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慕白當晚迴了隊裏洗完澡換上幹淨的作訓服就把所有人拎起來給集合在訓練場,二話不說就讓他們開始做訓練項目,包括職位比他低一級的指導員魏佳迪。


    食堂的楊大爺看著大晚上刑慕白還帶兵訓練,走過來站到他旁邊,刑慕白叫了聲大爺,楊大爺笑嗬嗬地說:“這群小子又不聽話了?”


    刑慕白清清淡淡道:“欠訓。”


    “還沒吃飯吧?”楊大爺很慈目地問,不等刑慕白迴話就又對他說:“慕白你跟我來。”


    刑慕白抬腳跟著楊大爺往前走,離開訓練場之前迴頭瞅了眼正被他罰負重跑的隊員,然後才再次邁步去了食堂。


    刑慕白坐在一張餐桌前,脊背挺得筆直,真真應了“坐如鍾”那句話。


    楊大爺從後廚端來給他留的飯菜,放到刑慕白的眼前,坐到他對麵,說:“在鍋裏溫著的,還熱乎,快吃。”


    刑慕白說了句謝謝大爺就拿起筷子來開始吃飯。


    他吃飯的時候習慣沉默不言,就隻專注地把飯菜全都吃掉,速度非常快。


    幹消防這一行,不知道什麽時候警報就會響起,所以幹什麽事都得幹脆利索,一點都拖拉不得。


    說的難聽點,每次吃飯的時候都要做好“也許這頓飯就是最後一餐了”的心理準備。


    這句話一點都不誇張。


    刑慕白早在調迴特勤中隊幾個月時就經曆了第一次失去隊友的苦。


    當時他們正在集合吃午飯,也就剛坐下才吃了一兩口而已,警報突然響了起來,所有人撂下碗筷飛快地衝向消防車庫。


    那次是一家會所發生火災,火勢很猛,火光染紅了半邊天,滾滾濃煙彌漫在空氣裏,異常嗆鼻。沈城各個區的特勤中隊和消防隊全都出動,齊心協力救人滅火。


    而也就是那次,刑慕白所在的特勤中隊犧牲了一名隊員,還有六人受重傷住院。


    犧牲的那名隊員還有一個月就能退役迴家娶媳婦兒。


    刑慕白在隊友犧牲後的很長時間裏一想起他就會想到他憨厚地笑著對大家夥兒說未婚妻在家裏等他迴去結婚的的那種開心的語氣和笑臉。


    後來在遺體告別儀式上刑慕白見過隊友的未婚妻,女孩因為失去男友悲慟欲絕,哭的暈厥過去好幾次。


    而隊友年邁的母親,因為老年喪子一病不起,沒能趕到告別現場送兒子最後一程。


    那種場麵讓錚錚硬漢一個個全都紅了眼眶。


    ……


    等幾分鍾後刑慕白把飯菜吃的一幹二淨,楊大爺才開始同他說話。


    “聽指導員說你要調到大隊那邊去了啊?”


    刑慕白沉吟了幾秒,點頭,“上麵領導是這樣說的,不過還沒進行考核,暫時不會調動。”


    楊大爺舒心地吐氣,“調動好,到了大隊就不會這麽辛苦了,最起碼工作性質安全。”


    刑慕白淡淡地笑了下,沒說話。


    “走,出去看看他們那幫兔崽子去!”楊大爺率先站起來,和刑慕白出了食堂。


    他們到訓練場的時候隊員們正在做消防水帶連接的項目,楊大爺看著在訓練場上認真做項目的兒子,欣慰地笑了笑,感歎道:“楊樂這小子這幾年來多虧你教管才會蛻變成一名真正的戰士。”


    刑慕白淡然一笑,“沒,是他自己努力。”


    楊樂其實是個被楊大爺和現在在醫務室的王姨兩口子當年撿迴家的孤兒,老兩口/活了大半輩子沒有孩子,覺得楊樂的到來是上天賜予,對這個孩子百般寵愛,甚至有點過於寵溺了,後來楊樂青春叛逆期打架鬥毆,酗酒抽煙,儼然成了一個小混混,卻就是在這個敏感時期,楊大爺出了意外要輸血,楊樂才知道自己不是親生的,對於當時的青春期的男孩子來說,這個打擊最為致命。


    後來他越來越放肆,在有次和他的狐朋狗友出去瞎混時不小心因為抽煙引發了火災。


    那場火災事故最終有驚無險,從鬼門關走了一遭的楊樂想通了很多事,不再故意和父母作對,但那個年齡的男孩子也拉不下臉來去和父母好好的談談心,他什麽都沒多說,自動的迴了學校學習,也就是那一年,他高中畢業,報了軍校。


    再後來,就成了一名消防兵。


    剛進特勤中隊時楊樂特別狂,誰都不放在眼裏,總覺得老子在學校次次第一,肯定比你們這些老兵要厲害牛逼的多,就哪怕他在麵對刑慕白的時候,眼裏都是帶著不屑的。


    但最終和刑慕白比試了一番後,他的銳氣被削減了不少,終於認識到了自己的問題。


    刑慕白輕輕鬆鬆贏了楊樂時對他說了這樣的話:“狂妄自大可以,但首先,你得有能讓你目中無人的資本。”


    從那,楊樂桀驁不馴輕狂高傲的性格開始在刑慕白嚴苛魔鬼的訓練中潛移默化地改變著,他鋒利的棱角一點一點地被磨平,變得越來越穩重務實。


    而他和父母的關係也日漸緩和,曾經那個不知道如何表達的別扭大男孩,終於肯開始敞開心扉麵對養父養母。


    楊大爺看著訓練場上衝在最前麵完成項目的兒子,臉上笑出了褶子,他歎了口氣,道:“他十六七歲的時候到處犯渾,我當時就想啊,我不求他能為社會做什麽貢獻,隻要他不成為社會的禍害就好。”


    刑慕白也望著自己培養出來的兵,唇角微揚,“他現在很優秀,把自己的青春年華都獻給了消防,是一名很出色的戰士。”


    楊大爺笑道:“是呐!”


    須臾,楊大爺歎息,說:“到時候你離開中隊,這幫小兔崽子肯定舍不得你。”


    “不過也好,也好。你總不能一輩子都呆在前線,老大不小的了,該為自己考慮考慮了啊。”楊大爺笑著拍了拍刑慕白的肩膀,如是說。


    刑慕白不自覺地眯了眯眼,盯著訓練場上那群揮汗如雨的漢子,過了會兒才說:“不急。”


    兜裏的手機響起來電鈴聲,刑慕白掏出來,楊大爺擺擺手,“我先迴去休息了,唉,人老了熬不住啊……”他邊歎息地說著邊邁著步子轉身離開。


    刑慕白劃開接通,林疏清剛剛從手術台上下來,她趴在桌子上,閉著眼睛懶洋洋地問他:“隊長,我給你的消炎藥你吃沒?”


    刑慕白想起被自己放在房間裏的那袋藥,簡簡單單地“嗯”了下,“還有其他事嗎?”


    林疏清挺不滿地嘖聲,“有。”


    “什麽?”他平靜地問。


    “你今天往江裏跳的時候不害怕嗎?”


    刑慕白的手抄在褲兜裏,哼笑了聲:“怕什麽?”


    林疏清沒有接著他拋迴來問題往下聊,隻是突然對他轉而說:“你跳下去的那一瞬間,我覺得我死了,刑慕白。”


    她的嗓音微微啞著,聽上去有些疲累,柔柔軟軟的。


    一點都不像她平日裏調侃著逗他時那種輕鬆上揚的語調。


    刑慕白的心口不受控製地微微滯了一下,是一種很陌生的悸動。


    而他根本不能理解也沒有在意自己心裏輕微細小的變化,隻是皺起眉,表情像是有些不愉。


    隨即,他放在耳畔的手機裏又傳出一句話,像是細細柔柔的夜風,灌進他的耳朵裏。


    “不過,看到你平安無事的那一刻,我仿佛又重新活了過來。”


    刑慕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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