父親要做君子,做明君,寬厚對待弟弟,可是最後,卻被親弟奪走皇位。好在,他不是什麽君子。


    正在這時,樓梯間,響起一連串的腳步聲,像是有不少人一起走了上來。


    葉適眸色一寒,目光轉向樓梯口,手在桌下悄無聲息的撩起了衣擺,以便隨時拔匕首。


    若是出事,隻好先將薑小姐挾持!


    思弦紮著雙丫髻,水靈靈的大眼睛,一雙精巧的小嘴,腹前那雙手,指尖有些泛紅,想來是做粗活的緣故,但她現在十五左右的年紀,正是綻放最好的時候,這麽一身簡單的丫鬟打扮,反而讓她頗顯出水芙蓉之姿,叫人望之生憐。


    這樣可愛的女孩子,薑灼華二十來歲那會兒也喜歡。她自己本身的長相,就從來與可愛不沾邊兒。


    薑灼華眼睛其實挺大,奈何是上挑的鳳眼,怎麽看都像是沒有睜大。半睜不睜,半閉不閉,按小姥姥的說法,她的眉眼,天生就含著一段風情。


    論樣貌,思弦和她,一個是曉夜澗中月,另一個便是紅羅帳中香。


    天生就長得成熟,薑灼華也沒法子,她還記得前世未成親前,有次去踏春,遇上個登徒子,趁哥哥不注意,曾試圖摸她的手,被她拒絕後,那人不怒反笑,對她道:小姐一看便是解風情之人,何必佯裝矜持?


    去你娘的解風情,去你娘的佯裝矜持。


    姑且不說那時她心思有多單純,就算她是個解風情的女人,也不該被如此侮辱?有些男人,自己心裏齷齪,就巴不得全天下的女人都是蕩/婦,各個與他有染才好。


    那時的薑灼華,曾一度因這個登徒子那句話,而萬分困擾。


    她一直在想法子讓旁人明白自己其實不是那種人,想讓旁人知道,她其實是個用情專一、賢良淑德的好女子,尤其希望自己心悅之人能明白。


    自那之後,她穿衣盡量挑清雅的色彩,比如水綠、月白等,像妃色、海棠紅等這些明豔的顏色,她是萬萬不敢用的,發飾也是盡量簡單,院中所種亦是蘭草,用自己的言行努力告訴旁人她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現在迴過頭來想想,當初真是蠢。人人都愛以貌取人,即便她心靈再幹淨,旁人也是看不到的。


    或許這世上有那種看得懂旁人內在的人,隻可惜,她薑灼華從沒遇上過。不然怎麽說知己難求呢?


    念及此,薑灼華不由的歎了一口氣,對思弦笑著說道:“這麽多年讓你在我院裏灑掃庭院,難為你了。”畢竟曾經也是高官門楣家的嫡出大小姐。


    思弦聞言一愣,眼風不自主的瞥了宋照和一眼,雖然收迴的很快,但薑灼華還是看到了。


    她笑著將目光移走,斜倚在椅子上,看著宋照和跟思弦說話:“你的青梅竹馬就在那兒坐著。他為了你,費勁心思要跟我成親,為得就是能和你天長地久、花好月圓。實不相瞞,這份心,我瞧著都感動。”


    說罷,莞爾一笑,從宋照和麵上收迴目光。不必多看,她也能想象此時倆人的神情有多詫異。


    一時間,原本安靜的廳內,響起竊竊私語,似乎都在考量著這驚人的消息。


    薑灼華等了一會兒,卻始終不見宋照和或者思弦說話,再度抬起了頭,不解道:“怎麽?你們二人那般濃情愜意,這會兒見了麵沒話說嗎?”


    思弦垂頭不語,緊抿著雙唇,臉色青白,方才看著還泛紅的指尖,此時擰得發白。


    而宋照和,亦是被薑灼華逼得臉上沒了那標誌性的笑容,神情轉為嚴肅,捏緊了手裏的折扇。


    薑灼華嗤笑一聲,歎慨的搖搖頭:“宋公子,思弦隻是我薑府的一個婢女,你若喜歡,大可以開口要,我薑府還不至於吝嗇一個做粗使的婢女。何必弄得這般麻煩?娶我夾在你們中間礙事。”


    說罷,薑灼華轉而看向思弦,盡量讓笑容看起來和善些,好讓思弦明白她是真心的:“思弦,我和宋公子的婚事就此作罷,你跟他走吧。即成全了你們,也省得我日日看你身在曹營心在漢。”


    思弦倏地抬起了頭,似是不大相信薑灼華會這麽輕易的成全她。


    畢竟,自說親開始,小姐日日的歡喜之色,她都是看在眼裏的。


    她心裏泛起了狐疑,小姐那麽中意宋公子,知曉他們之間的事後,真會成全她嗎?這其中莫不是有詐?


    念及此,即便她心裏恨不得飛到情郎身邊,卻仍舊不敢匆匆應下薑灼華的提議,隻佯裝悲切的開口:“小姐說笑了,思弦已進了薑家,薑家待思弦不薄,生便是薑家的人,死便是薑家的鬼。宋公子如此身份,思弦哪兒敢高攀?哪怕曾經相識,如今也不過是前塵往事,一筆勾銷了。”


    喲,這是跟她玩兒起了欲拒還迎?


    薑灼華不屑的聳肩一笑,心道:小賤人,還治不了你?想著,她眼皮抬也不抬一下,就坡下驢道:“行吧,那你就在薑府裏呆著吧。”


    思弦:“……”


    她自不是真的要對薑家生死不離,不過就是謙兩句,小姐她、她怎麽能真的應下?這個時候,正常人不該是表明真的願意讓她走,然後她再順水推舟的離開嗎?


    薑灼華這一句話,委實折磨的思弦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麽?應下不是,不應也不是,畢竟她打心眼裏想跟宋照和在一起。可是、可是她真的怕薑灼華這是在詐她。


    思弦到底年紀小,藏不住神色,滿心的狐疑寫在臉上,薑灼華見了,笑得愈發不屑:“你怕不是覺得我還有什麽後招在等著你?實不相瞞,我薑灼華還犯不上和你掙男人。我眼裏揉不得沙子……”


    說著,她瞥了宋照和一眼,接著道:“再中意一個人,若他與我在一起時心有旁騖,便也同那掉進恭桶裏的金錠子無甚區別。這樣的男人,我巴不得直接從我記憶裏抹得幹幹淨淨。放心,我絕不會恨他,我可舍不得將我的大好年華浪費在這種人身上。誰愛撿撿去,不怕熏著自個兒就成。”


    一席話落,思弦臉羞得赤紅,按薑灼華剛才的說法,她可不就是那個不怕熏著自個兒的人?


    薑灼華這段話說得不緊不慢,偏生如一個壯漢的大嘴巴子,打的宋照和直發蒙。


    他們倆這反應算是正常,然而聽完這番話最驚訝的卻不是他倆,而是薑灼華身邊的桂榮。


    桂榮站在薑灼華身邊,驚得半口微張。她本人沒讀過什麽書,做事欠考慮,說話一向心直口快,從來不考慮別人感受,隻圖自己趁口舌之快。其實她也不是故意傷人,委實是以她的腦子,當時根本考慮不到,事後別人提起,她才反應過來自己是不是傷了人。


    就五六天前,小姐還因此事跟她說:若是以後旁人做了什麽你不喜歡的事兒,記得先站在對方的角度想一想,肯定有背後的原因,能諒解便諒解,這樣你也能輕鬆些,心裏總憋著氣兒多累啊?


    她當時沒忍住問了句:可是小姐,換做是你聽著也會生氣吧?


    小姐卻迴答她:氣歸氣,可是一站到旁人的角度去想,我說出那些話來,他們心裏定會很難受,我便不忍心。


    沒錯,就是這麽個善良到連傷旁人一句都不願的薑小姐,今日居然不緊不慢的將宋公子和思弦懟得臉色青白,這落在桂榮眼裏,不可不為驚世駭俗。


    可桂榮哪裏知道,現如今的薑灼華,早就被經曆給打磨皮實了,也自是明白了有的人,不是你對她善良,他就會領情的。


    重生迴來的薑灼華,別無所求,就想痛痛快快的隨自己心意活一迴。想穿什麽就穿什麽,想吃什麽就吃什麽,誰讓她不爽,能懟的就懟迴去,懟不過的就叫哥哥打迴去,反正絕不再憋屈自己。


    至於懟完、打完之後,會不會帶來什麽不好的後果……到時候再說嘛,對不對?


    反正這一世,她要做個瀟灑的人,隻看當下!


    此時的思弦,那雙櫻桃唇抿的更緊,滿臉寫滿了委屈,薑灼華見了,不耐煩道:“勞駕直說,到底走是不走?要走趕緊走,不走滾迴院裏幹活去。”


    思弦臉脹得通紅,指尖擰的更緊,踟躕好半晌,方厚著臉皮,細不可聞地憋出一個字:“走。”


    說罷,忙抬眼去看宋照和的神色,卻不見宋照和招手讓她過去,畢竟年紀小,臉皮子薄,又有些踟躕著不敢上前。


    薑灼華委實不想再多看宋照和一眼,轉頭對思弦道:“還杵這兒幹什麽?等我給你備份嫁妝風光大嫁嗎?”


    薑灼風“嗞”了一聲,痛心的合上眼,好半晌方才再度睜開眼睛,蹙著眉看向薑灼華:“我說剛才門口那個人,介紹樂師的時候,又是樣貌清俊,又是身體強健。敢情你這是已經買了一個迴來?先斬後奏,挺行啊你,翅膀硬了?”


    薑灼華離座起身,繞到薑灼風身邊,伸手邊幫他捏肩膀,邊道:“那宋照和可是太子表弟,跟他退了婚,誰還敢娶我啊,你說是不是?哥……我知道你最疼我了,肯定也不願意我再像前世那樣當牛做馬的去給人家做夫人。好不容易重生迴來了,你就讓我隨自己心意過日子唄。”


    薑灼風黑著臉看著門外,半晌後,眉心蹙的更緊,跟誰賭氣一般的說道:“別什麽來路不明的人都往府裏買,記得查清楚背景。”


    這意思是?同意了?哈哈哈,這可真是親哥啊!


    薑灼華忙倒了一杯茶給薑灼風奉上:“好嘞,哥你放心,我眼光挑剔著呢,不會什麽人都往府裏買的。”


    薑灼風接過妹妹遞來的茶盞,小酌了一口,他還能有什麽法子?前世妹子經曆的事兒他都看在眼裏,現在她想讓自己過高興點兒,他這做哥哥的,還能攔著不成?但他心裏還是有些不放心,放下茶盞問道:“你買迴個什麽樣兒的人?”


    薑灼華道:“清音坊的樂師,小姥姥端午宴上買迴來的。出身貧寒,是個正經人。”


    “樂師……”這兩個字在薑灼風齒間銜著,隨口道:“說起樂師我倒想起來,之前葉適宮變,就是以樂師的身份混進宮的。”


    薑灼華“哦”了一聲:“那可真是防不勝防。對了哥,你剛說要留意葉適,你見過他嗎?”


    薑灼風撇著嘴搖搖頭:“沒見過。他之前藏得深,宮變後就再沒出過宮,我上哪兒見去?”


    薑灼華點點頭,伸手拍拍哥哥肩頭:“沒事兒,咱不管他了,如今我也不需要有權有勢的娘家,你這一迴,也好好為自己打算打算。”


    薑灼風點點頭,反正太子是不能再親近,葉適也不好找,妹子現在也有了自己的打算,那他順道就給自己放個假吧。想到這兒,薑灼風伸了個懶腰:“這一路快馬加鞭的趕迴來,可真是累死我了。你迴去吧,我補個覺,睡醒再來找你。”


    薑灼華站起身,叮囑了哥哥幾句,便往耀華堂走。


    而耀華堂這邊,薑灼華走了後,就剩下葉適一個人,百無聊賴的在她房裏瞎轉悠。


    他平時吃完早飯後,就由傅叔看著讀《貞觀政要》。傅叔說,此書乃是仁君之策,他需得每日讀一遍,以銘記且融會貫通於己身。他知自己肩上任重,雖現下來了薑府,也萬不可懈怠,不然等傅叔把他弄出去後,看到自己鬆懈的模樣,怕是會失望,而他葉適,最不喜讓別人失望!


    念及此,葉適轉悠到薑灼華的書架前,本想尋一本《貞觀政要》出來,這類書籍,但凡有點兒門第的家族,都會備著。


    葉適在書架前站定,這架上滿滿的都是書,可偏生沒有他要的。這也就罷了,連四書五經都沒有,更別提史書典籍。


    滿滿一書架,全是話本子,什麽《封神演義》、《鶯鶯傳》、《西廂記》、《子不語》都是這些。


    葉適不由歎了口氣:“玩物喪誌。”然後順手抽出了一本《封神演義》,邊翻邊往椅子邊上走去。


    他平時忙慣了,乍一下閑下來,不幹點兒什麽總覺得難受。葉適在椅子上坐定,臨風窗下,翻開手中的書看了起來。


    從前傅叔從不讓他碰這些話本子,斥為低俗之物,他也一直覺得如此,畢竟他讀過的那些聖賢經典,確實令他受益匪淺。


    可是當他真的打開封神讀起來後,方才驚奇的發現,原來書中還有這樣一個神奇的世界。


    封神第一迴便是紂王女媧宮進香的故事,饒是元嘉沒事兒就給他繪藍圖,說做了皇帝後怎麽怎麽好,可是元嘉的那個表達能力,遠沒有封神書者厲害,隻言片語的功夫,就將紂王大殿之上,群臣覲見的宏偉描繪了出來,完完整整的將一幕幕故事呈現在了葉適的腦海中。


    不知不覺間,他就看入迷了,連薑灼華什麽時候迴來的,他都完全沒有聽到。


    薑灼華上了樓,就見葉適坐在窗邊的椅子上,捧著一本書看得正入迷,上午的暖陽斜灑在他的側臉上,讓他白皙的臉龐泛著明晃晃的光芒,長長的睫毛在陽光下更顯清晰,甚至在下眼瞼處投下一道影子,越看越惹人喜歡。


    薑灼華抿唇一笑,走過去在他對麵的椅子上坐下,葉適餘光瞥見一個人影,奈何思緒全在書裏,完全忘了自己身在何處,下意識的命令道:“倒茶。”


    薑灼華聞言一愣,小男寵這是打算翻身做主人了嗎?不過……她確實比較喜歡霸道點兒的。於是便給他倒了一盞茶,放在了他的麵前,葉適眼不離書,端起來抿了一口,放下後,繼續看書。


    薑灼華複又在他對麵坐下,開口問道:“看到哪兒了?”


    “陳塘關哪吒出世。”葉適順口答道,剛說完,他猛然反應過來自己身在何處,震驚的抬眼看向薑灼華,卻見薑灼華笑盈盈的看著他。


    所以,剛才是薑灼華給他倒得茶嗎?念及此,葉適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忙離座起身,賠罪道:“抱歉薑小姐,方才唐突了。”


    從小到大,葉適身邊連個婢女都沒有,照顧他衣食起居的一直都是黎公公,他從未跟女人這般親近過,夢裏那花香,便是她身上的氣息。


    他也從未做過這般愜意的夢,往日的夢裏,基本都是幼年離宮那晚,通天的火光與慌亂,亦或是夢到傅叔又在他被子裏放了蛇,不是驚嚇便是逃亡。


    他望著薑灼華,一時出了神。女子臉龐的輪廓柔和,側臥時身姿曼妙,若說他從前的一直呆在滿是青灰色的石窟裏,那眼前的人,就是石窟裏忽然開出的一朵粉嫩花蕾,是冰冷有序的生活中化出一絲溫柔。


    她往日醒著時,上挑的鳳眼盡顯媚氣,可她睡著了,那微微上挑的眼縫,卻好似含著笑意,竟瞧出些清純的滋味兒來。


    許是知道自己是男寵,遲早會和她走到那一步,又許是心底裏貪戀她身上令他心安的香氣,他忽就鬼使神差的伸手,很想摸摸她的臉頰。


    葉適修長的手指停在她的臉頰上方,他唇邊展開一個溫柔的笑意,輕輕地捏了一下薑灼華的臉頰。


    薑灼華本就沒有睡著,饒是葉適動作再輕,還是驚動了她。薑灼華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男子溫柔的笑意,以及那隻尚未來及收迴的手。


    那溫柔的笑意隻存在了一瞬,與薑灼華四目相對的刹那,葉適眸中一驚,他萬沒想到她居然醒了,笑意轉瞬即逝,隨即便是爬上脖頸和臉頰的大片紅暈。


    這迴換薑灼華笑了,小男寵這麽可愛的嗎?他也真是有趣,知道自己是男寵,竟然一沒尋死覓活,二沒自暴自棄。一般男子,若這般被人買迴來,無疑會覺尊嚴掃地,即便不自尋短見,怕是也不會給薑灼華好臉色。


    但是眼前的人,居然還會趁自己不知時,偷摸她的臉。


    看來,是時候讓他做個名副其實的男寵了,就挑這幾日吧。


    葉適看見薑灼華唇角揶揄的笑意,翻過身子躺平,躲開她的目光,忍不住暗罵,明知她對自己心懷不軌,他還主動去摸人家的臉,看來離最後一步不遠了,自作孽啊。


    倆人就這般在榻上躺了一會兒,誰也沒有說話,卻都洞穿了彼此的心思。


    薑灼華睡在外側,率先坐起了身,她坐在塌邊,背對著葉適,伸手扶了扶有些歪斜的金簪,隨口問道:“睡飽了嗎?”


    葉適“嗯”一了聲:“睡飽了。”


    薑灼華喚了桂榮進來,去了裏間重新更衣梳頭。葉適起來喝了點水,坐在窗下看起了書。


    薑灼華挑了件緗色三繞曲換上,走到梳妝台前坐下,桂榮上前給她綰發。


    這時,薑灼華說道:“等下你吩咐下去,給柳公子做幾身衣服,夜裏穿得袍子也做幾件,料子要好些的。顏色別太花哨,素色係,或者玄色係都行。”


    畢竟那樣一個宛如謫仙的小公子,花花綠綠的與他氣質不符。


    桂榮神色古怪的應下,給薑灼華梳完頭發,便悄麽聲兒的退下去辦事兒了。


    中午吃過飯,薑灼華留下薑重錦,又拉了幾個比較得臉的婢女,拽著葉適在院裏玩兒了一下午投壺。


    晚上薑灼風迴來,一起吃了晚飯,散了散步,便沐浴休息了。


    葉適躺在外間的榻上,他上午睡多了,這會兒了無睡意。將還剩下的封神全部看完,他依舊沒有睡意,於是又隨手從塌邊的矮櫃上拿起一本之前薑灼華給他放下的書。


    他拿著手裏看了看書名,嘀咕道:“《竇娥冤》……”


    然後翻開看了起來。這話本子很短,約摸不到一個時辰,他就看完了,看完後,依舊睡意缺缺,於是又順手拿起了一本。


    他看了看書名——《禦花寶鑒》,以為是和其他話本子一樣的故事,便翻開看了起來。


    剛開始看著還好,說是有個富家公子,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卻有個癖好,便是搜羅美人。但是再好看的美人,時間一久,便也索然無味。


    有一日,這公子聽人講了個書生與女鬼的故事,忽就生了獵奇的心,便半夜三更,獨自去了城外後山的廢棄破廟,指望著能遇見個貌美女鬼。


    小廝們對他幾番勸阻,說是故事不可信,但那富家公子也是閑的無事,便非要去試試。


    頭三天,破廟外除了鬼哭狼嚎,什麽也沒遇見,就在這富家公子興致戚戚的第四晚,果然叫他等來了一個貌美女子。


    然後,話本就開始寫,那女子有多麽多麽妖媚,多麽多麽具有人間女子不具備的風情。


    葉適越看越覺得這走向不大對勁,但他沒往那方麵想,心道:這女子總不至於是專程來跟這公子相見的吧?


    可接下來,就看那話本寫道:女子對富家公子說:“感得郎君苦盼,特來相會。”


    葉適更是一愣,心裏卻還覺得,總不至於描寫詳盡吧?


    可接下來,就見上麵寫到,一陣香風略過,轉瞬那女子已臥倒在公子懷中,伸手拉下了肩頭上覆蓋的輕紗……


    葉適看愣了,心裏隱隱覺得,接下來可能會……果不其然,該話本,無邊詳細的寫出了女鬼與富家公子雲雨的全過程。


    昏黃的燭火下,葉適看得麵色赤紅,唿吸不穩,一股一股的熱浪直往丹田而去……


    葉適看了一段,驚得合上了書。這、這、這居然也能寫出來?他忙將那本書放下,想重新拿一本看看洗洗腦子。


    於是,他便拿起了第三本,翻開一看,隻覺唿吸一滯,好嘛,剛才是文字版,這本直接是繪圖版。


    他“啪”地一聲將其合上,扔在一旁,賭氣似的吹滅燭火翻身躺下。這一摞子書都是薑灼華給他放的,不消多說,也知她是個什麽意思。


    氣得他心裏直罵:要來就來,又不是不給她睡,給我看這些玩意兒做什麽?是怕我伺候不好她嘛?好好一個貴女,不過就是退了一次婚,天下大好的男兒尚在,何必自暴自棄,養什麽勞什子男寵?我看她本身就是好美男,退婚不過就是個推波助瀾的借口罷了。


    心裏雖這般罵,但葉適就是氣不過,為什麽頭一個讓他見識到生活還有另一種活法的人、頭一個讓他見到明豔色彩的人、頭一個讓他讚許敢和世俗作對的人,會是這麽一個人?今日將這些拿給他看,明日後日,興許就又會拿給別人看!


    他也不知自己為何這般惱火。就像是見到心愛的畫作上,被滴上了擦不掉的菜湯子,越看那點菜湯子越難受,可難受卻又擦不掉,於是就更難受。


    葉適閉上眼睛,眉心蹙得極深,他本欲睡去,可是……白天他的枕頭薑灼華睡過,他一躺下,那沁入心脾的香氣便隱隱鑽入鼻息。


    然後……饒是他再惱怒,方才所見畫麵,卻不受控製的換做他和薑灼華,跟著《禦花寶鑒》裏那些劇情,在他腦海裏洶湧翻騰起來。


    又聽得一名婢女道了一聲“是”,隨即,便有細碎的腳步聲朝他這邊走來,車簾被掀起,依然是先前帶他上車的那名婢女:“柳公子,到薑府了,請隨小姐同去耀華堂。”


    見來者是婢女,葉適鬆開了衣擺,麵上得體的笑意盈然,仿佛剛才那個準備時刻拔匕首的人不是他:“好。”


    葉適拿了箜篌,走下了馬車,前麵的薑灼華已在一群婢女的簇擁下,走進了府門,他四下看看,確定無埋伏的可能,方才抬腳跟了上去。


    桂榮走迴薑灼華身邊:“小姐,是否要給柳公子單獨安排住所?”


    薑灼華聞言,細想一番。這事兒不宜操之過急,畢竟和一個剛認識的陌生人同床共枕,她覺得有點兒怪。


    而且,對於男子來講,男寵這種事,多少有些傷顏麵,也給他個接受的過程,省得到時候給她擺臉色,弄得她跟霸王硬上弓似的,畢竟這事兒,還是兩廂情願的情況下比較享受。


    但是要給他單獨安排住所,這也不大好,不利於交流。得,就讓他住在耀華堂吧,和她一屋,先睡外間,沒事兒聊聊詩詞歌賦,人生理想什麽的,等差不多了,再談旁的。


    畢竟,以她前世的經驗來看,孤男寡女呆一屋,不出事兒才奇怪呢。


    念及此,薑灼華對桂榮說道:“就耀華堂吧,讓他住外間。”


    桂榮聞言愣了:“小、小姐……這、這不妥當吧?”


    薑灼華白了桂榮一眼:“有什麽不妥當的?你當我買他迴來,就是聽他彈琴的?我這輩子沒打算再嫁人,也不再是從前那個薑小姐,你慢慢習慣吧。”


    說罷,不再理會桂榮那副見了鬼般的愕然神色。


    迴到耀華堂,薑灼華在正室的貴妃榻上坐下,婢女們奉上了茶。


    葉適隨之走了進來,抱著箜篌站在廳內,趁薑灼華喝茶的空檔,四下看了幾眼,確定沒有埋伏。


    薑灼華今日喝了一天酒,這會兒有點兒口幹,細喝了一盞茶後,才抬頭看葉適。


    見他抱著箜篌,直挺挺的站在廳內,神色漠然,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不由覺得好笑,他怕是還未知曉自己即將要做男寵,以為她隻是和旁的人家一樣,將他買進私養的樂隊中,不然這會兒,應當是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才對。


    薑灼華有意和他培養感情,便笑道:“柳公子,宴會上,我們有吃有喝的,隻是難為了你們,你怕是到現在還未進食吧?這樣吧,我剛才在宴會上喝多了,也沒吃什麽東西,這就叫廚房傳飯,你陪我一起用些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買個皇帝揣兜裏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貓說午後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貓說午後並收藏買個皇帝揣兜裏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