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竟然是李億——整個人被海水浸泡得幾乎要脹成一隻肥白的水母,身上的肉甚至已經開始腐爛,他緊緊閉著眼睛,被泡到模糊的五官在臉上是一片死寂。  他果然死在了這片海裏,沒有犀角的光,他哪兒也去不了,他隻能被拘囿在這片海裏,死得無聲無息。  羅勏被這張突然闖入視線甚至險些貼到他臉上的死人臉驚嚇得魂飛魄散,條件反射地就想“啊”地驚叫,卻不料一張開嘴,嘴裏的犀角就滑脫了出去,鹹苦的海水從嘴裏一湧而入,直接嗆進了肺裏。  ——我要死了!羅勏驚慌掙紮,不明所以的柯尋轉迴身來,手腿並用地將他箍住。  可羅勏想要喘氣,想要唿吸,他被嗆了,嘴裏沒了犀角,沒了空氣,他不行了,他要死了,他——  就在羅勏恐懼到極點的一瞬間,嘴裏突然被人塞進了一個熟悉的、涼涼硬硬的東西——是犀角。  邵陵在犀角光裏看著羅勏。  這個小子,哪怕是嚇到精神崩潰了,也沒有放開拉著他短褲的手。  邵陵現在終於相信,種什麽因,就能得什麽果。  如果不是羅勏沒有放棄他,他也不會就在他身邊,及時地抓住了他掉落的犀角。  羅勏重新得到犀角,再加上柯尋鉗製著他,總算漸漸平複下來。柯尋見他不再折騰,這才放開他,揮手在他腦殼上敲了一記,重新拽著他的短褲繼續下潛。  羅勏剛才經曆了驚魂一出,再也不敢驚慌失措,僵硬著身體,瞪大著眼睛,死魚一般任由柯尋帶著。  犀角的微光照到的海水裏,偶爾滑過一隻被泡脹了的慘白的腳,身體的其餘部分都隱藏在犀光照不到的黑暗裏。  羅勏不知道這隻腳是屬於死去的那幾個人中誰的,他隻能努力裝著沒有看見,甚至被一條慘白的胳膊迎麵拍在臉上,都沒敢再做動作。  大概過了有幾個世紀那麽長——羅勏這樣覺得,眼前的海水忽然開始變得稀薄,擠壓在身體周圍的那股沉沉的壓力也漸漸變輕,變輕,輕得甚至像是變成了雲霧一般繚繞在身畔,而眼前,海水不知幾時也如雲似霧起來,氤氳流動著,漂浮著。  倏然間,身體失重般猛地向下一墜,整個人從海水中脫離出來,嘩啦啦地摔落下去,緊接著便是“嗵”地一聲,落入了身下的一片深水之中。  不,不是深水,是海,又是一片海!  這片海卻不同於幻象裏的那片海,這片海是真正的海,碧沉沉琉璃萬頃,白花花浮浪千層——是真正的海!  “嗵”“嗵”“嗵”……緊隨其後掉下來的是其他的同伴們,一個個從海水裏浮上來,抹去滿臉的水。  “你們太莽撞了,”邵陵一肚子氣,整整憋了一路,“萬一犀角在海中滅了要怎麽辦?”  “這不是沒滅嗎?”柯尋晃了晃手中的犀角,犀角的最後一點光正慢慢地熄掉。  “你這是事後諸葛。”邵陵冷聲。  “誰跟你說是事後的?”柯尋甩了甩頭發上的水,像是一隻金毛大狗一般,“之前給你們講前幾幅畫的經曆時沒有告訴你們嗎?畫是不會給入畫者絕路的,九死一生的局,那唯一的一條生路,肯定是可以走到頭的。所以一隻犀角燃燒的時間,必然足夠讓我們穿過那片海到達這個空間,你想得太多了,疑心的毛病又犯了吧?”  “……”邵陵一時無語,這跟疑心病有什麽關係?這換了誰也不敢把命交給隻一起過了五天的陌生人的手裏的吧!  邵陵搖了搖頭,抹了把臉上的水,見衛東正在自己麵前撲騰著劃水,忍不住問他:“你那會兒在海裏為什麽要對我豎大拇指?”  衛東一愣:“你不是在問我你遊得怎麽樣嗎?看不出來這位大佬你還挺傲嬌的啊,都什麽時候了你還要求誇獎。從小在誇獎聲中長大的吧?沒事啊,我以後會經常誇你的,麽麽噠。”  邵陵:“……”真的,不想,再理,這夥人,了。第214章 海上燃犀圖27┃《海上燃犀圖》,畫者:佚名。  “抓緊時間。”牧懌然看了看天色,此時天已亮起,但距規定的投票截止的時間,還有一段功夫。  不過眼前的情形,卻不必眾人再費勁去尋找下一步的目標,因為就在眾人落水的不遠處,正有一艘巨大的樓船漂浮在海麵之上!  “怎麽——又是一艘船?!”衛東震驚又惶惑,“沒完沒了了?這別是那種無限套嵌式的空間吧?等咱們再從這片海裏沉下去,然後下頭又是一個同樣的空間?”  “不,不一樣,你看,這艘船上有人。”柯尋視力好,指著正站在船舷邊上的烏泱烏泱的人,“全都穿著古代的服裝,沒準兒是這畫裏真正的古人呢。”  “上船去看看。”牧懌然說著,率先向著樓船的方向遊去。  船上的人們也發現了海裏遊水的眾人,一片嗚哩哇啦的叫喊聲後,有人從船上放下了一架繩梯。  眾人水淋淋地爬了上去,然後就被這群古色古香的人給圍觀了。  看打扮,的確像是秦漢時期的人,再看看樓船上立著的旗杆,上麵果然繡著一個篆體的“秦”字。  這群人麵帶驚異地默默注視著眾人,從他們的眼神裏甚至能看得到畏懼。  柯尋他們七人也沒有輕舉妄動,水淋淋地站在甲板上,互相交換著眼色。  雙方正有些僵持,忽見麵前的古人們紛紛向著兩邊讓開,隨即從人群後方走出個人來,看衣著像是個有較高地位的人,衝著七人行了一禮,而後就開始說話。  七人麵麵相覷。  這說的是啥?聽起來像粵語,又像閩南語,還有點像客家話。  “據說秦時的官話發音近似於粵語。”邵陵低聲對眾人道。  衛東和羅勏二臉懵比:“秦朝的官話難道不應該是陝西話?”  邵陵表示並不想理會這兩個人。  遺憾的是七個人裏麵並沒有粵省人,就算有,古今發音怕是也有較大的變異,不見得能聽得懂。  牧懌然走上前,依著對麵這人的動作迴了一禮,然後用手比劃了一個寫字的手勢。  對麵這人很快明白了,轉頭對著旁邊人說了幾句,那人行了一禮後飛快地轉身跑了開去,不多時就捧了一幅縑帛和筆墨來。  牧懌然轉頭叫衛東:“盡量用最簡單的線條,明確地畫出我所說的意思——畫一艘樓船,船上有一個正在畫畫的古人。”  衛東連忙應了,也顧不得自己身上水淋淋,接過畫具,就地鋪開,拿起筆就在縑帛上作起畫來。  羅勏在一旁邊看邊歎:“幸好我們有東哥,這是什麽神仙大觸,寥寥幾筆就能畫得活靈活現。”  邵陵也在旁邊心道:的確不能輕看任何一個人,再優秀的人也會有其不擅長的東西,再普通平凡的人,也會有他的閃光點。  普通平凡的衛東同誌完成這幅畫,三分鍾都沒有用到,畫畢拈起縑帛來給眾人看,其內容一眼分明。  牧懌然對著那為首的人指了指畫上在畫畫的人,又擺手指向圍在麵前的這些古人,然後又指向畫中在畫畫的人。  意思也很明確,是要找船上這些人中,會畫畫的人。  為首的那人很快明白了,又向著旁人說了幾句,有人再度領命而去,為首的這人就對著牧懌然做了幾個手勢,意思是要請他們幾人進船艙談談。  牧懌然搖頭表示了拒絕。  時間不等人,他們已沒多餘的功夫去應付無關之事。  為首的這人卻似乎有什麽重要的話想要對幾人說,見牧懌然不為所動,這人想了想,叫過一個人來又吩咐了幾句,那人連忙轉頭跑著進了船艙。  “感覺‘畫’從《緋色之獸》開始就似乎升級了一些,”秦賜看著麵前的這些古人,“畫裏的這些npc角色所做出的已不再是簡單的機械行為,他們似乎……更智能了,或者說,更趨近於真正的人類了。”  “是的,”朱浩文接話,“即便沒有我們在其中影響劇情,他們也仍然有自己的‘生活’軌跡甚至思想,這種升級,讓人細思極恐。”  “呃……恐在哪裏?”羅勏哆嗦了一下,戰戰兢兢地問。  秦賜和朱浩文各自垂眸思考更確切的答案,柯尋的目光掃過麵前這些仍在好奇而敬畏地注視著他們的古人的臉,若有所思地道:“這種感覺就好比……唔,你們看過《環太平洋》嗎?”  有人點頭有人搖頭。  柯尋道:“怪獸從海底的另外一個世界入侵人間,一開始進入的隻是最低級別的怪獸,一次隻進入一隻,後來就變成了一次入侵兩隻,而怪獸的能力級別也隨之提高,越到後來,怪獸的等級就越高,一次入侵到人間的數量就越多。不知道為什麽,‘畫’給我的感覺有點兒類似這個,畫裏的npc越來越真實和智能,就好像……有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人類’在慢慢入侵和置換我們,一開始它們隻用一些機械化的最低級別的成員來試探我們,然後就會派出高級別的繼續試探,再派出更高級別的……展開入侵。”  “哥你腦洞真大。”羅勏忍不住又打了個哆嗦。  正說著話,就見剛才跑去船艙的人迴來了,身後還跟著一個人,見到這個人,七人組的成員們都驚訝地低唿出聲,連牧懌然都一臉的意料之外。  “嗨,又見麵了。”方菲衝著幾人抬起手晃了晃。  “——臥槽——這是怎麽迴事?!”衛東代表大家拋出振聾發聵的疑問。  方菲來到麵前,神情平靜:“我射中了那隻雞的羽毛,它撲上來想要弄滅我手中的犀角,我擔心犀角一滅就又會陷入幻象,就急忙想躲開它,結果被它追得太緊,手忙腳亂間掉進了海裏。然後我發現犀角在海裏也能燃燒,我想著,我至少也該在死前試著找一找於隆的屍體……然後我一直下潛,就落到了這兒。這些古人可能以為我是什麽天神下凡或是有神異能力的人,他們把我安置在船上,隻不過語言不通,暫時沒有太多的交流。”  眾人聽得既覺意外又覺幸運,柯尋揚起個笑,對方菲說:“怎麽樣,我說過你不會輸,戰勝死亡的感覺怎麽樣?”  “好得很。”方菲也笑了。  “媽呀我太欣賞這姑娘了。”衛東對旁邊的羅勏道。  “是啊東哥,她比你還爺們兒呢。”羅勏誇。  衛東:“……”怎麽說話呢這破孩子。  方菲的出現讓每一個人都感到精神一振,見慣了身邊的人一個又一個不可逆轉的死亡,終於有了這麽一個……跑贏,不,遊贏了死神的人,這種欣喜與欣慰的感覺,讓人渾身充滿了希望和力量。  說著話,之前奉為首之人命令去行事的人迴來了,身後帶著八個人,為首之人一指這八人,衝著牧懌然比劃了一個畫畫的手勢。  “這些人應該就是船上的畫工了。”牧懌然和同伴們道。  “可……這一共八個人,哪個才是《海上燃犀圖》的真正作者呢?”衛東撓頭。  邵陵道:“秦時的畫匠也屬於百工之列,大多不具姓名,這幅畫如果是這些畫工所作,很可能並沒有資格把鈐印或姓名留在畫上。”  “那、那可怎麽辦?沒有鈐印怎麽出畫?”羅勏持續哆嗦。  邵陵皺起眉頭苦思,卻發覺老成員們的目光齊齊望向牧懌然,就也跟著向這個人看過去。  牧懌然抬起雙眸,眼底映著海色與晨光,衝著為首的那個人做了幾個手勢。  他指了指被帶來的這八名畫工,做了一個畫畫的姿勢,然後將手一擺,指向了位於眾人身後的,遠遠的那片天海。  那是眾人掉落下來的方向。  大家自上了船後,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麵前的這些古人身上,竟還沒有得出空來去迴顧自己的來時路。  眼下,跟著牧懌然的手勢,眾人齊齊轉頭,將目光投向身後的天與海,然後,便驚訝地愣住了。  就在那天與海相接的雲霧繚繞處,似是離得很近,又似是離得很遠,一片縹緲夢幻的海市蜃樓奇景,就如同一幅巨幕般浮映在前。  雲蒸霧繞的蜃景裏,遠處仙山隱隱,數幢樓閣林立峰間;近處墨海茫茫,一艘巨輪浮於波麵。  “——海市蜃樓!”衛東驚訝地叫出一聲,“咱們竟然——咱們竟然一直待在海市蜃樓裏?!”  牧懌然顧不得同伴們的驚訝,隻是做著手勢示意這八名畫工將眼前情形畫下來,那為首的人對這幾人仍抱著些敬畏,因而牧懌然的要求很快通過,有人取來八套畫具,這八名畫工便席地而坐,當即揮毫作畫。  入畫者沒有再作聲,緊張地注視一會兒畫工,又轉頭盯一會兒遠處的海市蜃樓。  海市蜃樓能持續的時間有短有長,出現在清晨的蜃景雖然少見,但也不是沒有過,有時能持續四十分鍾,有時能持續兩個多小時。  但這幅畫留給大家的時間已然不多,票選結束的時間正在逼近,而鈐印要怎麽才能得到,目前看來似乎還沒有明晰的途徑……  時間越來越緊迫,眾人的心也跟著越提越高,羅勏甚至緊張得忘了唿吸,把自己蒼白的臉憋得白一片紅一片。  直到時間逼進最後幾分鍾的大關,八名畫工幾乎前後腳地畫完了自己的作品,牧懌然步上前去仔細觀察這八幅畫,眾人也連忙一擁而上——此時大家已經明白了牧懌然的意圖,八雙眼睛死死地盯在畫上,在這八幅畫間拚命打量——  “——這幅!”七八隻手齊齊指向其中的一幅——這正是他們在美術館所看到的,《海上燃犀圖》真正的原版原畫!  “可——沒有鈐印啊!”衛東急得直叫。  眾人一籌莫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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