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不至於,”邵陵急忙說,“我一直在思考四旅的構成,以及四旅之外的世界是怎樣的,通過那本《巫則》裏麵的話,以及石塤和衛東的畫,我認為四旅應該是環形的構成,這也正好應了那句‘為我環旅’的說法。” 衛東皺著眉頭聽了半天:“你的意思是說,地卵就像個大雞蛋,四旅就像一條腰線係在地卵上?” “對,你表達得很準確。”邵陵點頭。 “我認為,四旅不是係在地卵上的,而是環在地卵內部,”這次說話的是朱浩文,“《巫則》開篇說:地卵為土所蘊,內中亦有光陰。我覺得四旅中的人是生活在地卵之中的,依然是以帶狀分布,但不是像我們生活在地球表麵上,而是生活在地卵的內部。” “不行了,我腦筋徹底不夠用了,你們就說咱們下一步怎麽辦吧?”羅勏看了看點燃的香:“還有兩個多小時又該滅燈了,咱們得抓緊時間。” “除了送葬之外,我讓柯尋他們按照包裹裏的采買清單去店鋪一趟,希望有收獲,”牧懌然拿出洗出來的另外一卷膠卷,“現在咱們看奚盛楠相機裏的照片。” 羅勏接過膠卷進行簡單的投影儀安裝:“奚盛楠好像並沒有拍照吧,她的相機裏應該不會有這個世界的照片。” “也許另一條時間線上的奚盛楠拍過,那些白魚的圖片至今都不知道是出自誰手。”衛東閑話少說,很快就裝好了膠卷,準備“放映”。 “對對,咱們的活兒多著呢,一會兒還得放大那些白魚圖片。”羅勏也很快進入角色,專心致誌和衛東配合。 奚盛楠拍的圖片一張張閃現在光幕上,拍攝手法和麥芃的迥然不同,奚盛楠似乎更喜歡用微距拍靜物,或者敘事風格的人物街景,偶爾還會拍一些動物和美食。 當圖片上出現舊站美術館這座古老建築的時候,衛東和羅勏的動作不約而同慢了下來,這座熟悉的美術館,像是一個壓抑得無法醒來的夢境,將大家再次拉入暗夜。 “你們說,咱們現在還在舊站美術館裏嗎?”羅勏突然問出這麽一個問題。 “如果咱們還在畫裏,”秦賜接了話茬,“《逆旅》這幅畫是陳列在美術館裏的,所以從廣義範圍來講,咱們還在舊站美術館裏麵。” “好吧,這個問題和咱們目前的幾條時間線的問題一樣深奧難解。”羅勏搖搖頭,繼續展示下一張圖。 奚盛楠應該是個熱衷於記錄生活的攝影者,她將美術館的大廳也拍了下來,甚至給看門的老大爺拍了一張側麵像,那看似普通的神態竟被拍出了某種悲愴的味道。 之後就是對各個展廳的隨手拍攝,很快照片就展示出大家所熟悉的那個展廳,以及那扇熟悉的門。 門裏就是作為展廳隔開的另一部分展覽,屬於畢笛的攝影作品的展覽。 後麵的照片果然是關於畢笛作品展的拍攝,奚盛楠並沒有特意聚焦具體的作品,而是將展廳的布局和窗外的光線形成一種舒適的氛圍,為這場未來影展鍍上了一層來自仰視者眼中的金。 “停!”幾個人不約而同說道。 衛東羅勏也適時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將正在慢慢移動中的這張負片停留在了光幕上。 圖片拍的是展廳中的展架,展架上的一排攝影作品形成了縱深效果,畢笛拍攝的照片們被由近及遠陳列出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左數第三張作品上——雖然圖片較小,因為聚焦偏離的緣故,顯得也並不那麽清晰,但這並不妨礙大家在第一時間認出了它——《逆旅》,這張圖正是《逆旅》。 “天啊,我有一種時空錯位感,咱們現在是在這幅畫裏看這幅畫對嗎?”羅勏搖著頭,倍感不可思議。 其他人則都在沉默地觀察著這幅畫,雖然圖片裏的這張畫有著化成灰也會被大家認出來的熟悉感,同時又有著隔久不見的疏離與陌生。 “我現在覺得這個圓,好像突然有了特殊的意義。”衛東說,“你們覺不覺得這個圓像個照相機的鏡頭?咱們所有人其實都在畢笛的鏡頭裏。” “有道理,難怪相機在這個世界被賦予了如此特殊的意義,”秦賜凝神看著照片上的圓形,以及圓形裏麵的房屋,“現在看來,這個圓形也許就是個圓環,逆旅就存在於在圓環中。” “還有時間線,”邵陵補充道,“我們剛入畫的時候,本身所處的時間線和另一條時間線進行了對接,大概這樣就形成了一個圓。” “簽名在圓環之外,”方菲也發了言,並且有著一語驚人的意思,“我們在圓環裏麵,簽名在圓環外麵,我們要找簽名隻能出去。” 大家靜了靜,一時覺得這是一個難得的突破點,一時又覺得想要達到圓環之外幾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情——這已經不是地理距離的問題,圓環之外,那似乎是另外一個宇宙。 “你們看,在圓環的右側好像有一些東西。”牧懌然說。 大家聞言,全都眯著眼睛看向圓環的右側。因為簽名在圓環的左側,所以右側就被人忽視了,現在看來,那裏似乎有一些無序的線條,但因為顏色過淺,顯得非常模糊。 “我記得這些東西,”方菲說,“咱們入畫之前,我重點觀察的就是鉛筆畫的部分,也就是這個圓環和圓環外的東西,左邊是作者簽名和日期,右上角有一些鉛筆的線條痕跡,非常輕,我當時認為是圖片處理得不幹淨造成的。” “是,這些線條太隨意,好像沒有什麽特殊意義。”衛東也說。 牧懌然看向方菲:“你當初看到的線條是什麽樣的,能簡單畫下來嗎?” “我試試,”方菲來到桌前,拿起牧懌然準備好的紙筆,仔細迴憶了一下,就畫了幾筆:“左邊有一筆還是兩筆我忘記了,反正是略彎的線,右邊我記得很清楚,兩條線是交叉的,就像打了個叉。——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些線條本身就很輕,而且被橡皮擦過,所以我當時認為是畫畫時造成的多餘線條,就沒有在意。” “我想,這個圓是可以突破的,因為是鉛筆,是可以擦掉的。”如果換做平時,邵陵一定認為自己是在試圖講一個笑話,但此刻卻是極為認真的,“這幅畫鉛筆的部分其實都是有可能被橡皮擦掉的。” “包括畫家的簽名。”朱浩文說。 “天啊,那可太可怕了,簽名要是沒了就真完蛋了。”羅勏被大家說怕了。 “大家仔細看這個圖案,”牧懌然將方菲剛才畫的圖展示給大家,“請大膽發揮想象力,你們認為這像個什麽?” “幾根頭發絲兒……”羅勏說。 “沒畫好的流雲?”秦賜說。 “刮起來的風的痕跡?”衛東說。 其他人都沒再說話,僅憑這幾個抽象的線條實在看不出像什麽。 牧懌然在旁邊用自己的筆觸又畫了一個類似的圖案,保留了右側的叉,左側的彎線隻保留了一條:“這樣呢,像什麽?” 眾人皺眉看了良久,最後都放棄了猜測。 “燈泡。”朱浩文突然說,“很像中學物理課學習電路時畫的燈泡。” 經朱浩文這麽一說,大家都覺得有些像,隻不過畫電路時會用完整的圓來圈住那個叉,而這個畫得更隨意。 牧懌然點頭:“我也認為這是個燈泡,準確說這是個光源的表示,一個攝影師構圖的時候,應該會考慮光源的位置,所以畢笛專門畫了出來,但因為是用來提醒自己的草稿,所以為了整體構圖的效果,後來可能就擦去了。” “如果是光源的話,他為什麽不直接畫一個太陽?”衛東說。 “我認為,這幅畫如果換成攝影作品,大概無法直接在自然界完成拍攝。”牧懌然說,“所以,作者無法借助太陽的光,就隻好人工造景,選擇用燈光。” “可是不對啊,”秦賜說,“無論是太陽還是燈,總歸是光源,但為什麽圓圈裏的房子的影子與光源是對逆的?這不正常。” 圓圈的右上方是光源,但圓圈裏的房子的影子卻是位於右下方的,這的確不符合常理。 “如果太陽在右邊,房子的影子應該拖在左邊才對!”羅勏也看出了問題。 “大概正是因為這樣,才造成了這個世界時間的錯亂,這裏麵的光影是完全不對的。”牧懌然說,“光影,我們也可以理解為光陰。” 這個世界的時間如此混亂,甚至出現了不止一條時間線,這些並非偶然造成,而是出自畫家的設計本意。 畫家似乎就是想完成一幅這樣的攝影作品,一幅光線扭曲的、不可能實現的作品。 “所以呢?咱們到底怎麽出去?簽名在圓圈兒外麵。”羅勏有些著急。 “咱們可以出去,因為地卵的樣子和那個石塤差不多,也有一個吹孔似的出口,我們可以從出口出去。”方菲的聲音在大家身後響起來。 所有人都覺得方菲此時的話有些不對勁,一時間都迴過頭來,這才驚覺,方菲不知何時戴上她的麵具! 那個雪白的屬於巫的麵具。 方菲戴上這個麵具,仿佛一下子就換了身份,雖然方菲平時的麵部表情並不豐富,但這個麵具卻令她變得線條冷硬,甚至還有些神聖。 衛東試探性地對方菲說:“你現在是方菲,還是巫大人?” 方菲雪白的麵孔麵對著衛東:“無論是誰,咱們都永遠是夥伴,目的是找簽名出去。我現在隻是借助這個麵具,看到了一些肉眼所看不到的東西。” “你看到了什麽?” “地卵的內部,以及我們所處的空間。”第245章 逆旅30┃折射。 牧懌然看向方菲的眼神很是嚴肅,之前說好了會找合適的時機來試戴巫的麵具,誰知這女孩突然就…… 方菲戴著麵具的樣子看起來比牧懌然還要嚴肅:“我已經看過那本書,戴麵具的巫是遊離於輪迴之外的,所以壽命往往會很長。——除了這點之外,沒有其他危險。” 衛東:這是重點嗎?壽命長是危險嗎…… “你看到什麽了?”朱浩文問。 方菲慢慢環視著四周:“非常奇幻,好像透過這個房間能看到很遠的世界,就像那個廣角鏡頭一樣。”方菲略略停頓,似乎又觀察了一會兒,才再次開口,“居然還能調整自己的視角,真是神了。 “燈旅是一片點著燈的房屋,在它的前麵是一片明亮的世界,那兒應該是光明旅;在燈旅的後麵是一片黑漆漆的石頭房子,有淡綠淡藍淡白的光點,我想那應該是螢石旅;螢石旅再往後,完全是暗的,靠雪來照明,那兒大概是寒夜旅……寒夜旅的那邊,又是光明旅。 “是一個圈,四旅組成了一個圓圈,”方菲抬著頭,慢慢挪動著步子,“這個圓圈就在地卵的中間地帶,有點兒像地球上的赤道,逆旅的房子是建在內圈上的,就像你們之前猜測的,逆旅在地卵之中。” “能說說地卵嗎?”邵陵問。 “像一個玻璃的雞蛋,我隻能看到內部,卻看不到雞蛋的外麵,”方菲停頓了很久,“還是沒辦法看到,但是,我能看到那個出口,就在寒夜旅的旁邊,有一個通往外麵的出口,就像是那個塤的吹口。” 衛東:“我記得剛來的時候就有人說過,那種窒息感像在鬆花蛋裏遊泳。” 羅勏:“東哥,就是你說的。” 衛東:“我嗎?” 羅勏:“我說像瀝青,你說像鬆花蛋,看來還是你表達得更準確。” 衛東:“……” “所以說,咱們想出去必須要去寒夜旅,因為那裏離出口最近,”邵陵說,“簽名在地卵的外麵,走出地卵是我們唯一的選擇。” “這裏有一個問題,”說話的是朱浩文,“出口距離簽名究竟有多遠?從畫麵看,簽名在圓圈的左側,那個出口卻並不見得就在簽名的旁邊,如果我們找錯了位置,很可能南轅北轍,地卵太大了,我們在其外部尋找恐怕會增加困難度。” 這的確是一個問題,衛東問方菲:“能不能透過鬆花蛋看看外頭,能瞅見簽名大概在什麽位置嗎?離那個出口遠不遠?” 戴麵具的方菲攤了攤手:“看不到,連光感都沒有。” 衛東莫名其妙想在這個白麵具上畫五官…… 牧懌然此刻卻拿出了紙筆,在上麵畫了個大大的圓:“我簡單畫一個草圖,算是對原圖的大概複原——簽名在左上角,光源在右上角,這就是圓圈之外的一切內容,或許我們可以從中推算一下。” 羅勏:“這還能推算呢?跪求大佬姐夫解題……” 牧懌然在光源的位置畫了個對著圓圈的箭頭:“光是從這裏進來的,我們應該也是從這裏進來的,我們之前的世界和我們當時所處的時間,應該都是光明的,而這幅畫也告訴我們,我們的故鄉正是光明旅。” 牧懌然在圓圈上畫了個大大的十字,將這個圈分成了四部分:“假設右上角的這部分是光明旅,按照方菲剛才所說,與其相鄰的是寒夜旅和燈旅,與其相對的是螢石旅,”牧懌然在與光明旅對角的那部分寫下了‘螢石旅’三個字,“目前隻能確定這兩個旅的位置,另外兩個旅的位置很難界定,唯一可以參考的信息,大概是圓圈內的繪畫內容。” “但是,這幅畫實在是有些抽象,隻在圓圈的中心畫了一座房子,但事實上我們這四個旅是建在內圈上的,”秦賜感覺無從分析,“當然入畫後的世界也不可能完全遵照畫麵內容,目前圓圈中心就隻有房子和房子的影子……” “我覺得影子很有用!”羅勏跟著大家努力思考了半天,此時也終於開口發表意見,“如果沒用的話,畫家就不可能專門畫出影子!剛才我姐夫說燈泡和影子的角度不對,這是造成時間混亂的原因,但我覺得這影子肯定還有別的作用,我認為吧,影子就是一種黑暗,所以圓圈的右下方應該就是寒夜旅!” 一番話把大家聽得目瞪口呆,衛東:“蘿卜,真有你的。” 牧懌然皺了皺眉頭,卻遲遲沒有在右下角的位置寫上寒夜旅三個字:“假如是這樣的話,那麽這裏的出口距離簽名是非常遠的,可以說是這個畫中世界最遙遠的距離,要知道我們一旦從出口出去就要從地卵的球形表麵來丈量距離——目前尚且不知到達寒夜旅需要多少天,如果再加上地卵外麵尋找簽名的時間,五天是遠遠不夠的——更何況,在我們這條時間線上,每天隻有12個小時。” 朱浩文走近桌旁,拿起紙上的筆:“我有一個想法,這裏的影子不見得是黑的。” “影子不是黑的是什麽顏色的?這圖上的影子不就是黑的嗎?”羅勏說。 “圓圈中心的房子本身就是抽象的,影子應該也是抽象的,表達的僅僅是人們對影子的直觀認識,但我們所處的世界和現實世界並不一樣。”朱浩文指了指燈泡,又指了指圓圈,“方菲剛才說過,這個地卵像是玻璃一樣,我們剛入畫的時候也體會到了那種難以形容的介質感,所以我認為地卵的材質應該是玻璃或者是類似玻璃的透明物質,如果是這樣,那麽玻璃產生的影子不會是黑的。” 眾人都認真聽著,牧懌然的眼睛亮了亮,露出了難得的期待神情。 朱浩文用筆在光源的部分畫了一條直線,像是要畫出光束的效果:“如果真是這樣,這就解決了為什麽光影的效果會那麽奇怪,我們都知道玻璃或水會產生折射的效果,而地卵的材質更為特殊,很有可能會產生非常特別的折射效果,這也就解釋清了為什麽影子和光束之間會產生這麽奇怪的夾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