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尋抬頭望著牆角處看出的山桃花枝條:“在之前的畫裏,很少有這樣四季分明的情況,大多數時候會讓人忽略季節的存在——這幅畫這樣安排,可見是有用意的。” “春天這個季節,總會和風花雪月一類的東西沾上些邊,”蘇本心淡淡一笑,“或許這樣,才更符合心城這個浪漫城市的設定吧。” “針對今天這兩隻獸的情況,我總覺得如果單純賦予其愛情含義的話,有些過於單薄了。”柯尋說完這話,感覺特別不像自己說的。 柯尋走在玫瑰石砌成的圍牆邊,暖米色的毛衣為整個人賦予了一種不一樣的色彩,即使警服搭在手臂上也並不違和。 蘇本心抬頭望著上方那些特屬於春天的嫩綠枝條:“愛情這東西本來就該是厚重的,也注定不可能是太簡單的,無論背景多麽單純的人,隻要有思想,愛情就會有層次——反倒是那些獸,它們才是真正的單純,所以也才會如此執拗。” 柯尋聽著這番話,並不完全讚成:“那些獸,都是負麵情緒的產物,絕不可能單純。” 蘇本心轉臉看了看柯尋,似乎很認真地想了想,又慢慢點了點頭。 走在前麵的秦賜正在跟眾人說:“所有死後出現獸記的人,葬禮等一切後事都要有警局來安排,據說規格也是統一的。” “大多數人對獸怎麽安排呢?”餘極問道。 “據說大部分人會選擇捐給城市,這種捐獻並非無償的,而是會獲得一筆很豐厚的報酬。” “真是諷刺,明明是買賣,卻非要說是捐贈!”蕭琴仙漸漸恢複常態,話也多了起來。 “對於獸本身的價值來講,無論心城市政府迴饋多少報酬,大概也都無法與獸相提並論。”秦賜說,“當然,我這也僅僅是單方麵推理,究竟這些獸有什麽用途,恐怕我辦公室裏的那些資料是不可能明說的。” 蘇本心快走兩步,正好與走在中間位置的羅維並肩:“怎麽這麽沉默?” “我本就少言寡語。” “我一直都覺得咱們是一個集體,你千萬不要把自己排外。” “謝謝。”羅維望著在前麵喋喋不休的蕭琴仙,“你今天見過她吸煙嗎?” 蘇本心望著羅維,露出個微笑:“我覺得這時節的早春最好,比百花盛開的暮春還要有魅力。” “好吧,當我沒說。”羅維一陣苦笑。 柯尋和牧懌然漸漸地就落在了後麵。 “你一直在觀察秦醫生。”柯尋望著兩個人長長的影子,身後的夕陽令人覺得這個世界愈加真實。 “其實光影這種關係最為神奇,就像是此刻的夕陽,我們的影子明明被其拉得很長,但太陽卻在反方向發力。”牧懌然露出一個罕見的微笑,令柯尋恍惚覺得這世界上所有的白色香花都次第盛開了。 兩個人寬寬的肩膀挨在一起,令柯尋覺得踏實而妥帖:“這件事我還真沒認真想過,如今經你這麽一說,這種力量和世間所有的力量都不同,太陽越是偏西,我們的影子就越是向東,簡直就像是反方向地拉長著我們的影子。” “心城似乎也有這麽一股說不清的力量,”牧懌然眯著眼睛看了看走在前麵的9個成員,“獸涉及到人們內心最深的地方,讓我們根本無法展開事前的分析。——如果沒有猜錯,那些有紅色痕跡的人,應該已經明白自己的心結所在了。” “這個,”柯尋正想說,老團體的人可以先溝通一下,有紅色痕跡的人如果能猜到體內獸的特征,大家集思廣益說不定就能避免,“所以,你覺得秦醫生有什麽不妥?” 牧懌然輕輕一笑:“不隻是秦醫生,目前的你就已經有了不妥。” “嗯?” “你不覺得你的稱謂有些怪嗎?”牧懌然抱起自己的手臂,“你已經很久沒有把秦賜稱為秦醫生了。” 的確,柯尋平常是管秦賜叫秦哥的,偶爾也會戲謔稱其老秦,秦醫生這個稱唿——除了牧懌然之外,沒什麽人這樣正正規規地稱唿了。 柯尋卻覺得這件事很好解釋:“畢竟隻有在這幅畫裏,秦賜才真正作為一個醫生存在著啊,以前在現實世界裏我也沒見過他作為醫生的樣子,之前的幾幅畫,他並沒有機會拿手術刀——隻有這幅畫,他才真正展示了作為外科醫生的一麵。” “看來秦賜自己也是這麽覺得。”牧懌然說,“他已經很自然地將自己融入了這個世界。” 柯尋似有所悟:“難道是獸的緣故?” 柯尋想起羅維所說的秦賜額頭上那觸目驚心的紅色痕跡,若真的幻化為體內的獸,會是一種怎樣的存在呢?兇猛的?隱忍的?大象無形般的? “正是因為秦賜的變化,才讓我感覺到了這個城市的可怕。”牧懌然拉住柯尋的手,兩個人的手指都是冰涼的,便都企圖用溫熱的手掌握住對方的指尖,兩人並沒有探索太久就做到了,兩隻手掌形成了一種微妙的互嵌。 如果光與影也能形成如此坦率的包容,或許就能夠解開心城的謎題了。 “今晚必須得和秦醫生……秦賜好好談談,”柯尋越發擔憂起秦賜來,“獸太可怕,掌握著宿主的命門。” 有時候,麵對麵的對決並不可怕,即使力量懸殊,說不定也能夠狹路相逢勇者勝;我在明敵在暗也並不可怕,隻要有一方沉得住氣,就總能迫使對方露出蛛絲馬跡;最可怕的,恐怕就是隻緣身在此山中,不走出這座深山,永遠都不識廬山真麵目。 “對,今晚必須要開個會,”牧懌然望著走在前麵的羅維,深鎖的眉頭慢慢展開,快走兩步追上了對方,“今天一直有個事想問你,但都被其他事情耽誤了——今天我們都見了不少人,無論是在街上還是在醫院裏,額頭上有紅色痕跡的大概占多少比例?” 羅維放慢了步子,露出一個苦笑:“牧先生,你終於想起問我這個問題了。” “你曾經提醒過我?”牧懌然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紙來,上麵記著一些奇怪的時間點,“是在食堂午飯的時候?有兩次?還是今天下午在等候手術的時候?有三次?當然也有可能是上午手術的時候,但我還沒想到記錄。” 羅維長舒了一口氣,露出一個欣慰的表情:“我有一種在寂寞山穀裏呐喊了一整天,終於在黃昏時分得到迴應的感覺。” “抱歉,我隻是午飯的時候,發覺和你的交流總會有一個短暫的空白,但想說什麽卻無從說起,就暗暗在紙上記下了這幾個時間點。” “感謝你的睿智。”羅維不由得笑了起來,“剛才你說的事情,我已經主動和你們說起過兩迴了,但大家都無動於衷。關於這個城市的其他人,有紅色痕跡的人大概占總人數的30%左右,我想他們自己應該並不知道。” 牧懌然點點頭:“畢竟在這個城市,隻有死去的人才能被專業儀器測出體內獸的位置。” 牧懌然忍不住又打量了羅維一會兒:“讓你一個人承受這些,實在是有些殘忍。” “沒關係,反正我這個人也不好熱鬧。”羅維自我寬慰。 牧懌然繼續說道:“我在紙上一共點了5個時間點,也就是說有過5次我們無法溝通到的話,如果你單方麵提出,我們就永遠聽不到;除非我們靈光一現自己想出來,這才能夠得到你的迴答。” “是這麽個意思,說得我像個神仙似的……”羅維難得開了個玩笑。 “除去剛才的問題,另外的三個時間點,你是想說什麽?”牧懌然有些不甘心地再次問道。 羅維一時也不知先從哪個說起,目光又落在前麵的蕭琴仙身上:“就說那個女人吧,她昨晚抽了很多的煙,但今天卻一根煙都沒見她抽——我認為這不符合常理,煙癮大的人是忍不了這麽久的。” 牧懌然似乎陷入了思考,目光望向長街的遠處:“我認為我們下一步應該就扉頁的事情好好聊一聊,今晚起碼得把這個先弄清楚。” “好吧,”羅維欲哭無淚,“那就先別提抽煙的事兒了。” “目前隻有兩個女生看過這本書,我認為蘇本心更靠譜些。” “是吧,我也覺得愛抽煙的女人不靠譜。”羅維使勁把話題往那上麵引。 牧懌然突然看了看羅維,從手中的警察製服的口袋裏取出了一支筆,在紙上記下:18:39。第169章 緋色之獸16┃雙。 羅維實在想不出蕭琴仙吸煙這件事情,對於整個線索究竟有著怎樣的作用。 為什麽畫要對此想盡辦法進行隱瞞? 正想著,大家就到了自助餐館門前。 秦賜停下腳步,看了看羅維:“趁著現在天光還比較亮,再給大家看看臉上的獸記吧,跟昨晚相比是否發生了什麽變化。” 其實根本不必細看,每個人的臉都一直在羅維麵前晃著,他早已將所有的細微之處記在了心裏:“沒什麽變化,和昨晚幾乎一樣,除了趙燕寶的紅色痕跡是今天突然出現的,而且顏色在逐漸加深。” “是什麽形狀?”趙燕寶禁不住問。 “並沒有很象形,隻是那麽一抹,就像是用筆蘸著朱砂抹了一下。”羅維形容。 趙燕寶點頭,也沒再說什麽,隨著夜幕降臨,說心裏沒有恐懼那是假的——雖說對自己最重要的人已經離開,但這並不意味著生者就成了未亡人。——懷念死者的方式有很多種,並不見得必須追隨其而去。 因此,趙燕寶也懼怕著死亡。 趙燕寶已是如此,其他人的惶恐就更深了。 蕭琴仙甚至開始用冷笑來掩飾自己的緊張:“你們還有心情吃東西,有這個時間,還不如大家想辦法搬到一起住,就算來了危險也能一起抵禦!” “對對,我看他們那個偵探所地方就挺大的,咱們都搬進去也能住得下!”餘極聽了也拚命點頭讚成,他的臉一直就微微發白著,隨著夜幕降臨愈加蒼白,“我是真的怕,昨晚還一起睡的室友今天就……我現在閉上眼睛還能看到智淳的樣子。” lion也說:“如果能跟秦醫生住在一起,喔覺得會更有安全感!萬一有人體內的獸真的作怪,說不定秦醫生能想辦法進行救助。” 秦賜聽了連連苦笑:“我隻是個普通的外科醫生,又不是神仙,對於獸我無能為力。而且,住處的安排是既定的,這就是這一場遊戲的規則之一,若是有人違反,不必等獸進行反噬,恐怕就先死於其他非命事故了。” “反噬?”柯尋敏感地抓住了這個字眼。 秦賜進一步解釋,“獸本來就是由人心裏產生的,最初可能僅僅就是個念頭,但隨著揮之不去的反複琢磨,就會慢慢在體內紮下根,長成獸體——被自己心裏的東西殺掉,稱其為反噬並不過分吧。” “我隻是在想,這樣的念頭能不能通過打消而使獸變小或是消失。”柯尋望著秦賜,還是難掩對這位老夥伴的擔心,“比如池蕾,心結在去世之後才得到釋懷,假如她能在去世之前就想開了,會不會使獸淡化呢?” “我看過的那些資料裏沒有相應的案例,畢竟這個城市裏,沒有人能夠看到生者臉上的紅色痕跡,因此也並不能提前去預防這些,即使那些獸淡化了,也沒什麽人能證明。”秦賜的表情很惋惜。 朱浩文已經在餐館門前吸完了一支煙,摁滅了煙頭,將其放在城市垃圾箱中該放的地方:“甭在人門前堵著了,都進去吧,邊吃邊說。” 大家雖然各懷心事,但飯總是要吃的,隻有吃飽了才有可能抵禦各種危險——雖然這些食物可能僅僅是在喂飽體內的獸。 羅維就走在朱浩文的身邊:“我剛才說的話你聽到了?” 朱浩文有些疑惑:“是抽煙的事?” “對,”羅維點點頭,“這裏的很多公共場合都有吸煙區,比如醫院裏就有,不過,可惜咱們這些人裏煙民很少,你隻能獨自去吸煙區抽煙。” 羅維說得字斟句酌,生怕朱浩文用一句與此完全無關的話把自己給撅迴去。 朱浩文卻聽得很清楚:“一來咱們這群人好像就我一個吸煙,二來我也不喜歡和人做伴去吸煙區,尤其是不太熟的。” 羅維心裏一陣暗喜,這簡直就像在用暗語對暗號一樣,有些關鍵用語不能說,但可以巧妙迂迴地使用其他語言:“那些區域分男女嗎?純屬好奇。” 朱浩文更加覺得奇怪了,感覺這些提問完全不符合羅維的性格,但還是迴答說:“按理說不分,但人們通常還是會離異性遠一點,尤其是那些女士,她們似乎更喜歡湊群兒——這裏醫院的吸煙區也沒有專門設立女士專用。” 羅維心裏一陣激動,想說什麽又有些語無倫次,向後一看,就看到了正在觀察著自己的牧懌然,簡直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 牧懌然邁開長腿靠近兩人,目光輕輕掃過了前麵的蕭琴仙:“昨天晚上我也見到她吸煙了,而且還吸了不少,針對其白天的表現,這的確是個值得推敲的問題。” 或許因為白天的事情太多,再加上蕭琴仙本就不是牧懌然有興趣觀察的人,所以就暫時將其忽略掉了。 羅維覺得自己感動得眼淚都快下來了:“所以,咱們說的這些事……你不會幾分鍾之後就忘記了吧。” 牧懌然失聲一笑:“我想不會。這應該也是規則,但凡有城中人主動發現並提及的秘密,應該就不會在這個城市裏憑空消失。” 一頭霧水的朱浩文看了看羅維:這哥們兒這是要彎的節奏嗎…… 羅維決定一口氣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其實昨晚從你們房間出來,我在走廊看見她了,當時她的狀態很奇怪,而且她提到有人給她的房間打電話……” 牧懌然突然將目光轉向前麵:“希望昨天那個位子不會被別人占去,那裏最安靜也最隱蔽。” 羅維:……在咕嘟咕嘟剛煮好的一鍋方便麵裏,突然倒進一瓶冰水就是這種感覺吧。 收銀台那裏似乎發生了一些情況,幾位成員大聲和收銀員理論著什麽,其中蕭琴仙的聲音最大:“還有33次消費次數?!怎麽可能啊?我們明明隻用過兩次的!” 收銀員微笑著耐心解釋:“您這張卡的額度是39次,目前已經消費過兩次,現在還剩33次。” “我靠……”蕭琴仙忍不住爆了粗口,“你會不會做算術啊?39次減去兩次,明明是37次啊!怎麽就變成33次了!你們這個店可真會宰客,利用初次消費免費做噱頭,吸引了不少迴頭客,然後又在卡裏做文章!隻不過你們的做法太低端,讓人不得不懷疑你們的智商和情商!” 柯尋做了個讓蕭琴仙閉嘴的手勢,把自己的卡遞給了麵色同樣不悅的收銀員:“小姐姐,你幫我看看我的卡~” 收銀員小姐姐看了看這個陽光帥氣的體育範兒小哥哥,心情稍微好了些,接過卡來進行操作:“先生,您的情況也是一樣的,現在還有37次消費次數,這次刷卡之後將剩餘33次。” “這是為什麽呀?小姐姐,”柯尋繼續保持著充滿陽光的微笑,“我們初來乍到,有些規矩還不太懂。” “這裏是心城啊,日期都是走雙數的,”收銀員用聲音甜美的嗓音為柯尋做知識普及,“昨天是4月6日,今天是4月8日,明天是4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