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的花瓣隨著姚乙棠的話語而逐漸變得紛繁,紛紛揚揚地灑落下來,卻是在觸碰到地麵的一瞬間而整個消散不見。 證明麵前這個正在同自己對話的女人不過是一抹幻影。 張青嵐心有思量,靜默不語:“……” 姚乙棠奇怪地看了張青嵐一眼:“倒是你,明明隻是一介凡人,不知為何也一同被拉了進來。” “看這院落的格局,明明是你的府邸才對。”張青嵐並未理會姚乙棠話裏話外的挑釁,冷靜分析道。 “嗬,”女人輕嗤一聲:“算你有點眼力。” 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指尖上的鮮紅蔻丹,姚乙棠道:“沒錯,這的確是我曾經的家宅。” 女人豔紅如血的唇勾起一個弧度“不僅如此,整個幻陣也是基於我的心意構築的。” “幻陣之中諸多禁製,你們要按照我的心意行事,不得有絲毫違背。” 張青嵐不動聲色,垂在身側的指尖撚著衣角,隨意搓了搓:“這於你又有什麽好處?” 聽到青年這樣問,姚乙棠眼神動作一頓。無語凝噎片刻,才任性道:“我高興,便是好處。” “敖戰的記憶已經被我封存,幻陣之中無法使用靈力。”女人微微垂眸,沒了之前在現世裏的溫順柔和:“更何況你隻是個一無是處的凡人。” "放棄吧,三月內你們是出不去的。" 張青嵐藏在衣袍下的雙手頓時虛握起來,眉頭輕擰,隨即開口詢問道:“你說這幻陣全憑你心意而動,我不相信,你又如何證明所言非虛?” 聽到青年這樣說,女人精致麵容之上終於出現了一絲為不可察的裂縫。海棠花瓣頓時掉落得更多,悉悉索索地從那枝條上散落下來。 臉上再沒了誌得意滿的笑,姚乙棠嘴角的弧度放下來,神情中多了一絲凝滯。 卻是很快便重振旗鼓,換上一副一切盡在掌控之中的表情,垂眸睨了青年一眼。朝著自己的指尖輕輕吹了一口氣:“……欲言之事不可言,欲行之事不可做。” “明明已經親身經曆過了吧?為何還偏要找我求個證據?” 聽到姚乙棠這樣說,張青嵐眼底頓時掠過一絲暗芒。 思及在這短短的一日之間,自己和敖戰身上出現的異常之處,定然同姚乙棠說的“幻陣”“禁製”脫不了幹係。第三十章 天井處的青磚地麵幹燥,被從紫砂水缸之內飛濺出來的清水打濕,留下一片深色水痕。 水麵上浮現著海棠樹的幻影,姚乙棠身姿嫋娜,半倚在樹幹上,一雙美目微垂,視線在麵前的青年身上上下掃蕩。 注意到了對方脖頸處肌膚上顯露出來的曖昧吻痕,女人的眼神頓時變得饒有興味。 “那我換種問法,”張青嵐無視對方神色之中的探究,眉目平和,嗓音淡淡:“既是幻陣,又憑你意念而動,何不索性直接殺了敖戰便罷?” 張青嵐神色冷靜,說的話也好似出自真心,不像作偽。 “萬事萬物久則生變,況且若隻是將我們困於幻陣之中加以控製,你又究竟想要看到什麽樣的戲碼?” 如同淬了冰一般的聲音迴蕩在姚乙棠耳邊,令她心頭一顫,連帶著表情也一變再變。 並未正麵迴答張青嵐的疑問,女人最終也隻是偏頭冷哼,胡亂搪塞一句:“我願如何便如何,何時輪得到你這凡夫俗子置噱?” 張青嵐見狀,反而不再步步緊逼,繼續言語。 青年脊背直挺,負手而立於空地之上,沒了在敖戰麵前時候的溫馴可欺,整個人如同出鞘的長刀。即便是靈力低微又身處被動,氣勢依然銳利。 張青嵐一雙鳳目半闔,抬起手,指尖輕搭在那紫砂水缸的邊沿:“之前在百花樓裏的那些人,你把他們怎麽了?” 忽然轉換的話題令姚乙棠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當時在樓中瘋竄的淡藍火球,還有自己因此而耗損過半的妖力,臉色一下變得難看:“……不過是清除了記憶,將人遣散罷了。” 張青嵐不置可否,食指指節敲擊在水缸的缸麵之上,發出幾聲輕響。 他並不太懷疑姚乙棠這話的真實性。 畢竟當時事發突然,沈春綠的出現令在場的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姚乙棠目標明確,至今為止,所作所為似乎都是以敖戰為中心。 那個記憶殘缺、看起來卻並無大礙的更夫姑且能夠印證對方的說辭。 趁著姚乙棠的幻影還未消失,張青嵐追問:“畢家兄妹也是你抓走的嗎?樓裏的妖物又是怎麽迴事?” 聽到一個“畢”字,姚乙棠眼神微動,隨即悠然道:“人的確是我帶走的,放心,他們兩個沒有任何危險。” “至於後者,你我二人立場相對,我為何要平白告訴你真相?” 話音落下,地麵便突然傳來了一陣震顫,張青嵐毫無防備,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幾步。 眼前的紫砂水缸同樣受到影響,原本沉重到足以將它固定於地麵的重量,在這顫動麵前仿佛不堪一擊,整個水缸開始左右搖晃。 其中的清水也因為這樣劇烈的晃動而往外溢出。 水麵上女人的身影本就不算清晰,如此一來,竟是更加淺淡,如同被清水暈染開來的墨筆畫卷,連帶著身後的海棠樹葉變得模糊不堪。 張青嵐擰著眉頭,視線緊盯在女人逐漸消失的身形上。 像是知道了自己即將從這幻陣之中抽離,姚乙棠神情微鬆。沒了之前特意端出來的高高在上的姿態,整個人恢複了之前在現世裏表現出來的溫和無害。 地麵的顫動隨著時間的流逝以及姚乙棠的消逝而逐漸平息,水缸兩方搖晃的動作也隨之慢慢靜止。 張青嵐冷眼旁觀,眸色深沉。 就在姚乙棠最終湮沒與空氣中的一刹那,四合院中響起了她的聲音:“祝君好運。” 院落內重新恢複了一派靜謐。 清風吹拂,撥動著屋簷底下的紅紙燈籠,發出幾聲脆響。 除了青磚石台上大片的水漬,以及水缸之中剩下的半缸清水,一切仿佛從未發生過。 張青嵐獨自站立在四合院中,抬手撫上那質地粗糙的水缸,若有所思地朝裏望了一眼。 …… 重新走迴到房間之內,張青嵐摸了摸自己衣袖上被水打濕的痕跡。 對於姚乙棠的話,他隻信了三分。 兩人一來一往,看似談及了許多隱秘,但不得不承認的是,從姚乙棠嘴裏說出來的這些話中,不僅破綻疑點不少,邏輯也並不能自洽。 畢家姐弟為何被抓? 百花樓裏的怪物又是什麽? 若是姚乙棠來到燁城、鬧出如此多的事端隻為吞噬真龍之力,又為何不速戰速決,留下三月破陣? 幻境同姚乙棠息息相關,而她本身卻是隻作為一抹幻影存在,甚至沒有任何攻擊性。 水缸作為媒介,更像是被動觸發的機關,若不是自己今日的一番動作,指不定何時才能將這幻影放出來,一探究竟。 而且幻陣之中發生的事情,姚乙棠也並非全然知曉。 縱觀全局,張青嵐至此唯一能夠確定的是這地方的確有古怪,人的行為有時候不受自己控製。 敖戰的記憶,也的確被封存,連帶著言行舉止都改變不少。 張青嵐坐在圓桌之前,視線越過打開的窗戶,落在那紫砂水缸上,久久沒有移開。 *** 張青嵐一人在四合院中待了整個下午。 待到那些個嬤嬤侍女打開大門,重新走進的時候,已然到了該用晚膳的時間。 其實宅院廚房裏的材料並不齊全,因此晌午時候青年的飯食是由敖戰親自帶來的。 如今幾個侍女的臂彎之中都掛著菜籃,其中放了油鹽醬醋以及新鮮食材,從大門外魚貫而入,低眉順眼地將東西送至後廚當中。 張青嵐聽到響動之後便從房間裏走出來,趁著開門的間隙朝外麵看了一眼。 發現入目之處皆是荒草叢生,一片荒蕪。人煙稀少,就連尋常大街上路人交談吵鬧的聲音都沒有。 比起正兒八經的富貴人家的府邸,張青嵐覺得更像是什麽荒郊野外的別莊。 管事的於嬤嬤心思活絡,看到青年直愣愣地站在天井中央,視線粘著那大門不放。登時朝著站在大門附近的兩個小廝使了眼色,讓他們趕緊關門。 眼看著最後一絲屬於院落之外的景色消失在那漆黑的院門背後,張青嵐眉頭微挑。 嬤嬤走上前,站定在張青嵐身邊,臉上的皺紋堆積起來,硬是擠出一個笑,喚了一聲:“夫人。” 張青嵐轉迴身,隨意地點了點頭。 於嬤嬤臉上賠笑,小心翼翼地將青年往房中引,蒼老的聲音在張青嵐的耳邊響起:“還請夫人稍等片刻,老爺今日特意為您請了醉仙樓的大廚上門。” “如今飯食還在烹飪,外邊兒風大,咱們還是進屋,坐下來歇息片刻。” 總之便是千方百計地將張青嵐往屋內趕,不讓他有過多的機會看到外麵的環境。 張青嵐不置可否,跟在管事嬤嬤身後進了屋。 嬤嬤進屋之後,拿著火折子點燃燈燭,隨即轉身,從那張青嵐從未打開過的梳妝盒中,拿出來一疊紅紙,其上還搭著一把鎏金的剪刀。 將這些物事一股腦地堆到張青嵐的手中,嬤嬤笑道:“若是夫人煩悶,可以拿這些玩意兒當作消遣……畢竟您出嫁前,家裏便是做這些個營生的。” 猛地被人塞了滿手剪紙窗花,張青嵐一時反應不過來,滿臉疑惑:“……?” 那老婦人將一切打點好之後便告退了,反身關上了屋門。仗著張青嵐在裏屋聽不見,轉身便向外麵候著的侍女們抱怨他“像個呆瓜。” 張青嵐坐在桌台旁邊,獨自打量著手裏的紙片。 發現其中夾雜著些半成品,都是紙人的半個身子,堆疊在紅紙之中,不易被察覺。 對女紅一竅不通,張青嵐隻能憑借記憶粗略比對,發現手中的這些紙人,和昨夜堆疊在瓜果之中的那幾個紙片,相似之處其實有很多。 就在青年陷入沉思之時,房門被人重新打開。 敖戰出現在門邊,邁步進來,站定在了青年背後。 男人俯身,從背後把張青嵐擁入懷中,帶著滿身的寒氣,偏過頭去親吻青年的側臉:“夫人在做什麽?” 冷不丁地被人用雙臂禁錮住,張青嵐下意識地將手裏的紅紙反扣到桌麵上,說:“沒做什麽。” 敖戰不是傻子,餘光瞥到了那把剪刀,心下頓時有了幾分思量。 卻也沒和張青嵐再計較,直起身後將人直接整個打橫抱起,一路走到床邊,自己重新坐下。 突如其來的失重感令張青嵐心頭一沉,下意識地伸出手,抱在男人的頸側。 待到敖戰坐定,才堪堪迴過神來,抬眸同他對視。 敖戰笑笑,抬起手將青年肩膀上變得微微雜亂的發絲理順,冰涼的手背貼上對方溫熱的臉頰,指尖用力蹭了一把懷中人潤澤的下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