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辦公室裏。


    寧隨安看著站沒站相,一副欠打,更像是帶著挑釁意味,隨時準備打人模樣的江博,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些什麽。因為騰憶典的講述而對江博產生的那麽一點點好印象,蕩然無存了。


    當初無可奈何又運氣極好地招募這批年輕狩獵者,確切地說,是這些年輕的狩獵者們選擇了加入新重劍狩獵團隊時,寧隨安和白慕峰、程處凡很仔細地了解過他們的情況。


    尤其是,對江博這樣一個四星資質的天才。


    他生性好鬥,乖張桀驁,處在叛逆期的他和家人發生激烈爭執後,選擇了加入新重劍狩獵團隊。


    這種孩子在任何地方,都不討喜。


    簡而言之,他就是壞孩子的典型——擁有四星資質,按理說應該是從小就被多方關注爭搶的天才少年,卻因為古怪的秉性,導致在學校裏討人厭,前來考察的軍方代表第一次見他,就毫不猶豫地從特招名單上將他劃去,一些大公司、財團,也都在初期的關注後,放棄了他。


    寧隨安相信,從古至今人類世界中確實有天生的壞種,但那畢竟是極少數。


    寧隨安不願意,也不甘心江博是這類人。尤其是聽了騰憶典那一番講述和勸說後,他更確定,江博這孩子,本性並不壞。


    寧隨安沉默著。


    江博也沉默著,不吱聲,時而瞥一眼寧隨安,然後目光遊離,依舊是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


    最終還是寧隨安先開口:“之前求我,為什麽現在不說話了?”


    “反正你不會答應。”江博聳了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因為你沒對我說實話。”寧隨安嚴肅道。


    江博撇撇嘴:“反正說什麽都沒用,你們說得都對,我說實話也是錯,為什麽要和你們說實話?哦,不對,我本來說的就是實話,隻是你們都認為,我怎麽說怎麽做都是錯的。”


    “現在隻有你和我。”寧隨安點了顆煙,神色平和地問道:“接下來的談話中,能不能說實話?”


    “我盡量吧。”江博咧嘴一笑,倔強,不馴。


    “外出狩獵兩次了……”寧隨安問道:“你對團隊合作狩獵的個人感覺,是什麽?”


    江博聳聳肩:“無所謂。”


    “為什麽?”


    “不為什麽。”江博一臉驕傲地說道:“反正,他們也不會考慮我的意見和想法,”


    “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


    寧隨安敲了敲桌子:“團隊,尤其要注重團結,這一點強調過很多次了,做什麽事說什麽話,要考慮下是否合適。好吧,退一步講,你可以自私,但如果對別人無益,對自己也不利,又何必呢?”


    江博翻了個白眼:“反正你們說什麽都是對的,我說什麽都是錯的。”


    “那你就不能說點兒對的?為什麽總要說錯的?”


    “因為我說對的也是錯的,你們說錯的也是對的。”


    寧隨安再也按捺不住火氣,重重地拍了下桌子,喝道:“你小子說話怎麽胡攪蠻纏?”


    江博攤手,翻了個白眼:“看,果然如此。”


    寧隨安噎了一下,闔目努力平息著浮躁的情緒,好一會兒才睜開眼說道:“剛才我的態度有些過激了,抱歉。這樣,我個人猜測一下,你是不是,從小就沒有對過?哦不不,我的意思是說,你從小想做些什麽,說些什麽,家裏人都會批評你做得不對,說得不對……”


    江博怔了下,眼瞼微垂,稍稍側臉,很排斥這個問題。


    寧隨安立刻確定,自己猜對了。


    曆來有很多幼時就展現出非凡天賦的天才神童,長大後卻變得平平無奇甚至比普通人更糟糕的例子。


    歸根究底,大概有兩個原因:


    一,驕傲自負,疏懶惰怠,然後沉淪;


    二,外界給予的期望值太高,管束太多,壓力太大從而逆反,厭惡,或者崩潰。


    寧隨安能猜到這一點,不是多聰明,而是江博的言語習慣,太明顯地暴露了這一切,比如他習慣於用“無所謂”“反正”這類詞匯,習慣於強調“你們都對,我都錯。”這類反嘲、譏諷的語氣和態度。


    這是叛逆。


    也是長期的憤懣積壓出的抗爭。


    “父母長輩因為你的天賦而欣喜,再加上外界無時不刻存在的羨慕、誇讚……於是不知不覺中,他們把對你的愛轉化成了自己的麵子,對你將來擁有更大成就的期望,轉化成了壓力和束縛,讓你不堪重負,是嗎?”寧隨安輕聲問道,語氣和神情也柔和了許多。


    江博側頭不看寧隨安,繃著臉不說話。


    寧隨安起身走過去,手臂繞過江博的後背,搭在他的肩上,攬著他走到沙發旁坐下。


    “之前沒能理解你的苦衷,所以,我代表團隊所有人,向你道歉……”


    “你理解什麽啊?”江博不屑道:“你錯了。”


    寧隨安掏出煙遞過去一支。


    江博很熟練地接過,點燃。


    寧隨安看著撇過頭去抽煙,肩膀瘦削的江博,溫和道:“我能想象到,在你配裝戰甲的資質檢出為四星後,他們就開始為你的生活,劃出了無數正確的條格,讓你在這些條格中生活、成長,你也知道是對的,但很累,很煩,卻不知道該如何解決心中的厭煩和累,也不知道該怎麽對他們說,不能反駁,不能拒絕,因為他們都是對的。絕對的正確所以絕對的嚴格,充滿了愛,卻沒有了尊重,而你,還有很多並不錯,自己也很喜歡的事情,卻不能去做,所以你越來越厭惡自己的生活,抵觸他們的安排,甚至不喜歡他們的給予……”


    “不要說了!”江博暴躁地打斷了寧隨安的話,起身走出幾步,扭頭瞪視著寧隨安,神情猙獰地說道:“你錯了,全錯了,根本不是這樣!我告訴你,我天生就是個不聽話的壞孩子,我就是壞,知道了嗎?我他媽打從記事起,就不想做好人,就他媽想做個壞蛋!”


    寧隨安沒有生氣,凝視著他。


    “你可以開除我,或者……我自己離開!”江博露出不屑的冷笑,用譏諷的語氣說道:“別以為自己聰明,什麽都能猜到!”


    “你現在住哪兒?”寧隨安忽然問道。


    江博被這句八竿子打不著,忽然硬生生折轉的話問懵了,怔了一會兒才說道:“怎麽?這就不允許在公司暫住了嗎?那簡單,我還去住公租房,又花不了幾個錢,睡大街也死不了。”


    “嗯。”寧隨安點點頭,再次很突兀地轉移了話題:“過幾天,我可能要出城,想不想跟著我?”


    “狩獵?”江博詫異道。


    寧隨安搖搖頭,道:“不跟團隊在一起。”


    江博激動了:“你願意帶我?”


    “可以,但,我怎麽信任你?”寧隨安神色平靜地問道。


    “當然可以信任我,我……道格拉斯都說我的戰鬥力達到八級戰甲士的水準了,下次出去會更高!”江博急忙說道:“而且,我可比他們膽量大,我獵殺的野獸比道格拉斯都多,而且我專挑強的殺!”


    寧隨安搖了搖頭。


    江博瞪眼氣道:“那你要我怎麽做?”


    “你不喜歡別人告訴你應該怎麽做,所以,就自己去想,好吧?”


    “嗯?”江博一愣。


    寧隨安揮手道:“什麽時候想明白了,再過來找我談。還有,如果你真的在新重劍狩獵團隊不開心,隨時可以離開……我不會因此生氣,因為我尊重你的選擇,但,也希望你能尊重我。”


    “不是,我沒明白你說的什麽意思?”江博滿臉困惑。


    “不急,慢慢想。”寧隨安微笑著起身,道:“晚上別在訓練場睡覺了,這間辦公室的沙發,留給你。”


    言罷,他邁步走了出去。


    江博繃著臉一臉忿忿和困惑地站在那,使勁想著剛才寧隨安的話,內心極度惱火——他厭煩一切故作玄虛的講話,非得轉著彎兒讓別人自行去想,去理解,去猜……這種人都有毛病。


    寧隨安告訴他,不用著急,慢慢想,可江博沒那個耐性——寧隨安要出城,而且不和團隊一起的信息,令江博熱血沸騰迫不及待——正如他曾當眾表述隻佩服寧隨安一人,江博無時不刻地想知道,寧隨安為什麽可以無戰甲在野外生存兩個多月,還活著迴城的?前些日子又添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戰甲士刺殺他的時候,巧合到不可思議的發病猝死,連戰甲都碎裂一地,以至於,手裏麵連一根針都沒有的寧隨安,毛都沒掉一根。


    殺手死亡的真相,到底是什麽?


    沒過多久,江博就大步走進了維修室,當著騰憶典、程處凡的麵,道:“寧哥,我想明白了。”


    正在演算數據的寧隨安扭頭道:“說來聽聽。”


    “其實也沒想明白。”江博說了句很矛盾的話,訕笑道:“但我保證,完全無條件服從你,這總不會有錯吧?”


    騰憶典和程處凡一臉驚訝。


    寧隨安點點頭:“行了,去訓練場和大家一起探討總結經驗吧,不願意加入討論,就聽別人說。”


    “好。”


    江博應得很幹脆,轉身走了出去。


    以往,自負桀驁的他不屑於參加團隊的討論學習,偶爾發言也是各種懟別人。現在,他還是不喜歡,但寧哥讓他去……


    完全服從,指哪兒打哪兒,不反駁一個字!


    說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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