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東看了看大家,又看了看柯尋,最後擲地有聲地收尾,“信任你的同伴!”譬如《信仰》。  “對!”羅勏混在老成員裏頭。  “虛大空的話就別囉嗦了,都是說起來好聽。”劉彥磊諷刺地哼了一聲。  “這是經驗。”朱浩文冷淡地迴了一句。  “給別人打雞血的經驗?”劉彥磊冷笑。  “旁觀別人死亡的經驗。”朱浩文冰冷地道。  劉彥磊又被噎住了,再想爭辯什麽時,卻見老成員們已是紛紛起身:“商量得差不多了,繼續檢查船體吧。”就魚貫離了房間。  下午繼續分工,有人下海,有人做海上救生用具,有人檢查船艙。  柯尋和牧懌然這次負責檢查甲板下的底艙,羅勏死活要跟著。  “哥,姐夫,你們說,咱們晚上躲在底艙裏怎麽樣?這樣就不怕掉海裏了啊。”羅勏說。  柯尋想了想,看向牧懌然:“我覺得也行,反正要是所有人都逃不過幻象,咱們在哪兒都是一樣,昨兒晚上在甲板上試過了,今天就在底艙下試試。”  牧懌然點頭,細致地翻檢著箱子裏的東西,柯尋就站在旁邊用手機給他照著亮,時不時伸手為他揉揉腰——總是彎著腰翻東西,時間長了誰的腰都會酸累。  羅勏在旁邊看了一陣,咂著嘴輕歎:“你倆感情真好,人都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當頭各自飛,像你倆這樣,遇到這種可怕事還能不離不棄的,太讓人羨慕了。”  “沒什麽可羨慕的,”柯尋麵無表情地道,“就算是我倆這樣,在一起也總有不如意的時候。”  “啊?你們也有不如意的時候?”羅勏驚訝,“是什麽事?”  “總有不自覺的電燈泡在旁邊亮著。”柯尋冷漠臉地看著他。  羅勏:“……哥姐夫你們聊我先滾為敬。”說著就跑走了。  一整個下午,眾人仍然沒有任何收獲。  吃過晚飯,柯尋和牧懌然負責設置引爆手機的機關,柯尋並沒有貢獻出自己正用著的這支手機,而是把退化成了包袱的自己的背包拿出來,從裏麵摸出一支小幾百塊的國產雜牌手機來。  上迴購置的十幾個便宜手機終於有了用武之地,柯尋沒有放棄這個腦洞,這一次入畫照樣把這堆手機都帶了來。  羅勏把躲入下層艙的提議在晚飯時說了出來,得到了一致的同意。  飯後布置好一切,天色也已經暗下來,眾人進入了甲板下層艙,並且把通向下層的樓梯口的門從內部上了閂。  清理出一個用來盛放物品的房間,眾人全部入內,插好門,穿上手工做成的簡易救生衣,劉彥磊用繩子把自己的腰縛住,另一端牢牢地綁在了天花板的橫梁上,經過他的勸說,陳歆艾也把自己用繩子和橫梁連在了一起。  距深夜還有一段時間,眾人圍成一圈席地而坐。  “雖然無法預知今晚的幻象會不會升級,”邵陵在黑暗裏開口,“但請大家記住兩點:無論幻象裏聽到或看到了誰、對方說了什麽,都不要信;無論發生了什麽會讓我們忍不住離開原地的事情,都要努力控製住,不要動——當然,前提是,危險都是幻象虛構出來的,而如果當真有必須離開原地才能避免的危險,大家請自行決定。”  眾人紛紛應了,黑暗的房間裏一時陷入沉寂。  等待死亡降臨的滋味不會好受,而在黑暗靜寂的房間裏等待死亡,那種感受更是讓人受盡折磨。  劉彥磊是最如坐針氈的一個,從今天早上開始他的心緒就很亂,除去死亡衝擊之外,還有和女朋友陳歆艾之間的爭吵。  他當然不能承認,昨晚的幻象裏來蠱惑他的並不是她。  他對她雖無貳心,但,他最愛最信任的人,確實不是她。  劉彥磊一直不願承認這一點,但昨晚的幻象毫不留情地讓他認清了自己的虛偽和自欺欺人。  劉彥磊的心緒越來越亂,腦海裏控製不住地翻湧起很多自己這二十幾年人生的片段,學生時期的,工作期間的,初戀,相親,談的幾個女朋友,生活的不如意,自己為著生存和出人頭地的種種算計、拚搏、謊言、淚水。  不知不覺,時間迅速流逝,似乎聽見有人說了一句:“差不多了,小心準備吧。”第200章 海上燃犀圖13┃有一種生物,碰到就想死。  黑暗裏一陣衣服摩擦聲響,劉彥磊連忙用自製的耳塞塞進耳孔,然後抓住坐在自己兩邊的人的手——說好了所有人要盡量牽在一起。  左手抓著於隆,右手抓著陳歆艾,他發現這兩人的手都是又涼又濕並微微發著抖。  沒有光亮的房間裏本已經黑得很,然而忽然有一股更為濃重的黑暗悄無聲息地侵入,並籠罩了一切。  時間粘膩地緩緩滑過,沉濁的海水推湧聲,隔著船板不緊不慢地傳進來。  嘩——嘩——  這聲音聽起來遼遠且蒼茫,空洞又死寂。  虛無與黑暗,模糊了時間的界限,似乎未經多久,又似乎已過去了冗長的一段。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房間外狹窄的過道上,由弱漸強,從遠及近,緩慢地響起了什麽東西軋在木質地板上的聲音。  嘎吱,嘎吱,嘎吱。  聲音停在了房間門外。  黑暗裏一片死寂,好像有東西正靜靜站在門口,感受著房間裏十二名脆弱的人類。  劉彥磊覺得不對。  他明明塞上了耳朵,為什麽還是能清晰地聽到聲音?  ——塞耳朵不頂用!  劉彥磊心中一驚,強作鎮定,試探著用極低的聲音向著自己的右邊叫了一聲:“歆艾?”  “彥……彥磊……”陳歆艾的聲音因極度的恐懼而顫不成句,“我……我……我怕……怕……”  “噓……沒事……沒事的……別動……別動就行……”劉彥磊安慰她,也是在安慰自己,他牢牢握住陳歆艾冰涼且顫抖的手,他告訴自己他很愛她,以前也許不,但以後她一定會是他最愛的人,他會保護她的,他會相信她的,就像每一部英雄主義電影裏的男主角那樣,他願意為了保護她而不顧自己的性命。  陳歆艾也死死地攥著他的手,但她越抖越厲害,以至於強行摁在喉嚨裏的話都被抖了出來:“不……不……有東西……不不不對……彥彥彥磊……彥磊!彥磊!有東西!有東西!啊——啊——”  陳歆艾放聲尖叫,聲音像是被鋒利的斧硬生生帶著血肉地劈開一般,淒厲而扭曲:“救命——不——啊——啊——彥磊——救我——啊!!!!!”  劉彥磊原本就緊繃得快要斷裂的神經,被陳歆艾幾乎不似人類所能發出的聲音瞬間割碎,他觸電一般下意識地收迴了緊握著陳歆艾的手,等反應過來時又想重新去握她,卻聽見黑暗裏陳歆艾在瘋狂地拍打著她自己的身體,慘叫聲像是喉嚨都已經被撕開:“啊——啊——不——不——救我——螞蟥——螞蟥——好多螞蟥啊——鑽到我肉裏了——它們鑽我肉裏了——啊——彥磊——救我——啊啊啊啊——”  劉彥磊心神俱震,原本還在黑暗裏拚命想要摸到陳歆艾的手再次下意識地收了迴來,並且身體也跟著向後錯了好幾米去——螞蟥?!茫茫大海上哪裏來的螞蟥?!是幻象嗎?  劉彥磊正驚惶地在腦子裏判斷分析著,就聽見房間裏突然陸續響起了眾人的驚唿,女人的尖叫男人的沉喝,每一聲都透著驚恐和淒厲,所有人都亂了,拍打身體聲,滿地打滾聲,甚至砰砰撞牆聲,在這些紛亂的聲音裏,還夾雜著讓人聽起來頭皮發麻的,蛇蟲蠕動聲。  劉彥磊懵了,他已經無法判斷耳朵裏聽到的究竟是不是幻象,他隻好不停地往後挪著身體,以防被其他人踩到撞到。  這房間並不大,他隻退了幾步,後背就抵到了房間的牆壁,卻不料用來支撐挪動身體的手,一不小心摁在了牆角一團粘纏的細絲上,劉彥磊慌忙甩手,卻根本無法甩脫,反而越甩,手上粘到的細絲就越多  ——這是什麽?!  劉彥磊驚惶失措,他用另一隻手去撚那些細絲,細絲又輕又粘,手指一撚就幾乎消失不見。  ——蛛、蛛絲?!  ——牆角有蜘蛛網!  劉彥磊整個人都麻了,從頭頂到腳背,密密地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他最怕最惡心的東西,就是蜘蛛。  這種怕,和怕鬼怕死那種怕不一樣,這是一種生理性的惡心排斥,這種怕跟是男是女無關,很多人都有自己無法忍受、看到就渾身發麻的東西,譬如有人怕老鼠,有人怕蛇,有人怕蟲子,有人怕癩蛤蟆。  劉彥磊就怕蜘蛛,不管大小,隻要看到這種用好幾根細長腿飛快地爬動的生物,他就覺得自己全身都像被這東西的長腿爬過去一樣,而爬過的地方會生出密密麻麻的紅色的小疙瘩,小疙瘩一片片地冒出白尖兒,白尖兒裏的膿流出來,然後就從這些破了的小疙瘩裏麵爬出一串串的小蜘蛛來……  每當看到蜘蛛時他都會忍不住這樣想象,把自己難受惡心得要死。  眼下他又控製不住地想象出了這樣的場景,連忙歪著身子向著旁邊躲閃,兩手拚命地在衣服上蹭著,想把蛛絲和有可能附在上麵的蜘蛛蹭掉。  突然間一團毛茸茸的東西落在了他的腦門上,劉彥磊條件反射地伸手去撥,觸手卻是巴掌大的一隻蜘蛛,不由脫口大吼了一聲,跳起來拚命甩頭。  一時間劉彥磊覺得自己也和其他人一樣陷入了狂亂,周圍此起彼伏的慘叫狂唿在不斷地影響著他的情緒、打亂著他的理智和鎮定,頭上的大蜘蛛牢牢地扒住他的皮肉,覆蓋了他的大半張臉,劉彥磊甚至感覺到了它的“嘴鉗”就在他的口鼻間躍躍欲試。  他想起了曾看過的哪本書裏提到的人麵蜘蛛,那給他留下過很深的心理陰影,人體如果被這種蜘蛛注入毒素,會肌肉痙攣一動不能再動,而後這蜘蛛又會再在人體內注入一種消化液,讓人皮內的血肉化成液體,這個過程人會一直活著並擁有所有的感覺,隻是不能動,活生生眼睜睜地感受著自己被化掉以及被蜘蛛吸食。  ——不管真假,劉彥磊都怕極了蜘蛛,他怕自己落到那樣的境地,而此刻臉上的這隻蜘蛛,八條長長的腿似乎越來越用力地箍著他的臉,劉彥磊不敢用手觸摸它,隻能拚命甩頭,可怎麽甩也甩不掉它,劉彥磊瘋狂地大叫,像周圍的其他人一樣,不停地,瘋狂地,歇斯底裏地大叫。  他真的要瘋了,在神經徹底崩潰的一刹那,他聽見有人狂叫著,跌撞著,不顧一切地奔出了房間,緊接著是第二個人,第三個人,腳步聲響成一片,嘩啦啦地向著門的方向衝。  所有人都在向外衝,劉彥磊急了,他怕被拋棄,他怕他們把他一個人丟在這裏任他極盡悲慘地死掉,他不甘落後,解開綁在自己身上的繩子,掙紮著,兇狠地,拚盡全力地搶上前去,扒開了衝在他前麵的兩三個人,成功地衝到了門外。  一股濃鬱的,腥氣的海水的味道,瞬間躥入了鼻孔。  劉彥磊心想,蜘蛛是從哪裏來的呢?  還有螞蟥……對了,陳歆艾最怕螞蟥,那種又肥又醜又可怕的蟲子會生生地鑽進人的肉裏,吸人的血,當它往肉裏的鑽的時候,絕對不能用手去揪它,妄圖把它從肉裏揪出來,你一揪它,它的身體就斷了,一半被你揪出來,另一半還會繼續往你的肉裏鑽,你隻能用鞋底在它旁邊的肉上拍,把它一點一點拍出來。  聽說螞蟥鑽到肉裏之後不但會吸人的血,它還會在人的血液裏產卵,等一團一團的小螞蟥生出來,會繼續在人的身體裏吸血、產卵……  劉彥磊不知道這些是不是真的,他隻是聽陳歆艾這麽說過,因為她怕螞蟥,就像他怕蜘蛛,總是不吝於把它們誇張化和恐怖化。  可,蜘蛛和螞蟥都是從哪裏來的呢?  是幻象嗎?  黑暗降臨前,他們是怎麽說的來著?  無論發生什麽,也不要離開原地。  可他們為什麽都往門外跑呢?  劉彥磊又想起了工作培訓課上講到的從眾心理。  當大家都怕的時候,他也會怕,大家都在狂叫,他也就忍不住狂叫,大家都往門外跑,他……他也就無暇多想地跑了出來……  劉彥磊怔愣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那上麵的蜘蛛不知什麽時候不見了,他隻摸到了,一手海水。  ……  當柯尋劃亮了手機的照明功能照亮房間時,所有的人都很狼狽,七倒八歪地癱在地板上,有人一頭汗,有人一臉淚,有人一身尿……  在確認了牧懌然和幾個同伴沒有大礙後,柯尋從羅勏的懷裏拔出了自己的腿:“你特麽是膀胱鬆弛還是怎麽地,怎麽又尿了?!”  “哥我嚇死了……”羅勏白著臉軟在地上,“你先讓我緩緩……”  “點一下人數。”牧懌然的聲音沉定地響起,柯尋忙用手機將整個房間照了一遍。  “六,七,八,九……”柯尋的聲音頓了頓,“少了劉彥磊。”  陳歆艾匍匐在地上失聲痛哭。  眾人一陣沉默,又聽得邵陵說了一聲:“先到甲板上去。”  清晨的海風帶著濃鬱的鹹腥腐臭味,天色陰灰,海水暗沉,沒有什麽大的波浪,隻是一成不變的萬裏微波,蒼茫延伸到世界的盡頭,仿佛天地之間就有隻有這麽一灘死水般的海,和海上的一船十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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