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笑地望著眼前單薄如紙的幻影,敖戰把玩著掌心中央的一顆水球:“想要獨吞一條真龍,倒還真是好胃口。”  話音未落,神色陰鷙的青龍將指尖的透明水球凝結成冰,朝著那幻影的心口彈指一揮。  頓時,水球便如同一支利箭一般疾馳而去,在即將觸碰到花妖的一瞬間一分為三,分別沒入眉心,胸口於丹田三處,最後消弭於無形。  本以為自己作為幻影敖戰無法攻擊,如此才敢大膽顯形的姚乙棠隻覺心口一涼,頓時急火攻心,竟是噴出滿滿一口鮮血。  再抬頭時,發現敖戰仍是那副好整以暇的模樣,周身蘊著濃重的黑色氣浪,正在翻滾沸騰。  抬起手背抹去嘴角的血漬,姚乙棠低頭望了望自己愈發淺淡的身影。  又過了幾息的功夫,姚乙棠才湊足了力氣,不甘心地追問道:“敖戰,你本已靈力全失,記憶也被封存……到底是如何突破的幻陣?”  男人臉色沉鬱陰狠,聲線喑啞:“與你無關。”  “倒是你,不但身為陣眼被封存在幻陣之中,甚至還無法自主顯形,全憑陣中人觸發。”  “你的主子許諾了什麽,讓你如此賣命。”  姚乙棠聞言神色大變,當即慌亂反駁:“你胡說!”  “這幻陣分明是受我驅使,全憑我的心意而動,根本沒有什麽‘背後之人’。”  強撐著勾起一個笑容,姚乙棠嗓音艱澀道:“那個凡人,是你的情人吧。”  像是為了證明陣法的確是她獨自驅使、拿來對付敖戰一般,姚乙棠掩飾住神情之中的慌亂,輕聲說:  “我讓你們一同入陣,不僅是想要奪取你的能力,還想要親眼瞧瞧,情人之間反目成仇,到底是個什麽模樣。”  海棠花妖的道行到底還是太淺,不知自己慌亂之下找的借口是何等的錯漏百出。  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她盯著敖戰,拚命掩飾著一些什麽:“如果我猜的沒錯,你雖然恢複了些許妖力,但是仍舊無法同這幻陣裏的‘小因果’抗衡。”  感受到了自己身上的傷的確正在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逐漸好轉,姚乙棠愈發篤定道:“敖戰,你根本殺不掉我。”  “用不了多久,你就要被迫同你的心上人分離。”姚乙棠道:“在痛苦之中被我煉化,成為我腳底下的花泥。”  海棠花妖咬牙切齒道:“到時候,你一定會後悔的。”第三十五章   冷風從殘破的石門處倒灌,將佛塔中殘存的水汽裹挾而出。  塔內勉強用來充當照明的老舊燈燭已然被刮得七零八落,摔在滿是塵土泥漿的地麵上,脆弱的燈托四分五裂,差不多快要碎成齏粉。  空地中央此時已是空蕩一片,一簇冰柱突兀地佇立在本是姚乙棠所站立的位置,其上還冒著蒸騰白霧,冰霜以其為中心向四周蔓延開來。  氣氛近乎凝滯。  身上烏黑的袖衫被冷風刮起,衣袂紛飛,敖戰周身縈繞著四九冰藍氣勁,在一片黑暗之中尤為惹眼。  男人的右手垂在身側,指尖處還有殘留未消的星點冰晶。神色鬱鬱,盯著那簇孤零零的冰柱,視線久久沒有移開。  姚乙棠消失得十分迅速,在撂下類似於怨懟的幾句話後,整個幻影便如同分解一般,猝然消散在了半空中。  花妖有幻陣的本源力量相助,想要逃離現場不過是轉瞬之間,即便是敖戰當機立斷驅使水龍卷幻化作鎖鏈也依舊來不及阻止。  於是敖戰隻得在原地停留了片刻,直到周邊再也沒能察覺到屬於其他妖怪的氣息,方才收手轉身,離開了塔樓。  赤腳走在湖麵之上,敖戰朝著畫舫的方向逆風而行,神情雖不似之前一般陰沉,卻仍舊收不住滿身的躁鬱。  深藍色氣勁圍繞在男人身邊安靜地燃燒著,明滅的火光躍動,映亮了東海龍王陰惻惻的一張臉。  兀自將右手手掌抬起,敖戰一邊向前,一邊盯著掌心之中驅使幻化而出、懸浮在半空中的一隻海棠果,眼底流露出幾分若有所思的神情。  百年之間,敖戰見識過的精妙陣法不計其數。  按照用途,世間現存的陣法可以大概分為殺陣、囚陣、幻陣三類,陣有陣靈陣眼,每類陣法則根據命名而擁有不同的用途。修為高深的修士甚至可以任意拆分套用不同的陣法,達到攻擊或是自保的目的。  若是真要計較下來,其實無論是殺陣還是囚陣都有一個不可忽視的共通點——那便是陣中靈氣的效用大多以束縛和攻擊為主,陣法主人也因此得以引導靈力來限製目標。  而幻陣與另外兩類陣法不同,最為明顯的,當是它不進反退、甚至能夠汲取陣中生靈修為化為己用的特質。  也正因此如此,敖戰才能早在現世陣法激活的一瞬間,從那恍如殺陣一般的磅礴靈力之中覺察出唯一的破綻,拿出合理的應對之法。  事發突然,敖戰又長久受到天道壓製,修為並不足以直接破陣,於是隻得生生咬下一口舌尖血。  利用血中的真龍之氣強行暫時突破幻陣的束縛,將十分之九的靈力全部抽取出來加以封存於氣海深處,以欺騙過陣靈的探查。  隨著時間推移,封印會逐漸解開,靈力迴歸本源,便能夠從幻陣的壓製脫身。  或許是身上靈氣過於稀薄,同身旁凡人差異不大的緣故,陣靈無法分辨哪一個才是目標所要求的“大妖”,這才造成了如今兩人齊齊入陣的局麵。  換句話說,在最初入陣之時,他的確沒有妖力,也沒有關於現世的記憶。唯一留下的,是幻陣給他留下的身份,以及……那人豔若桃李的一張臉。  腦海中閃過在幻陣驅使之下自己的所作所為,敖戰眸色漸深。  為了不讓大陣陣靈太快察覺,敖戰特意在被迫入陣之前減慢了封印解除的速度。  因此直到今日,當他帶著張青嵐站定在佛塔頂層之時,才算堪堪解封了五分之一。  不至於能夠當即破陣,卻也足以迴想起一切。  敖戰目光沉沉,五指收緊,猛地握碎了掌心之中海棠果實的幻影。  姚乙棠說得沒錯,即便是恢複,短時間內敖戰仍無法抵抗陣法之中的“小因果”,但這陣法卻也並非花妖想象的那般所向披靡。  上古大陣,名頭倒是響亮,可是究其根本,卻也不過隻是有幸留存到現今的殘陣罷了。  大概是設陣之人得天獨厚,的確從天道那裏得了幾分氣運,化用在陣法之中,專克敖戰這種觸犯過天道禁忌的妖物。  雖不知那花妖背後到底是誰,卻也算是下了功夫,拿準了敖戰的弱點。  不過畢竟是殘陣,隻留下了最基本的構架,即便是機緣巧合之下讓後人重啟,剩餘的力量也不過是原本的千百分之一罷了。  姚乙棠花妖的身份卑賤,身上卻定然存在啟陣所需的某些特質。如此一來,作為陣眼一同被封印入陣,倒也能說得通。  敖戰冷笑,這花妖被人利用得徹底還不自知,當真愚蠢。  就在龍王風風火火地朝著畫舫大步前行之時,湖麵卻是冷不丁地飄來一隻孔明燈的殘骸,橫亙在男人麵前,遲遲不動。  腳麵觸碰到了堅硬的竹製燈架,敖戰頷首凝神,看著那半截入水的燈架微微挑眉。  不過轉念之間,男人俯身下去,骨節分明的五指捧著骨架,將一堆破敗的紅紙從湖水之中撈起來,拿在手裏端詳。  腦海中浮現出來的卻是張青嵐被無數耀眼火光映亮的一張臉。黝黑瞳仁之中倒映著繁星燈燭,幾乎要比夜空更加璀璨。  沉默片刻,敖戰輕嗤一聲。  隨即收斂了無用思緒,隨手將那殘骸胡亂扔開,冷著臉邁開步子,向畫舫走去。  待到將那珠玉做的金貴門簾重新掀開,發出丁零當啷的幾聲脆響,船艙之內,張青嵐依舊睡得極沉,手裏緊攥著被角,氣息輕緩綿長。  敖戰倒是不在意是否會吵醒對方,徑直坐到了青年的身邊,一把拉開那金絲錦被的邊沿,整個人攜著滿身的寒氣鑽進去。  理所應當地將暖和又柔軟的凡人大力摟進懷裏,幫他驅趕周身的寒意。  張青嵐身上仍舊留有敖戰出去之前渡去的靈氣,因此即便是青龍在身邊如此胡亂動作,最終也隻不過是皺了皺眉頭,隨即乖乖窩進了男人的懷裏,依舊睡得香甜。  相對於凡人來說,青龍周身的溫度算得上寒涼,一年四季皆如此。敖戰像是冰塊一般的修長手指撫摸著青年腰側溫熱的皮膚,入手一片滑膩柔潤。  兩人身處結界之中,暫時沒了威脅,敖戰這才鬆懈些許,霸道地把人摁在自己懷裏,饒有興味地把玩著對方披散在錦被之上的幾縷長發。  感受到張青嵐溫熱綿長的唿吸輕輕噴灑在自己的頸側,敖戰神色微黯。  船艙之中雖是漆黑一片,卻並未對敖戰產生影響。  側身躺在張青嵐身邊,敖戰的視線從對方潤澤的唇瓣處掠過,隨即抬手,捏著青年的下巴,指腹在下唇摩挲幾下。  受了苛待的青年卻是雙眼緊閉,無動於衷。  許是敖戰臨走之前渡去的靈氣多了,令他神思混沌,同那深沉夢境糾纏不清,外界如何待他一概不知,任憑男人拿捏。  連睡著的時候都垂著眉眼,一副忠誠又毫不設防的馴服模樣,看得那慣於作亂的任性龍王心念一動。  隨即掐了個清心明目的指決,一道冰涼氣勁便朝著張青嵐的眉心徑直飛去,沒入其間。  於是窩在龍王懷抱裏的青年從睡夢之中抽離,緩緩睜開雙眼。  待到眼前視線從模糊重歸清明之後,率先瞧見的卻是滿滿一片肉色:“……”  敖戰身上本就隻穿了件單薄中衣,那件寬大的墨色袖衫也不知何時被他脫了個幹淨。衣襟大敞著躺在青年身側,還生怕張青嵐看不見一般,將人緊摟在懷裏,側臉緊貼著線條優美流暢的胸肌。  張青嵐怔愣,連帶著唿吸都是一滯。  敖戰見狀,臉上露出個惡劣的笑,仗著青年沒有抬頭,迅速收斂表情,抬手握住對方單薄的肩膀,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並不打算告訴張青嵐自己已然恢複記憶,敖戰思襯片刻,終於端出個貌似溫柔的架勢。  胡作非為的指尖隨意撥弄了幾下青年低垂的睫羽,敖戰伸手勾起來張青嵐尖瘦的下巴,逼他抬頭同自己對視。  待到張青嵐抬眸,方才湊近了,輕嗅幾下青年身上淺淡的皂莢清香。  張青嵐初醒,腦子本就和一團漿糊差不了多少,四周一片晦暗不明,自然更是分辨不出來敖戰身上發生的那些細微的變化。  感受到唇邊一觸即分柔軟觸感,張青嵐瞳孔微縮。  抿著唇,憋了半天,才啞著嗓子,十分含糊地問了一句:“現在是什麽時辰?我似乎睡了很久。”  聽到青年的問話,敖戰順手揉了一把對方柔順的長發,正欲開口之時,話音卻一頓:“……”  恢複記憶,敖戰自認不可能再能對著一介凡人喊出來那樣親密的稱唿。  充其不過是他拿來打發時間的玩物,即便是逢場作戲,張青嵐也擔不起那兩個字的重量。  敖戰收斂了眼中鬱色,忽然沒了再哄著對方的興致,鬆開摟在張青嵐肩背處的手,順口敷衍搪塞道:“還未天明。”  青年似乎是察覺到了敖戰的奇怪轉變,在黑暗中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最終還是垂下眸子,閉口不言,甚至十分識時務地向後退了幾寸。  敖戰見狀眉頭緊皺。  下一秒,卻徑直被人猛地撲倒在船艙的柔軟錦被之上,眼前覆上一隻手,徒留一片黑暗。  緊接著便是一記暴風驟雨般的深吻,用柔軟甜膩的唇舌堵住了男人所有來不及開口的訓斥和責問。第三十六章   遮掩住麵容身形,張青嵐刻意避開在主宅附近巡邏的家丁,不多時,便靠著自己嫻熟的撬鎖手藝,撬開了府邸上一處不起眼的偏門。  沿著偏門之後的羊腸小道前行,一路十分順利,大約過了一柱香的功夫,麵前的景色豁然開朗,從主宅清一色的青瓦白牆變成了縱橫交錯的市井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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