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響想起了花妖總是微微繃著的下頜線條,他是高傲漂亮的開在懸崖上的花,又怎會甘心,成為另一個人的影子? 靈虛天君的紅塵劫難,傷的又何止自己一個。 “上仙可知道,百合花還有一個名字?” “什麽名字?” “摩羅。” 是花妖的本名,他猜想,或許肖吟從未問過。 “我的一個朋友,也叫這個名字……” 大概……是朋友吧? 他和花妖,也隻有一起在院子裏曬太陽的情分。 不知道他為什麽會說這些,鼠妖的黑眼睛裏攢著淡淡的懷念。 他想起了誰? 是那個叫摩羅的朋友嗎? 胸中空蕩著,卻又因鼠妖的目光生出些許不悅的情緒。 “看著我。”天君高高在上的命令。 忽然,他想要霸占懷中少年的全部視線。 說不出因由。第八章 流浪貓 七月十四,中元節,陰曹裏百鬼傾巢。 長長的河堤上,滿布著燃燒香燭紙錢的紅色火苗。 陰氣鬱積的鼠妖坐在堤上,柳樹婆娑的影子結成一張蛛網,牢牢地將他的身軀困在其中。 “他會來嗎?”一隻白衣女鬼飄來,沒頭沒腦的問。 聲聲嗚咽,如泣如訴。 商響抬頭,女鬼長了張慘白又漂亮的臉。 “不會。” 他答道。 語氣刻薄譏誚,眼中卻有著幾許微不可查的悲憫。 “你別等了。”商響說。 “為什麽?” 猛地抬起長著尖銳指甲的手,女鬼的臉因他的話變得扭曲。 “你騙我!!!他說過迴來找我的!!!” 瘋狂嘶吼著,女鬼尖細的聲音劃過耳膜。 鼠妖依舊很平靜,黑色瞳仁波瀾不興。像是世間沒有什麽能打擾他內心的安寧。他緩緩起身,將黑袋子裏的香燭紙錢小心堆在堤岸一角。 “我沒有騙你,是他騙了你。若真心要來,便不會讓你等這麽久。” 清朗嗓音,無情割裂了女鬼的幻想。 “就算你徘徊於世,也等不到他。”歎了口氣,鼠妖說,“受了這份供奉,投胎去吧……” 女鬼恨恨的看著他,轉身又飄去別處,去問下一個人。 每年這時,商響都會來,為段三兒燒一份香燭紙錢。 徘徊世間的鬼,多是些癡男怨女。漫無目的等一個人,等到忘了自己是誰。 何必呢? 商響問,卻總也沒有答案。 凡人汲汲營營,或為名,或為利,或為情。可是到了最後,還是得陰曹裏清算。一入輪迴,忘記了前塵往事,那些個愛恨癡纏,名利富貴,全都成了一抔土,吹一吹,散得幹幹淨淨。 可總有人念著、想著,忘不掉。身死了,肉爛了,空留一軀無人認得的白骨,還是念念不忘。 這就是凡人嗎? 看著河岸邊飄蕩著撿拾他人貢品的無主遊魂,商響忽然間生出幾絲羨慕。 被七情六欲支配著,就是成了鬼,也像活著。 撇開雜念,商響點燃了燭火。 是無用的事,16號拆了,段三兒早已找不到迴家的路…… 可他還是每年來,念著當年在牆角相談的一份情。 迴去的時候,看見天君站在路燈下,暖黃的光中透出非凡的容貌。 不由得想起那年麵攤上,自己頭一次見肖吟。 時間停了,萬物靜止,隻剩下一顆心,為了他怦怦跳。 如今還是這張臉,平添了幾分仙家的超然氣韻,更顯得舉世無雙。 可是,自己卻全然沒了初見時那樣的心緒顛蕩。 “你去哪兒了?” 肩頭上還沾著燭火的灰燼,天君分明就是明知故問。 “燒了一份供奉。”商響說。 “為誰?” “一個朋友。” “什麽朋友?” 他非要刨根究底。 低頭歎了一聲:“我認識他時他就已經是鬼了,現在,大約靈魂湮滅了吧。他挺蠢的,做人的時候就不聰明,做了鬼也好不到哪裏去。” “既已靈魂湮滅,便不能受你供奉了,中元陰氣重,你不要亂跑。”肖吟說。 尊崇高貴的天君最會煞風景。 商響皺起眉,語氣不鹹不淡:“怎敢勞煩上仙掛懷?” 又是這樣,說不了幾句話,看似軟弱的鼠妖就會露出他的尖牙利齒。 抓住了他的手,肖吟毫不意外的感受到了鼠妖的掙紮。 捏得更緊了些,手中的小手冰冷發涼。 “迴去吧。” 一路無言。 靈虛天君向來少話,而鼠妖又猶自倔強不肯張口。 一個想掙脫,一個要握緊。角力一般拉扯著,可手心的溫度卻很真實。 商響有些晃神,仿佛又迴到了同肖吟在一起的時光。 可是,仔細去看,天君近在咫尺的俊美麵孔雖然肖似,可到底不是他的肖吟。 “在想什麽?” 天君毫不側目,單憑掌中手指的顫抖便感知到了鼠妖的心緒不寧。 “一個道士。” “你那個情人?” 肖吟遲滯了半步,將鼠妖的小手握得更緊。 “是啊。”鼠妖輕笑一聲,用聽不出情緒的語氣,“情人……” “你忘不掉他?” 心緒煩亂,開口卻是一嘴酸味。 鼠妖忽然頓住腳步,漆黑的眼眸似笑非笑的盯著自己。 “忘不掉啊……” 放緩的聲音顯得有些狡黠。 像是突然暴露了鼠類奸猾的本性,握在手中的小手指輕輕撓了撓他的掌心。 微微的癢,一直蔓延到心底。 從無波動的心髒被細白的手指輕輕觸碰著,說不清的感覺,卻不陌生。 曾幾何時,自己也曾被誰這樣拿捏過。 心癢難耐。 可是,始作俑者卻已經別過了頭,不看自己。 燈光拉長了兩人的影子,肖吟低頭去看膽敢戲弄天君的小小鼠妖。 他沒有笑,嘴角繃緊。 嘎吱一聲,門被推開了。 道觀狹小的院落被月色覆上一層冰冷的光。 跨入院中的一瞬,商響忍不住仰頭望了望。 蒼空深邃,掛著的一輪皎月。 完滿無憾。 “真美。”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