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尋的確是盤腿坐下了,總蹲著腿都麻了:“這讓我想起了以前經曆的一幅畫,名字叫《影》,一旦入夜,有些東西就看不到了,隻有剪影似的窗框花紋存在著,有些像眼前這個戲台子。”  “《影》?這是個小眾作品吧。”嶽岑說。  柯尋對於第一次入畫的嶽岑不覺有些佩服了,這種怪異的場景下,她還能平靜地和自己討論其他繪畫作品,實在難得。  很快,嶽岑又說:“我曾經看過一場畫展,有一幅野獸派的畫作也叫做《影》,作者叫容讓,從其作品來分析,應該是個內心極度矛盾的人。”  柯尋驚訝極了:“沒錯兒,我要說的就是這幅作品,怎麽會這麽巧,你居然也見到過?!”  “那是前兩年的事情了,那幅畫給我的印象很深。”嶽岑說到這裏有些沉默,過了一會兒才說,“柯尋,這個巧合實在是……我越來越覺得,這件事不簡單,我似乎本來就是畫推選擇的入畫人選。”  “我也正想說這個:畫推選中了你,但因為種種客觀原因,你沒能順利入畫。”  嶽岑在黑暗裏輕笑:“這次也算如願以償了。”  柯尋被她的輕鬆感染,也不禁笑了笑。  一陣雨點兒般的鑼鼓聲響起來,戲台上突然傳出了一聲唱,也說不清屬於京劇還是秦腔,亦或是絲弦兒,這一聲唱就像個大雜燴,仔細品,又有些荒腔走板,那尾音卻拉得極高極尖,不似人嗓子。  很快舞台上出現了一個人,一個扭來扭去的媒婆,頭上戴著花,臉上點著痣,動作機械地扭動著身軀。  這個媒婆完全是平麵的,就像個紙片子。  原來,這是一出皮影戲。  台下的觀眾們紛紛叫好,一陣陣刺耳的“嘩啦啦”聲此起彼伏,令柯尋愈發證實了自己剛才的某個想法。  嶽岑沒有做聲,但以對方的智商,柯尋認為她應該也猜到了。  兩個人沒有對話,在黑暗裏也無法用眼神交流,但心裏卻湧出一個共同的聲音:專心看戲,靜觀其變。  戲台上已經熱鬧起來,除了媒婆之外,又有了一支送親的隊伍,一路上抬著花轎吹吹打打,十分熱鬧。  柯尋眯著眼睛,用絕好的視力將台上那些皮影人物看了個清清楚楚,隨著鼓點的加快,皮影人物們也跟著誇張舞動起來,很快這些人物的外形就發生了些變化。  仿佛是因為癲狂的舞蹈令他們現出了原形,這些人的麵孔變得越來越尖,漸漸就瘦成了鳩形鵠麵老鼠嘴,身後也不知何時都多出了一條細長的尾巴。  老鼠,這是一群穿著戲服的皮影老鼠!  老鼠的送親隊伍,讓人不覺聯想到一個很著名的民間故事——老鼠嫁女。  舞台上的歡樂也帶動了台下的觀眾們,大家跟著一起載歌載舞,“刷啦啦”的聲音此起彼伏。  柯尋感覺嶽岑的手順著自己的袖子來到了自己手腕的位置,在上麵輕輕一拍,才離開了。  仿佛對方是在判斷,柯尋這個人是否還是肉身,是否已經被其他人所同化,也變成了皮影人。  的確,周圍刺耳的“刷啦啦”的聲音,令人心裏很不安定,甚至還會產生一種假想,仿佛自己已經融入其中,化為了一具用驢皮鏤刻成的皮影人,皮子呈半透明的狀態,仔細聞還有著桐油的味道,上麵渲染著斑斕的色彩。  “你看過幾個版本的《老鼠嫁女》?”嶽岑低聲問。  “就看過一個,動畫片兒版本。”柯尋低聲認真迴答。  “我看過幾種民間故事版本,其中有演繹成傀儡戲和皮影戲的。”  柯尋來不及詢問嶽岑為什麽會看過這麽多的戲,此時隻是道:“皮影戲裏講的什麽?”  “我看過兩個版本的皮影戲,其中一個版本的新郎是老鼠,另一個版本的新郎是貓。”  隻是一部普通的《老鼠嫁女》,但在如今這個場合下,聽到老鼠的新郎是貓,居然令人有毛骨悚然之感。  戲台上的花轎依然被轎夫變著花樣晃悠,鑼鼓手們吹打著喜慶的送親音樂,媒婆在花轎旁邊誇張地扭來扭去……  台下的觀眾熱情始終不減,又是歡唿又是鼓掌,還伴隨著一陣陣恐怖的“嘩啦啦”的聲響。  柯尋也不知道自己當下該做什麽,但戲台上的戲顯然是個關鍵,如果能知道即將上演的內容,或許能夠提前規避危險。  “你先說一下動畫片版本,老鼠新娘的新郎是……”嶽岑率先問。  柯尋發現,知識儲備比較豐厚的大佬們好像都不怎麽看動畫片兒……柯尋言簡意賅:“也是貓。老鼠爸爸給女兒選新郎,老鼠洞很黑,它們就選太陽做新郎,結果太陽怕烏雲,烏雲怕風,風怕牆,牆怕老鼠,老鼠怕貓,最後老鼠就把女兒嫁給了貓。結果貓把新娘和送親隊伍都吃了……但我覺得皮影故事應該更切題吧,畢竟台上演的是皮影戲。”  嶽岑一時無聲,就在柯尋打算伸手確定一下對方是否還在現場的時候,卻聽嶽岑低聲說:“剛才似乎忽略了一個問題,或許我們被皮影戲給帶偏了。其實,《老鼠嫁女》這個故事最經典的表現方式應該是年畫。”  “年畫?”大家目前所處的這幅畫不正是一幅年畫嗎。  “對,包括我剛才說的不同版本,比如河北的武強年畫,那裏麵的新郎就是一隻化作人形的老鼠,穿紅著綠,用一隻青蟾做馬,走在娶親隊伍的最前麵……”  嶽岑話音未落,台下突然一片嘩然。第318章 和合08┃貓。  黑暗中的柯尋和嶽岑,一時搞不明白這些“觀眾”為什麽突然嘈雜起來:有一部分“人”似乎想要離開,而有一部分“人”則想把戲看完。  柯尋感覺自己漸漸能聽懂一些聲音了,坐在自己不遠處的一個小孩子尖聲尖氣地說:“……我怕那個聲兒。”——前麵的聽不太懂,但這幾個字柯尋聽得清清楚楚——我怕那個聲兒。  孩子的媽哄道:“那是戲,是假的!演戲的是瘋子,看戲的是傻子,看入迷了就成傻子了!你是傻子不?”  孩子似乎做了很殘酷的思想鬥爭,最終仿佛憋著眼淚說:“我不是傻子。”  “好!那咱接著看,戲看完了還有好吃的!有玉米,有豆子,還有花生!你最愛吃的花生!”孩子媽說著這些話,似乎也在為自己壯膽。  聽到一會兒還會有花生吃,孩子也不鬧了,四周漸漸恢複了安靜,仿佛整個現場都受到了這位母親的安慰。  柯尋聽了一會兒,突然明白了什麽,不免有些擔心:“岑姐,你能聽見那些人剛才的話嗎?”  “聽不大懂,似乎要發生什麽可怕的事。”嶽岑在黑暗裏依然抓著柯尋的袖口,生怕兩人在黑暗裏待得久了,就會漸漸找不到對方,“我想,出自本能,他們怕的應該是即將出場的貓。”  “我剛才好像能聽清楚了。”柯尋也不知道這種“能聽清楚”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柯尋從不相信自己在什麽都沒做的情況下能突然通曉異類的語言。  嶽岑也覺得事情開始向著不好的地方發展,但一時也想不到解決的辦法:“我們得想個辦法和這些東西隔絕開,但是……”  隨著音樂聲的加快,兩人抬頭一看,舞台上老鼠們的娶親隊伍有些亂了,這種亂並非驚慌失措的亂,而是……這群老鼠似乎被什麽東西吸引了。  率先被那東西吸引過去的是剛剛從舞台另一頭出現的老鼠新郎官——正如嶽岑所說,這個新郎官是騎在一隻豔綠色的蟾蜍身上,此時正驅使著蟾蜍向那東西衝過去,仿佛這件事情比他娶媳婦要重要1000倍。  其他老鼠也爭先恐後向那東西衝過去。  “那是什麽?”柯尋望著舞台一側出現的那個東西——尖尖的呈丘狀,是個黃土堆嗎?  簡直就像個孤墳。  老鼠們興高采烈地向“孤墳”衝過去,將頭埋進墳的土裏不出來,尖尖的尾巴滿足地擺著。  就在柯尋終於明白這孤墳究竟是什麽的時候,嶽岑的聲音突然緊張起來:“老鼠開始偷吃糧食了,很快貓就會被吸引過來,咱們現在不能確定自己的身份,最好還是躲起來。”  就在嶽岑拿這無邊的讓人透不過氣的黑暗沒辦法的時候,突然感覺柯尋湊過來低聲說:“岑姐,你的腿能蹲下來嗎,實在不行坐在地上也可以。”  嶽岑一時沒明白柯尋的意思:“你是說,讓我離開輪椅?”  “對,我們如果想和外界勉強隔開,目前能借助到的東西隻有這個輪椅了。”  雖然柯尋看不見,但通過觸摸,基本可以斷定這個輪椅已經隨著入畫後變成了更符合畫中年代的東西,首先輪椅的輪子變成了木頭車輪,而且輪椅的車身與扶手也都變成了木頭的,體積比原先也大了一些。  嶽岑已經通過柯尋的幫助離開了輪椅,暫時蹲坐在了地上,緊接著就覺得身邊的涼風減小,仿佛空氣中有一堵牆將風隔開了,伸手一摸,正是自己那輪椅的座處,像一個小木房子扣在了上麵,而支撐著這個小木房子的正是身邊的柯尋。  嶽岑也吃不準這個輪椅究竟有多重,便伸出手去也想幫忙支撐,卻聽旁邊的柯尋說:“不必,這東西輕得很。”  “主要的掩體都在我這兒,你那邊是不是就暴露在外麵了?”  “沒,這個輪椅上麵正好有一塊油布雨篷似的簡易裝置,我拉下來也算遮住自己了。”  柯尋雙手擎著反扣過來的輪椅,將身子蜷縮在這個簡易“小木篷”裏。  黑暗中隻覺得天地皆在震顫,驚恐之極的尖利叫聲與“嘩啦啦”的風吹紙片聲仿佛一起變成了嘈雜無力的背景音樂,一陣猛虎下山般的低哮貫穿了整個世界,刹那間令人覺得山河變色。  柯尋擎舉著輪椅的手控製不住微微顫抖起來,黑暗裏覺得嶽岑的手摸索著來到了自己的手臂,漸漸上延,自己就這樣被她捂住了雙耳。  耳朵被捂得非常死,柯尋感覺鼓膜都被吸住了似的,隻得張開嘴巴,避免五官同時被悶住。  一時間又有些擔心嶽岑,自己聽見那震耳欲聾的吼聲都有些難以忍受,以她的身體情況,又能比自己好到哪兒去?  但嶽岑的手非常穩,仿佛她並沒有受到周遭的影響。  就這樣,嶽岑捂著柯尋的耳朵,柯尋的雙手舉著輪椅,兩個人在黑暗中無聲地堅持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柯尋感覺嶽岑的手鬆開了。  突然恢複聽力感覺有些異樣,還好周圍都很安靜,隻有輕微的風聲。  “可以放下輪椅了。”嶽岑的聲音令人覺得親切。  柯尋觀察著四周,感覺似乎有些蒙蒙亮意。  輪椅被恢複原狀,嶽岑被柯尋扶著重新坐了迴去,望著灰暗而空闊的四周,兩個人同時鬆了口氣。  “你沒事兒吧,剛才光顧著堵我的耳朵了。”柯尋來到輪椅後麵,找到木質的扶手,這的確是一輛非常原始的木車。  “我沒有受到影響,那隻貓的聲音對我來說依然屬於戲劇效果,但對你來說似乎並不隻是這樣。”嶽岑坐在輪椅上平靜地說。  “我能聽懂那些皮影老鼠說話的時候,我就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兒了。”對於柯尋來說,昨晚最可怕的並非那隻駭人的貓,而是自己險些被皮影老鼠們同化。  伴隨著微亮的晨光,柯尋仔細看了看腳下的地麵,那是冬天裏冷硬的土地,和昨晚自己踩上去的感覺沒什麽不同。  但昨晚的那些“觀眾們”都不見了,柯尋試圖找到一些皮影製的“殘肢殘骸”,但卻了無收獲。  就像是被一股無名巨風刮過,天地被刮了個幹幹淨淨,不見了那群“嘩啦啦”作響的皮影老鼠,不見了那隻能發出恐怖叫聲的貓,甚至不見了那個燈火通明的戲台。  昨晚的一切就像一個被驚醒的夢境,閉上眼睛似乎還有那夢的片段餘溫。  “岑姐,為什麽你絲毫沒有受到昨晚的幹擾?”柯尋想起昨晚捂著自己耳朵的那雙手,雖然能感覺到其主人的緊張,但卻是難得的溫暖堅定。  “也許每個人的特質不一樣,就像是波長不同的電磁波,所產生的磁場也會有所不同。”嶽岑坐在輪椅上,一手扶著木扶手,一手扶著自己的膝蓋,“其實我當時也有恐慌感,並不是因為貓,也不是因為老鼠,而是因為那些糧食。”  “糧食?”柯尋的腦中又浮現出戲台上那個孤墳一般的糧食堆。  “對,自從那些糧食出現之後,我的心就一直被揪起來,也不知是心疼還是什麽,隻是覺得那些糧食非常重要。但心裏卻知道,自己對此束手無策,那是戲裏的世界,自己作為一個局外人是無法幹涉的。”嶽岑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土布衣裳,這是進入畫中之後就改變了的,“昨晚那些老鼠吃東西的聲音,就像是啃在我的心上,那種感覺很難訴說。”  柯尋推著嶽岑慢慢向前走著,起初漫無目的,但隨著越來越亮的天光,漸漸看清了四周的環境——這是一片非常空闊的場地,那些綠樹田地都在極遠的邊緣,像是永遠都達不到的彼岸。  幾座圓形鬥笠頂的矮房子矗立在不遠處,灰撲撲的,全無生氣。  柯尋總算找到了身上這件衣服的口袋,從裏麵摸出了久違的手機,奇怪的是昨晚摸了半天,居然一直沒有找到,就像手機自己把自己隱藏起來了似的。  此時的手機,隻剩下了顯示時間的功能,柯尋看了看:“應該是從進入這個世界之後開始計時的,現在顯示過去了40分鍾。”  嶽岑並沒有搭話,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咱們去那幾個矮房子看看吧,目前似乎隻有這個選擇了。”  畢竟才認識不久,柯尋對嶽岑也沒有多少了解,隻是覺得對方剛才的語氣有點怪,但也說不清哪裏怪。  按照眼前這個世界的設定,似乎也隻有那幾個奇怪的矮房子可以去“偵查”了,說不定要找的木版殘片就在裏麵。  柯尋推著嶽岑走了過去,這些矮房子很破舊,尤其在牆根下麵有很多黑洞,像是老鼠們鑽進去的地方。  矮房子沒有窗,隻有一扇小門,柯尋走過去,用腳輕輕一踢,門就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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