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在上的閻王,下跪施禮,恭敬有加。 “上仙在凡世曆經三世劫難,如今歸位,重列仙班,真是可喜可賀。” 肖吟沉默,麵龐冰冷。 商響呆了…… 他不敢相信,與妖相戀脫去仙骨,那傳聞中的三界戰神靈虛天君,竟是肖吟…… 仿佛被定住了手腳,周身墜入冰窖中,牙關顫著,商響瑟瑟發抖。 萬丈光輝中,三萬三千級登仙階,步步鋪成。花繁錦簇的地獄紅蓮裏,白衣青年緩步而出。 他含著笑,眉目疏冷清淡,風韻卓然。 “肖吟,好久不見了……”青年開口,語氣是那樣熟稔。 “迴雪……”肖吟喃喃喊出他的名字。 眼中是商響不曾見過的痛楚與深刻。 南山花妖洛迴雪,同樣曆了三生三世劫,脫胎換骨,位列仙班。 一紫一白,相視對望,儼然一對璧人。 淚水模糊了仙人飛升而去的影子。 忽然沒了力氣,商響趴在白玉石磚鋪成的地上,奄奄一息。 死了就要進入輪迴了…… 他想。 然後又笑, 笑自己在這場蕩氣迴腸的仙妖之戀中,成了個說謊騙人的壞蛋。 無足輕重,也不影響結局。 對於靈虛天君來說,與他那幾十年,連一場風月都不算,隻有自己……那樣的當真。 也好。 三萬三千級登仙梯,隔出兩個世界。 那個人啊,他是上界天君,不是會站在茶館與小巷三十二步石梯坎盡頭等自己迴家的肖吟。 等來世進入畜生道,肯定不會再遇上他了吧…… 肯定不會。 商響閉上了眼睛,靜靜的等待著生命的流逝。 沒人等著他,連死都這麽孤零零。 胸口忽然很燙,像是灼熱的岩漿,一點一點燒灼著他的皮毛。 迷蒙睜眼,可還是沒力氣,眼皮縫隙裏,胸前和尚送給他的鵝卵石,變成了刺眼的紅。 仿佛意識被抽離,商響陷入了無盡的黑暗中…… 【作者有話說:這章寫得好難受,想聽大家罵肖吟!】 下卷第一章 奇貨居 再睜眼時,卻是一片天高雲淡。 “終於醒了。” 眼前忽然出現一張年輕男人的臉,商響認出是雲昌鬼市裏的奇貨居。 “沒想到你還藏著這樣的寶貝。”拿起商響胸前赤紅的鵝卵石,青年笑道,“女媧補天的五色石,怪不得,地府收不了你……” 商響苦笑,想起和尚將這塊石頭交給他時說的話: “小響,太癡心了不是什麽好事情。” 原來,和尚早就料到了自己會後悔。 “這位兄台。”一說話,血腥味就湧上來,商響強壓著,艱難開口,“能否將我送迴渝州去?” “這個嘛……”青年似在猶豫,撇了撇嘴道,“原本找我跑腿是要花錢的,看你可憐,送你一程吧。” “多謝了。”舔著幹澀的唇,商響看著青年,很虛弱的問,“敢問兄台高姓大名?” 青年笑了笑,眼角的淚痣隨之一動,真像是盈盈含淚的樣子。 “世人都稱我奇貨居,時間太久,本來的名字倒真忘了。” 愣了片刻,商響忽然笑說:“忘了好啊……” 青年也說:“是呀,忘了好。” 變迴原形,商響躺在貨郎箱其中一個格子裏。青年鋪了層棉花,好讓他能睡得舒服些。 傳聞中,奇貨居通達三界,暢行無阻,誰也不知道他的身份來曆。 可是商響卻覺得,這人啊,口是心非,成日念叨著生意,卻總是在這種細小的地方溫柔。 到達渝州,已經是兩天之後。 奇貨居將他送到了田家姐弟那兒。 見他傷成這樣,田梳嚇壞了,眼淚不停的掉,可嘴上卻罵得狠:“你他娘上哪兒弄成這個鬼樣子!還好意思來髒了我的地方!” 商響笑笑,伸手去抹田梳臉上的淚:“梳兒你罵就罵唄,自己哭什麽呢?” 伸手想打這隻都這會兒了還要笑話她的死耗子,可揚起的手頓在空中又停下,最後隻能深深長長的歎了口氣。 畢竟在黃泉路上走過一遭,商響的傷養了三年才好。 他還是住在道觀裏,冷冷清清一個人過活。 梧桐樹腳下隻開過一次的百合花,早已枯萎腐敗,化成了一抔泥土。 商響已經不在意肖吟不守約定的事了。 在他和別人的故事裏,自己不過是個卑劣的過客。在意了,也隻能是徒增笑柄。 不知不覺間,又過去了幾十年。 摩天樓宇仿若一夜間拔地而起,渝州城被裝進了萬花筒,滿目車水馬龍,霓虹斑斕。 小巷子也變了,石板路換成了水泥地,周圍蓋起了居民樓。 道觀卻仍在那裏。 由於曆史悠久,破敗陳舊的道觀成了市級文物保護單位,免去了被拆除的命運。 田家姐弟已經不賣茶了,轉而經營起一家咖啡館。秦遇常戰死在雲南,齊袖抱著他的骨灰盒迴到了渝州。段三兒的魂在16號拆除那天就散了,找不到,似乎也沒人在意他。 凡人曆經生生世世滄海變遷,可對渝州城裏的老妖怪們來說,頂多就是覺得歲月長些。 商響托了個妖怪朋友,在道觀謀了個守夜的閑職。 他住慣了這裏,總有種故土難離的感覺。 這些年,他已經不怎麽會想起肖吟了,偶爾望天時,腦子裏會忽然閃過紫衣仙人模糊的背影。 但到底隻是個影子,還是看不清了。 把頭發留長了些,商響也愛漂亮的,不想讓人看到沒了一隻耳朵。隻是有時候自己摸到,那裏光禿禿的,還是不習慣。 他覺得對不起老鼠娘,囫圇把他生下來,如今被搞得缺尾巴少耳的。 去年,一個外地遊曆而來的妖怪說,靈虛天君征戰魔族,似乎身受重傷。 商響“哦”了一聲,沒有太多反應。 傷口的皮肉會好,留下的疤總會麻木。他懂得這個道理,就像他的尾巴根,這麽多年都沒有知覺一樣。 想著念著是一生,相忘江湖也是一生。 商響這樣想。 道觀被翻修過了,不像從前那樣破敗。梧桐樹還在那裏,商響怕他寂寞,又種了好多花。掛在樹上的秋千被拆了下來,放到庫房裏,木板麻繩都積了灰。 商響不覺得可惜,反正現在也沒人推他玩兒了。 春天第一聲驚雷嚇得商響不敢出被窩。 都多少年過去了,他也沒能改掉這毛病。 第二天,齊袖約他喝咖啡。 小狐狸的口味與時俱進,商響卻隻喝得慣茶。 田家兄妹的店不大,裝潢很有複古的味道,好多小姑娘喜歡來這邊拍照。 進去的時候,齊袖已經到了,坐在卡坐上安安靜靜等著自己。 看見他來,齊袖笑了笑,還是和以前一樣,又甜又憨。 “響哥,我找到遇常了!” 小狐狸眼睛亮亮的,胳膊從桌子那頭伸過來,很激動的握住了商響的手。 商響眯著眼睛笑,神色很狹促:“這是他第二次投胎了吧?不會還沒成年?” 齊袖忙說:“明年、明年就十八歲了。” 抿嘴著,商響壞心眼的不接話。 小狐狸羞赧的垂下眼,可是眼梢眉角又藏不住歡喜:“他還在上學,明年就要參加高考了。還是和以前一樣聰明,念書好,運動也好……” “那豈不是有很多女孩子喜歡?”商響忍不住逗他。 抿唇不說話了,齊袖抬頭,含情雙眼張得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