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若是不信,貧僧身上還帶著超度用的法器和經文,”和尚搖搖頭:“你們可以拿出來,看了便知貧僧所言非虛。” 明明敖定波才是綁人的罪魁禍首,現如今反倒變成了和尚在不辭辛苦地辯解……張青嵐站在敖戰身後看得分明,輕歎一口氣,也不知該感歎龍族一脈相承的霸道、還是那僧人過於老實。 敖定波吩咐海卒守在一旁,頂著大哥的嚴肅眼神,這才磨磨蹭蹭地走到和尚身邊,從對方身側掛著的布袋之中掏出來幾張邊角泛黃的經卷,還有一束線香,和幾個斑駁銅鈴。 看不大懂佛門法器,敖定波忍不住嘀咕幾句,之後便站起身來朝敖戰走過去。 從敖定波手中接過經卷,紙麵上用摻了金沙的墨汁寫著滿滿一版《地藏經》,銅鈴線香大概也是做法事所需要的器具。 倒是和僧人所言沒什麽出入。 敖定波受到敖戰示意,隨即讓人將縛在和尚手腳處的藤條解開,瞥了一眼剩下兩個還在昏迷之中的僧人,很快問道:“鎮上究竟發生了何事?” “阿彌陀佛……”和尚站起身,頗為擔憂地垂下目光、看了看兩旁的師兄弟,這才搖搖頭:“貧僧知道的也不多。” “半月前,寺內住持雲遊歸來,神色惶急。說是隔壁鎮上死傷無數,很快便派弟子趕來洛遷鎮救人。” “不過等我們匆忙趕到,發現鎮內百姓都已經成了一副幹屍模樣,”年輕僧人目露悲憫:“我們也不清楚這鎮中到底發生過什麽。” “隻能日日前來念經,超度亡靈。” 張青嵐聽得入神,眉頭輕擰:“也就是說這些屍體出現的時間並不長,碰巧又是在半月之前發生……” 刻意壓低了聲音,張青嵐湊到敖戰耳側:“果然同鹿遼山內的法陣有關?” 敖戰沉吟片刻,神情高深莫測,目光落在那一疊經卷上。 “恕圓藏冒昧,”見此時無人出聲,和尚視線不留痕跡地在四周守衛上繞過一圈,疑惑道:“不知各位前來洛遷鎮又是為何?” 敖定波“嘶”了一聲,一路橫行霸道慣了,此時倒是一時間詞窮,腦袋空空,編不出什麽理由來。 張青嵐反應更快,趕在敖定波開口前朝前一步,向著圓藏拱手:“我們本是鄰縣衙役,被縣令派出來追剿一夥山賊。” “臨時路過洛遷鎮,注意到其中怪異景象,這才想要探查一番。方才多有冒犯,還請小師父莫怪。” 說話時候青年的神情過於正氣凜然,誆騙之語張口就來,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登時唬得圓藏迷迷糊糊,不多久便信了張青嵐的鬼話。 圓藏見周圍一群人手持兵器、形容整肅,的確像是衙役做派,加上張青嵐神色誠懇、言語有理有據,點點頭道:“好說。” 敖定波啞口無言,在心裏倒抽一口冷氣,一時間竟是呆在原地,不曉得做些什麽好。 一旁的敖戰已經見怪不怪,沉默施術,將海卒身上的衣服悄悄幻化成統一製式,在密林遮掩之後幻化出來幾匹高頭大馬,讓人牽著馬走到樹前。 幫著圓藏將兩個昏睡的師兄弟扶上馬,張青嵐語氣溫和:“不知小師父在哪個廟裏供佛?若是不嫌棄,我們可將人送迴去,以表歉意。” 圓藏毫無戒心,本就是個老實性子,如今看見青年臉上的溫柔笑意更是將方才敖定波的粗暴言行忘了大半。 “多謝施主,”圓藏從一旁守衛手中接過自己的經書銅鈴,塞迴布袋中:“我們是從兩座山後的淨蓮寺趕過來的。” 敖戰伸手攔下來正欲上前的敖定波,沉聲道:“無妨,時機未到,不必打草驚蛇。” 在敖戰默許之下,一行人浩蕩啟程。 張青嵐走在圓藏身旁同他禮貌交談,期間貌似不經意地偏過頭,眼尾餘光瞥向走在自己身後的敖戰,神色複雜,喜憂莫辨。 …… 翻過兩座低矮山包,不多時,淨蓮寺逐漸浮現在人眼前,再有半裏地便能走到。 圓藏的師兄弟早在半途之中清醒,坐在馬背上一臉驚愕地聽完解釋,之後才下馬步行。還未行至半途,便已經圍在青年身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見時機成熟,張青嵐狀似不經意道:“對了,還有一事,在下想要同幾位師父討教一二。” 望著眼前愈發接近的寺廟,青年垂下目光,刻意掩飾掉了眸中一閃而過的暗光。 走在他身旁的幾人聽到張青嵐這樣說,很快點頭,示意他但說無妨。 感受到身後敖戰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熱眼神,張青嵐被衣袖遮掩住的雙手輕握成拳,垂在身側。 很快,張青嵐偏頭望向圓藏,溫聲問道:“不知貴寺之中可有一位法號‘玄瀾’的師父?” “在下月餘之前曾受其幫助,一直想要尋得那位師父,當麵道謝。若是各位小師父識得他,還請幫忙通傳一二。” 圓藏腳步不停,忽然聽到青年嘴裏吐出來的人名,神情動作均是一愣:“若隻是如此,自然是義不容辭……” 張青嵐並未放過這個細節,瞳孔微縮,指節處捏得泛白。距離淨蓮寺愈近,原本還算平靜的氣氛就變得愈發暗潮湧動。 然而出乎意料,片刻後三人紛紛竟是搖頭。圓藏望向張青嵐的眼神當中平添幾分迷惑,最後猶疑道: “可是……寺內並無此人,又要如何傳報呢?”第八十七章 張青嵐動作一滯,目露遲疑。 為了不讓三人生疑,之後則很快收斂情緒,淺笑道:“那或許是我記錯了罷。” 圓藏戒心不重,聽完張青嵐解釋便露出來一個了然表情:“若是施主不嫌棄,貧僧平日裏可為您多留意些那位師父的消息。” 張青嵐微微頷首:“有勞。” 敖戰一路綴在幾人身後,聽到圓藏和青年的對話,表麵不動聲色,心下卻是有自己的盤算。 很快,淨蓮寺的大門就出現在了一眾人眼前。 門口負責掃灑的小沙彌望見這氣勢洶洶的一隊人馬,當即白了臉色,手裏握著的掃帚一個不留心,將原本已經聚攏成一堆的枯葉雜草打散、飄落一地。 圓藏目露無奈,和另外兩名師兄弟從人群之中掙脫出來,走到小沙彌麵前。 “慧能,”抬手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圓藏平和道:“速去通報住持,今日廟裏有貴客到。” “哦……哦。”那小沙彌反應片刻,見到了師兄才如釋重負地歎了一口氣。 很快便罷手中掃帚放迴了牆根處,扭頭跑進寺廟。 “各位施主,這邊請。”圓藏雙手合掌於前胸,朝著張青嵐等人淺淺躬身,微笑著將一行人請進了寺廟之中。 張青嵐朝他輕輕點頭,在路過寺院院門的一瞬間,視線仿佛不經意地掠過方才小沙彌放下掃帚的牆角。 不出所料,雖然時間過去了半月餘,淨蓮寺院牆上曾被於家家丁潑過桐油的地方,現如今仍舊有痕跡未褪。 仔細嗅聞,還能察覺到空氣之中一股若有若無的怪異味道。 將全部心思放在探查四周環境上,張青嵐略微有些失神,一路跟在圓藏身後走進寺廟,便並未注意到橫在路中央的幾塊石子。 幾個小和尚此時從不遠處笑鬧著衝過來,本是衝著圓藏師兄蹦過去,卻一不小心踩到了那些個碎石瓦礫,踉蹌著撲向人群,撞得幾個毫無防備的海卒摔了個趔趄。 張青嵐剛巧站在距離圓藏最近的地方,冷不丁被還不及自己半腰高的小沙彌撲了滿懷,被對方撞得生生後退幾步。 後背便靠在了旁人的胸膛之前。 對方十分高大,懷抱卻是沒有什麽溫度,像座小山一樣擋在自己身後,一動不動。 過於熟悉的清冽冷香瞬間將青年整個包裹,張青嵐瞳孔微縮,握著麵前小沙彌肩膀的指尖稍稍收緊,身子僵硬得如同一塊木頭。 很快鬆開手,張青嵐將撞到自己的小和尚扶起來,輕推一把小孩兒單薄肩膀,讓人往前走去幾步。 剛想要向前一步,離開身後那人,卻是冷不丁地被對方從身後捉住了手腕,藏在衣袍底下掩人耳目:“別動。” 仗著此時周圍人仰馬翻,一片混亂,敖戰渾水摸魚,刻意握住了青年細瘦腕骨不放,生著老繭的指腹在對方手腕內側摩挲幾下……隻可惜最後發現仍舊是尋常那般光滑,沒有留疤的半點痕跡。 “怎麽?”青年不明所以地偏頭迴去,耳廓掠過男人的均勻吐息,將鬢邊幾縷青絲揚起小半的弧度。 敖戰發覺這般突襲似乎不起作用,在旁人生疑之前就鬆開了手,退迴一步。 眉頭輕挑:“無事。” “慧靈,慧文,慧尚,慧武,”圓藏從地上拎起來豆丁似的小和尚,有些生氣地點了好幾人的名字:“在寺院禁地之內橫衝直撞,成何體統?” 幾個小沙彌入寺的時間尚短,又正是貪玩年紀,聽到圓藏教訓他們也不覺得委屈,隻是揪著衣角,垂著腦袋吐了吐舌頭。 圓藏無奈,隻得拍了拍幾人的腦袋,輕聲教訓:“快向幾位施主道歉。” 小沙彌這才抬起頭,乖乖朝被他們撞到的幾個海卒高聲道歉。 “師弟們修煉不夠,心性浮躁,讓各位施主見笑了。”圓藏搖搖頭,喊來別的師兄弟,將其餘人馬帶到寺院之中的客舍安置。 敖定波一路上跟在隊伍的最遠處,此時留了個心眼,主動從路邊扯來一個禿驢,仗著出家人心善,有模有樣地同人家說想要參觀寺院。 臨走前還特意給大哥拋過去一個暗示般的眼神,之後三步並作兩步地離開了寺廟前院,打算深入淨蓮寺之中尋找線索。 不多時,原地隻剩下張青嵐、敖戰,還有一旁滿臉歉意的圓藏,身後還藏著四個探頭探腦的小禿驢。 “師兄,今日來的這些是什麽人?”小沙彌怕生,躲在圓藏身後細聲細氣地問。 圓藏無法,隻得朝著青年抱歉一笑,隨即半躬下/身,同他們低聲解釋:“都是隔壁縣裏的衙役。” “哦。”對勞什子衙役不大敢興趣,慧文拽了拽圓藏的衣擺:“師兄,你看這個。” 說完,那小沙彌便特意抬手,攤開掌心,將手裏的東西遞至圓藏眼底——日光之下,一小片雕著九瓣青蓮的銅板正靜靜躺在小孩的手中。 蓮花正中則是一個透光圓孔,上麵還沾了些銅綠,做工並不太精細。 圓藏以為這些孩子又從哪裏撿了些雜物來,無奈搖頭:“待會誦經之前一定要記得淨手,否則是對佛祖不敬。” 渾然不覺另一旁的兩道銳利視線已經牢牢定在了那張輕薄銅片之上。 自覺在外人麵前這般作態不合禮法,圓藏隻得連聲道歉:“師弟孩童心性,還請兩位莫怪。” 張青嵐不留痕跡地同敖戰對望一眼,隨即道:“無事,孩童純稚,倒是天真可愛。” 慧文見師兄似乎對自己找到的“寶貝”不感興趣,當即有些喪氣,悶悶不樂地握緊拳頭,悄悄將手指上的泥巴抹到自己衣擺處。 卻不料耳旁忽然響起一道清潤嗓音:“小師父,不知這你這寶貝是從何處尋到的?” 抬頭一看,才發現是個眉眼清俊,氣質溫和的青年,正蹲在麵前,笑眯眯地同自己搭話。 隻見那人身著淡青窄袖長袍,一雙狹長眼瞳中流露出來脈脈溫柔之意,指尖溫度微涼,正輕握著自己的手背,專注地盯著那片“寶貝”,認真神色不似作偽。 慧文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微微睜大,笑意一點點染上眸底,當即牽著漂亮哥哥的手保證道:“我帶你們去找!” 張青嵐垂下來睫羽,微微頷首:“好。” 敖戰雙手抱臂,居高臨下地望著那小鬼頭: “……” ***** 看著眼前覆著一層薄灰的淺色長袍,敖戰眉頭緊皺,後背半倚靠在藏經閣之中的木架上,神色之中喜怒莫辨。 隻見那長袍分為內外兩層,外層是淨蓮寺的普通僧袍模樣,淺棕色的布料如今滿是褶皺,堆積在藏經閣的角落裏。 上麵則出現不少破口,內層布料外翻,露出裏麵真正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