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尋被壓歪在地毯上,從羅勏的腋下艱難迴應:“對,就是這樣,整個祭祀的場麵很宏大,乍一看上去有些雜亂無章,但是你知道吧,我從小到大看過太多的集體列隊場麵,尤其擅長從滿操場千兒八百個穿各式運動服的運動員裏把我的隊友找出來,所以‘查找’和‘分類’這種下意識的習慣已經成了我的本能了。  “這個祭祀場麵裏有非常多的各種奇怪的圖符混雜在一起,但我看著看著就發現,每一個種類的祭品所在的位置連起來,就是一個非常規則的大圓圈兒,並且一圈套一圈地擴散開,像是水波紋一樣。  “這其實就跟咱們夜裏看到的岩石台一樣,岩石台周圍都是死去的動物屍體,隻不過岩石台周圍的屍體沒有被擺成規則的圓圈而已。  “而非常奇怪的是,岩石台周圍的死屍起碼是以岩石台為中心擴散分布的吧,但岩畫上的這些祭品的中心,什麽都沒有,是一片空白,沒有祭台,也沒有神像什麽的標誌物,這是不是很奇怪?”  “的確很奇怪,”邵陵被從人堆裏擠出來,“任何一種偶像或信仰崇拜都應該有一個形象或圖騰存在。”  “難道它們祭祀的是隱形人?”羅勏說。  “說不定真有這個可能。”吳悠連忙點頭,“隱形人看不見,說白了不就是神嗎,所以他們祭祀的就是神。”  “就算是神,人們也會賦予它們一個形象,”邵陵搖頭,“譬如佛祖,譬如三清,甚至牛頭馬麵黑白無常,都會有一個具體的形象為寄托,否則對民眾的說服力就會弱上很多,如果每天讓你們祭拜一團空氣,告訴你們這是掌管財運的神,你們會對這團空氣的神力有信心麽?”  “……沒有,”吳悠搖著頭,“那與其讓我拜空氣還不如讓我直接拜牧大佬,牧大佬一高興賞我個大紅包我就發了,來錢更快呢。”  牧懌然:“……”  “所以對於更信奉神鬼之力的古人來說,如果祭拜的對象是一團虛無,顯然不符合心理期待。”邵陵道。  “我想我們應該仔細地查看岩畫的每一個細節,”華霽秋道,“而整體也同樣重要,一幅畫的構圖和布局安排往往蘊含著無數表麵看不見的更深刻的內容。遺憾的是電腦屏幕太小,無法一次性容納下整幅圖。”  “我後備箱裏有……”牧懌然說。  “好的!”羅勏立刻躥出了帳篷去翻後備箱。  不管什麽,反正有就對了。  然後拿迴了一台投影儀。  好在羅勏提供的帳篷是軍綠色的行軍帳,又厚又結實,拉上帳簾後帳篷內基本沒有什麽光線。於是朱浩文負責把投影儀和電腦接起來,並調試圖像的清晰度。  牧大佬帶來的設備當然都是高精尖產品,圖像被放大到覆蓋了整麵帳篷壁之後,仍然清晰細膩,再加上這些圖符已經被衛東降噪處理過,看上去就和用手直接畫在電腦上的沒什麽兩樣。  然而雖然已經把這些圖符優化到了這樣極致的地步,眾人仍然難以用現有的認知,去理解這些疑似人和動物的種種生物的形象,和它們大部分的行為。  這些生物雖然僅僅是以簡筆線條式圖符的方式被表現在一個平麵上,但如果要依此去構建它們在現實中的樣子,卻是僅憑人類的想象而無法在腦中模擬出來的。  它們的形象,用哪怕最為豐富的華國語言文字也難以形容出一二分,它們的行為晦澀難懂,而充斥在它們的神態、肢體、動作,甚至情緒上的氛圍,卻又格外地詭異可怖。  而當整個畫麵被放大了整整一麵牆壁般大小的時候,畫麵裏所透出的難言的情緒和氣氛一下子充斥了這頂密閉的帳篷,如有實質般地重重壓上了每一個人的心頭。  大家正覺有些氣悶難捺,卻聽得柯尋忽然開口,清舒的嗓音讓每個人的心頭稍稍一鬆:“接下來,是我的第三個發現。”  眾人一怔,忙循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柯尋伸著胳膊,手指點在畫麵上那個高大魁梧的圖符上:“還是它。最開始發現它是因為它的塊頭比其他的圖符都要大,所以我就格外地關注它,然後仔細地觀察了它一陣,除去它的體形之外,最引起我注意的地方就是它的頭了,或者說是臉。  “你們仔細看它的臉——發現了嗎,在似乎是代表它的臉的這部分線條上,左右各有一個小小的突起。  “如果換做很久以前,我可能根本不會在意這兩個小突起,但有意思的是——你們應該見過我的微信頭像——對,就是那個簡筆畫小人兒。  “那個小人兒是我自己畫的,我是個畫畫白癡,但多年看動畫片和漫畫的經驗,讓我在畫這個簡筆小人兒的時候,還很有心的為它畫上了兩個眼睛。  “而那兩個眼睛,和這個圖符臉上的兩個小突起,幾乎一模一樣。邵總說上古的壁畫、岩刻本來風格就很樸拙,我覺得和咱們現代的簡筆畫小人兒的畫法可能也有相近之處,所以才造成了這種巧合。  “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由於我微信頭像的簡筆畫小人兒的緣故,我就自動把這個圖符上的兩個小突起想象成了它的眼睛,然後我就發現,在這整麵岩畫裏,所有代表著生物體的圖符,隻有它一個,臉上有眼睛。  “它的塊頭最大,隻有它有眼睛,它出現在整片岩畫的各個地方,顯然就如懌然所說,它是一個‘主角’。  “但我並不認為其他代表生物體的圖符沒有眼睛,之所以表現在圖畫裏的隻有它一個有眼睛,我想隻是意味著它是與眾不同的,或者,它可以看到其他生物看不到的東西。大家覺得呢?”  眾人臉上都帶著幾分驚訝和恍悟。  如果不是湊巧柯尋用自己畫的簡筆小人兒當了頭像,恐怕還發現不了這樣的細微之處。  “小柯的發現很重要,”華霽秋道,“說它可能能看到其他生物看不到的東西,這一點我讚同,這是否就可以解釋祭祀場景的中心是空白無一物的疑問了呢?——因為它們所祭祀的東西,普羅大眾是無法看到的,能看到它的,隻有這位首領,或者說是大巫。”  “那麽,長在它臉上的這雙眼睛,所代表的意思很可能就是我們之前所說的‘觀察’。”朱浩文道,“它很可能是一個擁有‘觀察’之力的‘人’,甚至還可能是神、精怪或鬼。”  “會不會,它所觀察到的是……地下的那些東西?”吳悠不自在地挪了挪坐在毯子上的屁股。  “我想我們還得需要把另外三麵岩壁上的圖符都整理出來,拚合成如岩壁所示的整圖後,才能找到更多的線索。”嶽岑道。  “東子,”柯尋對在旁邊聽呆了的衛東道,“你趕緊吃點東西,吃飽喝足過來幹活,把剩下的bcd三組圖也按原樣拚在一起。”  衛東抹了把嘴:“不吃了,我現在就拚,很快能成,讓你見識見識天選美工的手速。”  “是單身狗的手速。”柯尋轉頭悄悄和身邊的牧懌然道。  牧懌然點頭。  作者有話要說:  柯尋:我跑得快。  方菲:我遊得快。  青青:我記得快。  羅勏:我哭得快……  衛東:我……手速快……  大佬:我動得快。  柯尋:…………第359章 山海13┃時間不多了。  衛東將bcd三組圖拚好後,同a麵岩壁的圖放在一起,並重新用投影儀投放到幕布上。  許是這些圖符被衛東處理得過於幹淨清晰,沒有了噪點和雜紋的圖符映在雪白的幕布上,黑白分明得過於刺目,以至於讓這片密密麻麻的黑色圖符顯得死板而陰森,就像是數以千計的僵屍,它們的動作被定格在某一個時刻,仿佛末日突然降臨在它們的那個世界,而它們甚至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就保持著這樣的姿態被埋葬在了深深的地底之下。  剛才看到a麵岩畫所產生的那種難以描述和形容的情緒,再一次成倍地透過屏幕上的圖像,悄無聲息地彌漫在了整個帳篷裏。  眾人沉默著,迷茫著,並莫名地愴然著。  這情緒裏頭有著濃鬱的悲哀,淒慘,壓抑,絕望,和恐懼,仿佛人類所能擁有的全部負麵情緒,全都被交糅在了一起,既濃又沉地重重塞進了心頭。  吳悠和顧青青忽然哭了起來,李小春將自己的頭發抓得糟亂後起身就往帳篷外麵衝,嘴裏嘶聲吼了一句:“我他媽的不想活了!”  牧懌然見機極快,來不及起身去追,一條長腿橫掃出去,將李小春絆得直接飛趴在地上,柯尋反應更快一分,當即一聲大吼:“別看了!”劈手搶過衛東手裏的鼠標,直接關閉了圖像。  眾人如夢初醒地迴過神來,登時冷汗涔涔,麵麵相覷著喘息不止,每個人臉上的抑鬱和絕望的神情還殘留未去。  “……太……太邪門兒了這圖……”衛東驚魂未定地捂著自己心口,抹了把腦門上瞬間密布的冷汗,“我剛才差點兒步了小春的後塵,直想跑出去拿槍崩了自己!”  “這四幅圖像放在一起……有一種能蠱惑人心的力量,”邵陵的唿吸也有些重,總是梳得一絲不苟的發絲也顯淩亂,“在剛才盯著它們看的那段時間裏,我幾乎把自己這一生所經曆過的、和最怕經曆的最壞的事情都在腦子裏過了一遍。”  “是的,這些事情在同一時刻一起湧入腦中,讓人的精神很難承受。”嶽岑的臉上亦帶著幾分落寞,“這會讓人覺得,生而無望,不如一死了之。”  “我剛才都難受死了……”吳悠抹著眼淚,仍沒能止住哭聲,“那麽多難過的事特別真實地在腦子裏浮現,感覺自己就快要不能唿吸了……”  “幸好小柯喊了這一嗓子,”秦賜捏眉心,“這幾幅圖太影響人的心神,短時間內我們不宜繼續看下去了,大家先緩緩吧,我去給大家拿一些能起到鎮定作用的藥。”  李小春趴在地上半天起不來,秦賜走過他身邊時以為他還沉浸在那種極度抑鬱痛苦的情緒中沒有解脫,彎腰關切地道:“要不要我給你打一針?”  “不……不用了,”李小春的聲音滿透著痛苦,“秦哥,你幫我看看我的膝蓋……我覺得牧哥剛才那一腿把我膝蓋從肉裏掃飛出來了……”  秦賜:“……”  牧懌然:“……”  眾人掀開帳篷簾子,讓外麵荒涼廣闊的天地景象衝淡剛才的壓抑憋悶,三四個人幹脆直接鑽出了帳篷,站在外麵透氣吹冷風。  “這樣不行,”邵陵道,“咱們必須通過觀察這些圖符才能找到線索,可眼下的情況卻是,一旦我們看進去了,就會受到這幾幅圖像的力量的蠱惑,從而產生輕生的強烈意念。”  “但我們剛才在單獨看a麵岩畫的時候,雖然也有些不適的情緒,卻沒有這麽嚴重,”朱浩文道,“也許這四幅畫放在一起,蠱惑的力量會加倍,我看不如我們還是一幅一幅地看。”  華霽秋看了看帳中的眾人,道:“今天就先到此為止吧,大家的情緒還有些不穩定,我們不要冒這個風險,這幾天大家都很辛苦,現在既然所有的圖符都已經整理好了,就不必急在一時,今晚好好休息,養足精神,明天白天我們再集中精力攻克岩畫的所有謎題。”  大家也都讚成這一提議,這幾天日夜顛倒的辛苦勞作讓每個人的狀態都很疲憊,秦賜認為這也是蠱惑的力量容易侵入精神的主要原因之一。  大家收拾了一下就散了,各自迴去帳篷休息。  柯尋半夜裏被帳篷外麵咆哮的風聲吵醒,輕手輕腳地起來,拉開一點縫隙向外看。  那巨大磅礴的龍卷風柱一直延伸到了夜空,似乎比前幾夜見到的風柱“體型”更大了幾倍,簡直有一股子吞天噬地之勢。  柯尋放眼向遠處望,這一望不由心驚肉跳。  這些龍卷風柱的數量也比前幾夜多了!之前隻有四五個、七八個,而現在,竟然密密麻麻——從眼前到天際,遍野盡是!  這簡直就像是活活將人皮剝起來後,皮與肉之間粘連的那無數的血絲肉縷,然而又與之不同的是,眼前的情形是逆的,這些血絲肉縷般的龍卷風,像是想要將像皮一樣的天,和像肉一樣的地,牢牢吸住,粘住,重新粘連在一起,重新讓它們合二為一。  柯尋被自己腦子裏莫名湧出的想象弄得渾身發麻,搓了搓胳膊,正要拉好帳篷重新躺下,卻見女孩子們所在的那頂帳篷忽然被人由內拉開,吳悠哆哆嗦嗦地從裏麵走出來。  看她的樣子像是想要去方便,一個人打著手電往稍遠些的方向去。  柯尋不放心她,連忙從帳篷裏鑽出來,幾步追上去,低聲叫了她一聲:“吳悠,我陪你去。”  吳悠有些囧又有些高興地轉過臉來看他,卻在看到他臉的一瞬間,臉色驟變,失控地驚聲尖叫起來:“啊——”  柯尋嚇了一跳,連忙扭頭向後看,以為她看到了他身後的什麽情況,卻見身後是大家的帳篷和遠處的龍卷風柱,並沒有看到什麽可怕的東西出現。  “別怕,是我,”柯尋停住腳,怕讓吳悠更緊張,雙手做了個下按的手勢,“怎麽了?”  吳悠抬手擋著自己的眼睛不算,還要把頭使勁偏開,顫著聲音道:“你……你的臉……”  柯尋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皮膚還是很光滑,五官還是很端正,順便摸了把頭頂,也沒有長出什麽角之類的奇怪的東西,不由疑惑:“我臉怎麽了?難道是比昨天更帥了所以讓你不敢直視了?”  “……”吳悠放下了手,覺得柯尋真是很有能讓人放鬆下來的天賦,深唿吸了兩口,撫平自己的情緒,才重新開口,“帥逼,你臉上……長骨相了。”  “啥?!”這迴換柯尋一驚,一邊問一邊從兜裏往外掏手機,劃開鏡子功能照向自己的臉,“……什麽都沒有啊,還是小白臉兒一隻。”  “……”吳悠鼓起勇氣轉迴頭來重新飛快地看了他一眼,然後一哆嗦,連忙又轉開頭,“有!就在臉上!都是黑麻麻的骨相花紋!”  柯尋再次對著手機仔細看了看,依然沒有發現任何花紋在臉上,於是放下手,想了想,道:“對了,你不是開了那什麽天眼了嗎,本來就可以看到我們骨相上的花紋啊。”  “不是那樣的,”吳悠搖頭,“用太姥姥教我的方法需要按照口訣運氣凝神,然後集中意念,這個過程需要花一段時間,可我現在隻需要像平常那樣看你一眼,就可以看到你臉上的骨相!”  “恭喜你功力大增,可以出師了。”柯尋衝她拱手。  吳悠知道他是故意開玩笑好讓她放鬆下來,一時覺得自己這樣不敢看他、避之不及的樣子,其實會讓他心裏很不好受,連忙轉過身來,抬頭看向他,努力讓自己笑了一下,正要說話,卻見後頭的帳篷裏正走出其他的同伴來——大概是聽到了她剛才的驚叫聲。  吳悠渾身一麻,差點又立刻轉身避開——她的同伴們,她所有的同伴們,每個人的臉上都出現了那些骨相花紋!  她不認為是自己的什麽功力突然有了爆發式的進益,一定是大家身上的骨相發生了質變!  她這麽想著,也從兜裏掏出了手機,對著自己照了一下。  果然,自己也是一樣,那密密麻麻的骨相花紋就這麽若隱若現地浮在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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