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手勾起來連在少年四肢上的縛靈鎖鏈,敖定波捏著逐漸泛起血色的鏈子晃了晃:“知道這是什麽嗎?” 佟苓沒想到對方會是這樣的反應,藏在袖底的雙手緊攥成拳頭,悶不吭聲。 “縛靈鎖可不止是用來囚禁妖獸精怪這般簡單。”敖定波臉上的笑意淡下去:“隻要本王想,讓你願意主動開口的刑罰數不勝數。” 隨著話音,一直纏繞在佟苓關節處的縛靈鎖逐漸變得滾燙,與之前幾次不同的是,這一迴的鎖鏈不僅愈捆愈緊,而且在烙下深印的同時還在不停抽取著少年體內僅剩不多的妖力。 筋脈都被灼燙熱流侵襲的滋味著實不好受,佟苓忍不住痛唿出聲,一時間隻覺得就連骨血都快要被縛靈鎖一同抽出體內。 恍惚間鹿妖勉強睜開雙眼,過強的暈眩感令他就連近在咫尺的敖定波都看不真切。 煎熬多時,少年雙頰滿是病態潮紅,大滴汗珠沿著額角滾落下來落入幹草堆中。幾度窒息令他終於忍不住開口大喊道:“隻有我的妖力才能打開離火之淵的結界!” 敏銳捕捉到了佟苓口中的陌生地名,敖定波當即收迴施加在縛靈鎖上的熾焰靈力。 迴頭同敖戰對視一眼,敖定波隨即半蹲下/身,伸手捏起佟苓的下巴,從懷裏掏出一枚深褐藥丸,掰開齒關將藥硬塞下去。 藥丸入口即化,化作一股冰涼靈氣,很快便將鹿妖體內原本在四肢百骸之間遊走的灼燙感悉數驅除。 佟苓胸膛幾下起伏,雙手撐在身側的幹草葉上,粗喘著抬袖擦幹額前冷汗:“離火之淵地處南疆腹地,外有玄瀾親手加持過的阻隔結界。” “結界依托陣法,汲取整片疆域的靈氣,比鹿遼山的九絕寶塔陣還要強勁百倍。” 提起九絕寶塔陣,敖戰和敖定波的神情雙雙變得不善起來。 迴想起同那陣法靈力匯聚出來的白鳳爭鬥之景,敖戰指尖在臂彎處無節奏地輕敲幾下, 天地浩蕩,廣闊山河之間本就蘊集著無數濃鬱靈氣,能夠輕易為陣法所汲取化用。 不過是一座山頭,便能夠匯聚出那般能量,若是再加上南疆地廣、山林密集,靈力更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了。 何況玄瀾精通設陣之法,做事縝密滴水不漏,加上還有‘神諭’一事懸而未決,敖戰並不能確定對方背後還有沒有埋藏得更深的其他勢力。 如今敵暗我明,如若真同鹿妖所言一般恣意強攻,很有可能被那兩人合力坑殺。 自然,敖定波也存在著同樣的顧慮。 他操縱著縛靈鎖稍稍鬆開幾分,使得佟苓能夠稍微活動幾下自己受傷的手腕,隨即湊上前問道:“‘離火之淵’就是那禿驢和妖女的藏身之地?” 看對方總算是有了鬆口的跡象,佟苓嗆咳幾聲,點了點頭:“是。” “南疆之中山脈連綿,十萬高山環繞掩映。離火之淵便藏在最深處,四周被巨大裂穀包圍。” “半年前,玄瀾第一次帶我進入離火之淵,”少年眸色稍黯,將自己的下唇咬得發白:“那也是我第一次見到張凝月。” 敖戰上前一步,低聲質詢:“半年前?”此時距離燁城之中毒瘴爆發不過三月,若是半年前張凝月就同玄瀾勾結,倒也還算是說得過去。 佟苓本就受了重傷,一番折騰下來更是臉色泛青,體味到男人話裏的未盡之意,很快蹙眉迴應道:“這隻是他帶我進去的日子,若你想問那女人究竟何時便同玄瀾相識……我不知道。” 敖定波又給佟苓塞了一顆淺色藥丸:“繼續。” 大概是那藥丸的滋補作用起了效果,少年麵頰上終於恢複了丁點兒血色。 防備地朝後蹭了幾寸,佟苓試圖遠離敖定波:“離火之淵四麵八方都是裂穀,裂穀底下才是真正的萬丈深淵,其中溝壑又被瘴氣毒霧填充,尋常人隻要沾上些許就會被腐化成一具白骨。” “不僅如此,外人若想通過離火之淵的結界,便須得以玄瀾靈氣為引。”鹿妖說到此處話音一頓,神情明顯變得陰沉不少:“點蒼印能讓妖獸同主人氣脈相連……所以我才說,隻有我的妖力能進出離火之淵。” 注意到了佟苓向後躲避的動作,敖定波眼底流露出一絲玩味神色。 大概天生就是個閑不下來的性子,青年裝作毫無所覺的模樣,故意往少年的方向湊了湊:“那禿驢既然敢把你一個人扔下來,肯定是算準了你知道的一切對他們毫無威脅,即便是和盤托出也無濟於事。” 敖定波一雙赤紅眼眸定定地盯住佟苓不放,輕而易舉便捉住了少年的單薄肩膀,讓他不能動彈分毫:“假若這本就是你們裏應外合設下的苦肉計,想要將我和大哥引至那勞什子離火之淵裏一網打盡……” “血契。”敖定波一句話尚未說完,便被佟苓開口打斷。 此時少年的指骨被自己用力捏得泛白,斬釘截鐵道:“我自願同你締結血契,若我方才所言有半句虛假,不日必將天打雷劈,身死道消,永世不得超生。” 同為妖族,敖定波自然不可能不知道血契為何物——那是上古妖獸流傳下來用於約束合謀雙方的一種契約,要求定下血契的兩人以血為引,七魄為媒,待到兩人都完成了定契時對方要求之事,血契才能隨之消解。 違約之人,下場並不能比天打雷劈要好上多少。 “我隻要張凝月的命。”佟苓薄唇開合,吐出來的話語愈發冰冷:“就算是你們要一同殺了玄瀾也可以。” “不,”少年半闔起雙眸,唇角勾起來一個近乎於詭異的弧度,緩聲道:“應該是……先把和尚殺掉,更好。” ***** 敖戰跨步越過門檻,迴身拉緊了臥房的雕花木門。 放在案幾上的紅燭已經燒完了大半,燭淚落下堆積在燭台上重新凝固,燈芯燒得焦黑,其中閃爍的一豆火光微弱,躍動著在牆麵上留下不停搖晃的黑影。 端坐在床中央的青年半身裹著錦被,聽到房門口傳來聲響的一瞬間抬頭,靜靜地望向站定在不遠處的敖戰。 墨色長發披散在後背,張青嵐見他一動不動,開口喊了一聲“敖戰”。 男人就著燭火望過去,並未停留太久,很快便邁步朝他走去。 順勢坐下在床沿處,敖戰抬手撥開青年散落在鬢邊的發絲,將其別至耳後:“醒了?” "嗯,"張青嵐點頭應下,順勢半跪著直起身,整個人輕輕撲進敖戰懷裏:“在等你。”說話時尾音似是帶了一把小鉤子,勾得男人心頭一顫。 敖戰就著兩人相擁的姿勢將被子扯上來,將張青嵐裹緊,低頭輕吻一下對方唇角:“你如今神魂不穩,須得好好休息才是。” “無妨,”青年側臉貼至敖戰胸膛,輕蹭幾下道:“方才去哪裏了?我醒過來時便沒見到你。” 敖戰這才將佟苓被俘以及之前在柴房之中的見聞一一道來。 “那鹿妖說此物對人無害,隻不過在接近張凝月時,對方或許會因此有所察覺。”敖戰握起來張青嵐纖瘦手腕,皺眉捏起來紋飾奇詭的銀鐲:“你感覺如何?” 張青嵐順勢直起身,晃了晃手臂上掛著的鐲子,感受到敖戰幹燥掌心的微涼溫度,很快安慰道:“確實沒有什麽不好的感覺,似乎跟普通的手鐲無異。” “巫蠱之術神秘詭譎,不好貿然動作,”敖戰微微頷首,同他十指交扣:“但最好還是盡快將其摘下,以防萬一。” 張青嵐湊上去輕含住敖戰下唇,含混道:“好。” 兩人交換了一個吻,分開時青年唇角粘連起來一根銀絲,極盡曖昧。 敖戰單手托在他的後頸處,目光深沉,沉吟片刻後開口問道:“若是我親手殺了張凝月,你會恨我嗎?” 話音落下的瞬間,男人便察覺到了懷中身體一僵。 張青嵐還未從方才的親吻之中緩過神來,輕喘著神色迷離,隻不過抓著敖戰手臂的指尖下意識地收緊,臉色也有一瞬間的蒼白。 卻也足夠敖戰會意:“我知道了。” 他伸手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臉色冷淡下來,扶著張青嵐的肩膀將人放迴床上:“先睡吧。” “待到七日後海族大軍集合完畢,便會朝離火之淵進發。”第一百零六章 一直到真正看見數以萬計從天而降的蝦兵蟹將,如此聲勢浩大的陣仗才讓人終於有了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實感。 數十萬將士分別從東、南兩個方位趕來,騰雲駕霧。如冷鐵般肅殺的氛圍在他們降至山林之中後迅速彌漫開來。 敖戰指揮隊伍兵分六路,分別以傀儡術操縱替身,根據佟苓繪製的地圖指引兵馬向南疆腹地深處進發。 一行人出發時不過卯時,天光未明,兵將們大多手持火把在崎嶇山路上披荊斬棘,一路猛進。 其中精怪並未全部化作人形,總歸是有些鉗螯須殼留在外麵,青麵獠牙再配上昏暗天色和躍動火光,更顯氣勢駭人。 不同於浩蕩行進的六隊人馬,敖定波特意收斂氣息,外披一條烏黑長袍,將身形麵容模糊一二,之後再將化作原形的白鹿抱在懷裏,跟在敖戰身後默默攀著山路。 幼鹿通體雪白,柔軟皮毛上還零星地散著幾塊顏色更淺的原形半點——佟苓此時雖是化作了鹿身,卻並非自願,四條纖細鹿腿彎折著揣在男人懷裏,怎麽也算不得舒適。 在一身黑袍的籠罩下,縛靈鎖的微弱金光已是盡數湮沒,隨著敖定波走動摩擦而發出金石相擊的脆響,纏繞在鹿妖身上,將佟苓的修為悉數壓製。 一路上灌木草葉摧折,散發出一股清新濕潤的淺淡香氣。 佟苓原形也隻不過是隻幼鹿,被敖定波緊緊圈在懷中動彈不得,如此過了半炷香的時間,才終於忍不住拿鹿角向上***了頂男人的下巴,試圖喚起對方的注意:“……你放開我。” 敖定波恍若未聞。 他平視前方、一路緊盯著張青嵐的背影,看見他同敖戰形影不離的樣子,總覺得心裏有些膈應。 在敖定波看來,青年的立場可謂極不明確。原本隱瞞真正身份混入龍王府中目的便是板上釘釘的不純,此時卻願意跟在敖戰身邊,一起去討伐他那個所謂的家姐的棲身之處。 這讓敖定波心裏多少有些怪異的不適,所以才一路抱著白鹿走在後麵,故意和他隔得很遠。 如今隨著佟苓的動作,白鹿身上的絨毛輕柔剮蹭在敖定波裸露出來的皮膚上,比鹿角頂上來的痛感更早地拽迴了男人不知道神遊到了那裏的思緒。 “嘶——”還未等敖定波低頭,從下頜處傳來令人牙酸臉疼的痛感便叫他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 敖定波順手拉了一把長袍的帽沿,垂首兇道:“做甚?” 佟苓抬頭瞪他,隻可惜現在的模樣是一隻白鹿,即便是努力睜大了雙眼也無濟於事,圓溜溜的粉瞳之中倒映出來敖定波兇神惡煞的一張臉,口吐人言道:“你放我下去,我能自己走。” 佟苓此時拉著一張鹿臉,實在是做不出來皺眉這般複雜的表情,敖定波看著他那副氣急又無可奈何的模樣隻覺得好笑,開口嘲諷道:“你以為我願意抱著?” “若是真放你下地,一不留神讓你逃走了該怎麽辦?” 佟苓吵不過敖定波,忍不住伸腿朝人蹬了一蹄子:“…你!”他這一嗓子有些沒控製住聲響,驚得四麵隨行的兵將紛紛投來疑惑的視線。 敖戰原本走在最前,聽到後方一陣騷動便姑且停下了腳步,轉身迴去朝那道黑影望了一眼,很快便收迴目光。 “……”張青嵐跟在敖戰身側,後背背了個快半人高的竹篾箱籠,小聲問他:“怎麽了?” 眼看著雪白鹿角從那烏黑布袍底下伸出來又被按迴去,敖戰這才麵無表情地拉起青年左手,沉聲道:“不用管。” 張青嵐有些茫然地點點頭:“好。”隨即快步跟上敖戰,腰間佩著的銅錢劍發出當啷幾聲脆響。 順手從箱籠側邊拽出來一張繪著南疆地勢的圖紙,青年垂眸看著上麵被佟苓用朱砂筆勾畫出來的幾處。 “若是佟苓沒有撒謊,那這幾處便是籠罩著離火之淵的大陣陣眼。”捏緊了手中這張薄脆的紙片,張青嵐的嗓音平淡,聽不出來有什麽情緒:“玄瀾若是想要守陣,必定會在這些地方設下重重機關。” “即便是有佟苓的妖力能夠助我等入陣,十萬大軍也一定會驚動他們,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全數跨越結界進入離火之淵。” 敖戰聞言頷首:“的確如此。” 不留痕跡地瞥了一眼青年背簍裏雜亂堆著的照妖鏡清音鈴,還有不少提前用朱砂寫好的符籙,敖戰很快開口道:“所以才需要讓其餘兵將率先深入山林,為的便是能夠盡快拆解玄瀾在陣眼處設下的眾多機括。” “離火之淵內情況尚不明朗,若是令大軍貿然挺進恐怕會打草驚蛇。不如兵分兩路,初期隻需要精銳死士隨行,順勢潛入探查即可。”話裏話外,敖戰想要率先進入離火之淵的意圖十分明顯。 張青嵐有些不讚同地皺起眉:“還是等攻破結界,將士們一同……” “那鹿妖和敖定波之間有血契所縛,既是一路同行,定然不會輕易將自己置於危險境地。”說話時兩人雙手交握,張青嵐手中暖意一點一點地順著相貼的掌心傳過來,令敖戰原本冷硬語調不由得緩和幾分。 拇指在青年手背上輕輕摩挲幾下,敖戰有意安撫道:“隻是探查而已,並不會貿然暴露行蹤,毋須擔憂。” 張青嵐蹙眉,幾度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歎一口氣,悄悄握緊了腰間佩劍,不再多做言語。 …… 有了佟苓所繪製地圖的指引,幾隊人馬朝陣眼關竅所在之地長驅直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