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玄遠袍哥出身,為人豪爽大度,婚禮賓客除了生意場上的朋友,也有不少江湖豪客,商響混跡其中,倒不顯得多突兀。  狼王也受了邀,他如今是名糧油商人,同羅玄遠做著生意,交情不淺。  見到商響,狼王一驚,穿過人群走到老鼠精麵前,微眯著眼睛,半笑不笑:“你怎麽會在這裏。”  商響很恭謹的答:“我是新娘子的鄰居。”  “是嗎?”狼王輕聲笑,表情難辨,叫人很摸不透。  幸好這會兒小聶尋見了他,笑嘻嘻的跑過來,乖巧的叫他:“響哥!”  他緊緊攥著另一名少年的手,對方比他高一些,神情舉止在這個年紀的小孩子來講,算是沉穩。  狼王顯然認得他,抬手行禮,客套道:“羅二少爺。”  少年似乎不大記得他,隻道是父親的朋友,謹守禮節迴禮說:“叔叔好,今日人多,招待不周,還請海涵。”  狼王笑說:“羅先生大婚,哪裏會不周到?”  兩人隻寒暄了幾句,狼王又被一個穿黑緞褂衫的中年男人叫走,看樣子在渝州城很是風生水起交際通達。  小聶湊過來,拉著羅二少爺,手不撒開:“響哥,這個是羅芹齋,以前我跟你說過。”轉頭又道,“芹齋,這是響哥,就是救過我娘命的。”第二十四章 狐  衝商響微笑,羅二少爺伸出手:“你好,響哥。”  這是洋人的禮節,商響見過的,不至於露怯,客氣的迴握住,也道了聲你好。  小聶確實說起過這位學堂裏最優秀的同窗。  不隻說起,還總掛在嘴邊。  “芹齋借給我一本外國小說,可好看了。”  “芹齋請我吃了法國點心,可甜了。”  “芹齋說,這是新社會,人人誰都應該追求自由平等,反抗壓迫。”  “芹齋……”  他總是滿口不離羅芹齋,為此還被商響取笑過:“整天一口一個芹齋的喊,以後是要嫁給人家做媳婦嗎?”  小聶紅了臉,抬起小胖手打了商響兩下,力道不重,在掩飾心頭的羞:“響哥你瞎說什麽,我們是好兄弟,最好的兄弟。”  瞧,一語成讖,九娘嫁給了羅芹齋的爹。  商響微笑,摸了摸小聶的頭。  小孩兒穿著件寶藍色寬身小褂子,領邊袖口鑲了一圈黑皮草,華麗富貴。他原本就生得漂亮,如今人靠衣裝,活脫脫是養在深閨不知疾苦的小少爺。  羅家錢財上不虛,婚禮辦得空前。京戲班子和川戲班子輪流獻演,戲台子上打一起早兒便沒停過熱鬧。  台上的伶人咿咿呀呀,唱的是《玉簪記》裏的一出,扮小道姑的旦角兒身段極好,聲兒又清亮,高腔一起,賓客們的視線挪不動了。  小聶向來貪玩好耍,拉著羅芹齋,急吼吼穿過人叢拐到了戲台下,想看的真切些。  鑼鈸胡琴錯錯落落的響,道姑水袖甩得洋洋得意,老艄公手握著槳,搖搖晃晃,真真像是船行水中。  演陳妙常的旦角兒身量高,許是個男旦。可唱腔身段又柔美,辨不出男女,隻覺得好看。  戲到最後,是有情人終成眷屬的結局。唾玉生香的詞兒,潤耳朵的清亮嗓門兒,戲台底下盡是叫好聲。  一陣拉彈中伶人謝幕,換上京劇班,開始唱另外一出。  羅玄遠的長子早年在北平念書,是名角兒陳小山的票友。他對川戲沒興趣,此前一直悻悻然,直到台上黃蓋的聲音響起,他才抬了抬眼皮,可眼底還是倦懶。  京劇班唱的是出《群英會》,男人的戲,女眷們沒什麽興趣,隻有俊俏周瑜值得他們看一眼。  商響不懂戲,席間也沒有相熟的人。離席繞到後院,坐在小池塘邊看魚。  塘裏的金背鯉魚在月光下有種難說的妖氣。傳說等它們活到一定時候,躍過龍門,就可以成為施雲布雨的龍。  “誰在那裏?”聲音清潤綿軟,叫人心癢的動靜兒。  身後是之前男女莫辨的旦,如今卸了頭麵,作尋常裝扮,露出青年樣貌。  皮相稱不上多美,跟台上的扮相一比顯得寡淡。但媚在骨中,天生的尤物。  是隻狐狸。  之前人多,惑亂了知覺,沒能瞧出他的本相。商響張了張眼,繼而苦笑,丟了幾十年道行,而今眼力也變差了。  “你是妖怪吧。”狹長的眼微微眯起,狐妖露出了利齒。  不像別的狐狸那樣狡猾,帶著女相的伶人像是立刻要同他鬥法。  剛化人形的小妖怪,道行比不上自己。但青春新鮮,眼睛很桀驁。  “你不也是嗎?”  狐狸不掩兇相:“你來羅家作祟?”  “啊?”商響從沒見過這麽蠢的狐狸,起了逗弄的心,“是啊是啊,要不咱們合作啊!”  氣急了,狐狸伸出白生生的指頭指他,冷著臉:“滾出羅家去!你要禍害旁人我不管,要是敢動玉齋一根指頭,我就吃了你!”  哦?是隻要護著羅家大少爺的狐狸。  覺得有趣的商響再次打量他。月白衫子,白淨的臉,眼絲裏有種天真的嫵媚。他叫人忍不住戲弄:“剛才你在台上唱了半天,人家可有看你一眼?”  打蛇三寸,罵人揭短。商響可會了。  果然,狐狸惱了,不高興了:“他看不看我,跟你有什麽關係。”  “那我作不作祟,跟你有什麽關係?”  狐狸語塞,敗在了老鼠精的胡攪蠻纏下,可他還是執拗:“反正要害玉齋就是不行。”  “我不害他,害別人總行吧,羅家這麽多人呢。”  忍不住逗弄,狐狸此時的表情比他的戲精彩。  “不行不行,害了他家人,他也會傷心。”  “倒是這麽個道理,你跟羅玉齋什麽關係?”  商響好奇,想聽個故事解悶兒。催促似的,塘裏的金背鯉魚轉了個彎兒,尾巴撲得水麵“嘩”一聲響。  垂下眼,不兇的狐狸映著月色,實在我見猶憐。  “你不是來作祟的吧?”蠢狐狸終於迴過味兒,“你身上沒有血的味道。”  怎麽會沒有呢?席間自己明明吃了一塊豬血旺,小狐狸鼻子還是不夠靈。商響歪了歪頭,狡黠的笑。  像是不相信世間會有不害人的妖,狐狸滿臉困惑:“那你來這兒做什麽呢?”  眼珠子一轉,商響不吝嗇的解惑:“城裏妖怪多得是,和凡人往來有什麽好奇怪的?”  “……”狐狸懵懂的點頭。  “開糧店的徐嵐是頭狼,票號的何襄理是隻黃狗,石部長新娶的姨太太同你還是本家。今兒羅家院子妖怪少說有七八隻,都是得了帖子來的。”  狐狸不說話了。  像個喪氣的孩子一樣垂著臉:“是我唐突了,對不起。”  商響笑:認錯倒快。  狐狸是新來的妖,為了報答羅玉齋的恩情——  那年,狐狸還沒化形,因為貪玩被獵戶捉到,差點成了哪家夫人姨太太的皮毛領子。也是他命不該絕,正巧遇上了羅玉齋,六歲的小少爺還哭著喊著央人將他買下來,當寵物似的抱在懷裏稀罕。可野性難馴的狐狸覺得凡人沒一個好的,狠狠咬了粉雕玉琢的大少爺一口,趁亂跑迴了山。  又過了十五年,咬人的狐狸化了人形,傻乎乎的想要報羅大少爺當年相救的恩。  這故事要是換成個美豔狐女,就又是一樁寫進話本的佳話,俗氣是俗氣了些,可是世人愛聽,說書人也愛講。  “你隻公狐狸算怎麽迴事呢?”商響嘖嘖,“又不能給人開枝散葉的。”  被看輕了,小狐狸不服氣,斜挑著眼瞪商響,挺起胸膛,像個義薄雲天的江湖人:“我能為他看家護院!”  忍住笑,商響發出悶悶的鼻音:“你還不如說會唱曲兒逗他高興呢。”  “他會高興嗎?”狐狸眼睛似驚喜的亮了。  “笨蛋!”商響白眼翻上了天。第二十五章 刺  羅家大少爺捧了個川戲班的小戲子。  婚禮過後,茶客們論得最多的就是這件事。  隻要伶人玩意兒到家,那就是角兒,就有人捧。小狐狸秋江裏一亮嗓,懂戲的都能聽出本事。  富貴少爺捧戲子不是新鮮事兒,可這羅玉齋卻很值得提一提。  羅大少爺在北平念書時,就和名角兒陳小山纏不清。為那戲子,同一名東北軍閥爭風吃醋,胸口挨了人家一槍子兒,子彈穿過肋骨縫,跟閻王殿前擦了個邊。  九死一生活過來,羅大少爺想通了——  做買賣的再富貴,哪裏橫得過槍杆子。  於是中斷學業迴了渝州,自暴自棄當起了西南一隅的土財主。  兒子再胡鬧,畢竟差點沒了命,羅玄遠沒多責怪,放任他去了。  羅玉齋倒也沒辜負紈絝的名聲,在北平學了旗人那一套,遛鳥聽戲逛窯子,一樣不落。  旁人都說,羅家家業隻怕要毀在這敗家子手上了。  偏生羅玉齋一點不在乎,該怎麽荒唐還怎麽荒唐。  商響不在乎羅大少爺如何如何。他和小狐狸不打不相識,隻盼他好。狐狸大都媚骨天成,隻消遞個眼神,便能叫人銷魂至忘乎所以。  可那小狐狸太蠢,媚術必然不到家,遇上個風月老手,也不知吃虧的是誰。  商響想著,吃吃笑,幸災樂禍。  “在想什麽,這麽高興?”肖吟俯下身來,平視小老鼠,眼裏似嗔似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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