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從來不會讓入畫者一舉覆滅,隻要不是第七天,就不會出現一夜之間殺死所有人的情況。  那麽現在這樣的情形又算是什麽?  柯尋的左臂被身邊的衛東緊緊箍住,力氣大得快要把他撅骨折,柯尋沒有動,如果這樣能給衛東安全感。  聽見門口打卡機的聲音,牧懌然忽然低聲說了一句:“無論發生什麽,別出聲。”  其他三人沒有作聲,但他知道他們聽進了耳去,正在黑暗虛空裏盯著門的方向,就覺手上忽然一暖,被身旁柯尋的手握了住。  牧懌然正要掙脫,卻聽見試驗室的門被人推開,兩道腳步聲“踏踏踏”地走進來,並將試驗室的門重新關上。  牧懌然沒有再動,隻能任由柯尋握著手,源源不斷的熱度從他的掌心處傳過來,幹燥,溫暖,並且充滿著力量。  牧懌然抿了抿唇,黑暗裏微微揚起下巴,望向上方某個虛無的方向。  那幾道腳步聲進門後,並沒有開燈,在黑暗裏四下走動著,泰然大方,熟門熟路,就好像在進行著日常的工作一般,以至於給牆邊的四人造成一種自己瞎了、而這些“人”其實都處在陽光充足的高層辦公室的錯覺。  腳步聲還在不停地移動,中間夾雜著幾道竊竊私語,柯尋拚命側耳細聽,可明明共處一室,這麽近的距離卻仍然一個字也聽不清。  接下來,漆黑的空間裏響起的聲音開始多了起來,有金屬器皿摩擦相撞聲,有鐵籠子細小的柵欄顫抖微吟聲,有翻閱紙張聲,有吱吱吱的,像是小動物的鳴叫聲。  儼然在這不見五指的黑暗裏,正在展開著一場常態的,實驗活動。  靠著牆邊的四個人一動不動,盡力讓唿吸放輕到最低,並努力地辨識著黑暗裏的動靜和“他們”的行為軌跡。  如此這般,也許過去了半個小時,也許過去了一個小時,就在午夜降臨的那一時刻,漆黑虛無的實驗區裏,驟然響起了一聲,嬰兒的笑聲。  咯咯。  柯尋察覺衛東哆嗦了一下。  咯咯咯。  又是一聲。  小嬰兒無邪歡快的笑聲在此情此境下,聽來卻讓人毛骨悚然。  柯尋覺得尾椎骨上升起一股子寒意,毛岑岑地順著脊梁爬上來,像是有一隻嬰兒的小手在皮膚上輕輕撫過。  他想他可能也哆嗦了一下,因為牧懌然被迫與他交握的手,似有似無地微微用了些力氣。  柯尋收了收手指,把他握得更緊。  並肩出生入死這麽多次,恐懼,其實已經逐漸麻木,生與死,越來越覺平常,柯尋有時甚至覺得,與身旁這個人共同麵對死亡時的那種平靜等待,反而更加雋永,和值得迴味。  腳步聲踏踏地走向發出笑聲的嬰兒,細碎的各種聲音持續響動,直到有個聲音說了句什麽,一切動靜才都停止下來。  這個聲音有些悶,有些含混,以至於明明壓在其他聲音之上,仍然無法分辨說的是什麽,既不像方言也不像外語,非要給個定義的話,則更像是……另一個世界的語言。  沒有等牆邊四個人分析出這是一種什麽語言,就聽得黑暗裏驟然響起一道尖銳刺耳的金屬敲擊聲,這聲音異常難聽,沒有半點金屬該有的清脆,反而紛雜躁亂,像是用破鐃爛鑼發了瘋似的刮砸。  這刺耳的聲音瞬間充斥了整個試驗室,鋪天蓋地四麵八方地刺入人的耳鼓,直震得人,心浮氣躁五內翻騰,這聲音中間甚至從無間斷和縫隙,就這麽持續地響著鬧著,讓人一秒的緩衝都得不到,整個腦袋像是馬上要四分五裂地炸碎開來。  衛東難以忍受,鬆開箍著柯尋的胳膊,拚命捂住自己的雙耳,其他三人其實也是差不多的動作,朱浩文甚至捂著耳朵把頭夾進了雙膝之間。  可無濟於事。  不管是手還是膝,所有捂在耳上的東西都像不存在,完全阻擋不了一絲聲音的侵入,那高亢、單調、沒有起伏、沒有空隙的撕裂式噪音持續地刺入耳鼓,震得人幾乎想要血管崩裂發瘋發狂。  柯尋頭上的血管被震得突突地疼,眼前甚至閃出了金光,他放棄了捂耳,摸索著想要找到衛東,衛東卻早已滾落到了他手不可及的地方。  旁邊的牧懌然察覺了柯尋的動作,怕他衝動做出難以自控的事,正要摁住他,卻忽覺自己掩著耳朵的雙手上麵,覆上了他那雙幹燥的手掌。  牧懌然微怔,反應過來後想要撥開他,他卻又繼續動作,起身跪到他麵前,將他的頭和上身一帶,用力地摁進了懷中,用自己的整個懷抱,牢牢地把他的耳朵掩捂住。  牧懌然從不知道柯尋竟然有這麽大的力氣,他掙了一下,竟然絲毫掙不脫他。  如果用全力,也許可以掙脫,但恐怕要驚動黑暗裏的那些“東西”。  牧懌然心下歎了一聲,隻好由著他。  而這的確,能起到一些作用。  奇怪的是,在如此嘈雜噪鬧的環境裏,他居然還能聽得到柯尋的心跳聲。  他的頭就被柯尋摁在胸前,明明隔著兩隻手和用胳膊做成的懷抱,他仍然能聽得到他的心跳。  撲通,撲通。  沉穩有力,平靜溫暖。  想起第一次進畫時那個毛燥激烈又懵懂的他,驟然發覺,這個家夥,比誰適應的都好,比誰成長的都快。  就像是壁櫃裏照片上的那個陽光明朗的少年,一夕間就成長為了一個需要獨自擔負一切人世傷痛,卻仍舊習慣於翹著唇角,以嬉笑玩鬧的散漫表象獨立於世的男人。  刺耳的金屬裂響,仍在持續不斷地撕裂著四人的耳膜和大腦神經,這是一場恐怖並極度痛苦的聲音淩虐,衛東和朱浩文已經整個兒地蜷縮在了地上,拚盡全力地對抗著這讓人崩潰的聲音。  牧懌然知道這很難過,但他驚訝的是柯尋,在沒有任何東西遮擋雙耳的情況下,他依然一動不動地掩捂著他,他的心跳依然頻率如一,平靜有力。  牧懌然想起,這世上有那麽極少數的人,在千鈞一發的情況下,會爆發出駭人的、巨大的潛力。這種潛力,沒有辦法培養,沒有辦法靠後天訓練達到,也沒有辦法以常人之軀迄及。  所以,這樣的人,是天賦異稟,是普通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天之驕子。  柯尋此時此刻所表現出的強大對抗力與承受力,出乎了牧懌然的意料。  這個家夥似乎每經過一次“畫”的洗禮,就會變得更強一分,無論是勇氣,心智,意誌力,承受力,還是他的……厚臉皮。  就在衛東已經到了忍受的極限,甚至開始禁不住發出細微的呻吟聲時,忽聽得一聲撕心裂肺的嬰啼響起在黑暗裏,稚嫩的聲音和起伏的音調,驟然減緩了刺耳的金屬音帶來的對神經的摧毀性,四人隻覺得全身微微一鬆,距離發瘋崩潰的邊緣總算遠離了一步。  嬰兒的哭聲和金屬雜鳴交織著持續了一陣,終於以金屬音先行結束而告終,衛東和朱浩文癱軟在地上,牧懌然推了推柯尋,卻發現他忽然失去了全部的力氣,整個人向著地麵軟倒下去,牧懌然下意識地伸出胳膊,一把兜住他的腰背,將他攬進了懷中。第109章 人學08┃牧懌然的變化。  柯尋醒過來的時候,眼前亮著幾道微弱的手機的光,牧懌然和朱浩文低低的說話聲正從不遠的地方傳過來。  腦子裏一陣一陣的抽疼,柯尋忍不住翻了個身,聽見身旁傳來衛東虛弱的聲音:“你醒啦?”  柯尋坐起身,發覺衣服早已經被汗濕透,涼涔涔地貼在身上,頭發也溻下來,一綹一綹地粘在臉上。  用手指將頭發攏向腦後,柯尋抬眼先在衛東臉上看了看,朦朧的黑暗裏也看不清什麽,見他靠牆坐著,軟塌塌的樣子,就問他:“你怎麽樣,哪兒不舒服?”  “全身上下腦袋疼,別的沒毛病。”衛東有氣無力,“幸虧後頭幾次讓牧大佬把我掐暈了,不然我真敢一頭撞牆上先死為敬。”  “後頭幾次?”柯尋問。  “你不知道啊?”衛東看他一眼,“真幸福啊你。第一次後來不是那嬰兒哭了嗎,哭了一會兒那聲音就停了,我本來以為從此後這就消停了呢,結果沒過一會兒那聲音又來了,敲了一陣兒嬰兒又哭了,反正反反複複的折騰,第二次我就受不了了,正要撞牆以示貞烈,就讓牧大佬一把給我掐暈了,後頭聲音一響又把我吵醒,牧大佬就又給我掐暈……反正就這麽著硬給熬過來了,我琢磨著這要是再多幾次,沒給聲音弄瘋了也得因為暈的次數過多而變成智障……”  柯尋看向舉著手機正和朱浩文檢查著什麽的牧懌然,見他的衣服也被汗溻濕了貼在身上,挺白的一件襯衫此時也被蹭上了灰,但絲毫不影響他那拔群的氣質,依舊淡然著白皙沉靜的麵孔,一絲不苟地尋找著線索。  柯尋起身,腦子裏又是一陣箍疼,眼前閃過幾道白光,原地站著緩了緩才覺得好了點,舉步走過去,站到牧懌然身邊歪頭看著他們麵前的東西:“這是‘他們’用來發出聲音的東西?”  “是的。”接話的是朱浩文,指著桌上扔著的錘子和鐵錐,旁邊還有一些金屬製的器物,“但如果僅憑這些東西,是不可能發出那麽具有穿透性和傷害性的聲音的,所以我們認為,昨晚的聲音是經過無限誇張了的,目的是對我們造成殺傷性,但很可能實際上它們所能發出的聲音,就隻是現實中那種,隻能算是尖利刺耳讓人不舒服的程度。”  昨晚?柯尋掏出自己的手機看了一眼,見時間已是早上五點多鍾。  揉了揉餘痛未消的太陽穴,柯尋一手撐著桌子以支撐有些虛脫的身體,看向牧懌然和朱浩文:“那麽昨晚的嬰兒又是怎麽迴事?”  這個試驗室裏的一切都顯得相當違和,用以發出尖銳聲響的各種金屬器材,嬰兒,裝小獸的籠子,三種完全不搭邊的東西湊在了一起,能做出什麽樣的實驗?  牧懌然看了眼柯尋用來撐桌子的手,挪開目光,關掉了手機的照明,平緩的聲音在黑暗裏響起來:“單從昨晚的現象來看,這個聲音的目的似乎是為了讓嬰兒哭泣,當嬰兒止住哭泣沒多久,聲音又會響起來,繼續第二輪引發嬰兒哭泣的行為。我也想不明白,這麽做的意圖是什麽,什麽樣的研究需要以這種可以說是虐嬰的方式來進行。”  柯尋歪著頭在黑暗裏看向他,雖然此時此刻什麽也看不見,可他直覺著牧懌然也在看著他。  柯尋覺得牧懌然好像哪裏有些變化,有些不同以往。  比如,在以前,他應該不會語氣這麽平和地對他說“我也想不明白”這樣的話。  就像是……粉碎了堅果的外殼,給你看殼裏包裹著的雖然同樣堅實,但卻最真實的果瓤一樣。  牧大佬是被聲音刺激得神誌略不清了吧?柯尋心想,但沒敢問出來,怕挨揍,就假裝沒反應。  “不管是什麽樣的實驗,”朱浩文冷淡地開口,“這種方式都違背人道。”  “怪不得要把試驗室設在地下,”柯尋一挑眉,“這種實驗違反人道,實屬變態,當然要藏著遮著進行,所以不敢光明正大的擺在明麵上,由此可以推知,其它三個試驗室裏的實驗想必也正常不到哪兒去。”  “我們去看看。”牧懌然說著,頓了頓,才又開口,“你怎麽樣?”  “啊?”柯尋一愣,“問我啊?我沒事啊。為什麽……”要這麽問?  後半句柯尋及時咽了迴去,真要問出來,他覺得牧大佬可能會抬腳就走。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大佬對他的態度忽然化凍,但柯尋覺得這樣挺好,所以還是不要點醒他了,免得這位矜驕的小哥哥惱羞成怒憤而毆打他什麽的。  於是“為什麽”後頭柯尋及時拐了個彎兒:“為什麽別的試驗室沒有什麽動靜?咱們趕緊去看看吧。”  重新劃亮手機,柯尋過去扶衛東,衛東也緩過來不少,拄著牆慢慢跟著往外走,事實上朱浩文也沒好到哪兒去,大家走起路來都有些腳下發飄。  從a實驗區出來,四人先去了對門的b實驗區,敲了敲門,半天才見秦賜來開門,見臉色有些蒼白,在四人臉上看了看,才勉強笑了笑:“你們也成功撐過來了,還好。”  “你們怎麽樣?”柯尋用手機照著向裏麵看了一眼,見四間小試驗室的門都已經打開,徐貞、黃皮和祁強東倒西歪地癱在地上,似乎也還有氣息。  “所幸沒有傷亡,”秦賜有些不堪迴首地搖了搖頭,“但如果再這樣來一晚,就不敢保證了。”  “昨晚發生了什麽?”牧懌然問他。  “大概剛到十二點的時候,”秦賜說,“突然之間,我們身上大部分的感官都消失了。”  “啥意思?”衛東其實聽得明白,但有些難以置信。  “聽覺,觸覺,嗅覺,視覺,味覺,”秦賜鼻息微微重了一下,“就連唿吸,都感覺不到在口鼻和氣管裏出入,這種感覺就像是窒息——雖然其實仍然有空氣供你吸入,但你感覺不到,你隻會覺得你已經窒息了,心理上的恐懼會讓你的生理產生應激反應,從而就像真的窒息一樣痛苦。”  a試驗室的四個人聽得一陣沉默。  雖然噪音的痛苦已經很難忍受了,但想想b試驗室的幾個人遭受到的窒息和失感的折磨,又覺得自己幾人好像比對方幸運一丁點。  秦賜似乎知道四人在想什麽,不由又笑了笑:“你們以為隻是窒息就很難熬了嗎,其實絕大多數人並不知道,失去了觸覺、視覺、嗅覺、味覺和聽覺之後,那種滋味比死還要難過。在絕對靜寂沒有任何聲音的0分貝環境裏,你看不到,感覺不到,聞不到,可能……人漂浮在無垠的黑洞裏,永遠死不了,永遠活不成,就是這種感覺吧。”  衛東結結實實地哆嗦了一下,連忙擺手:“秦醫生秦醫生,求別再說了,我快嚇吐了,我這兒還正虛著呢。”  秦賜笑了笑,果然不再多言,轉頭看了眼還在房間裏癱著的同組的另三人,和牧懌然幾人道:“先讓他們緩緩吧,咱們去看看另外兩個試驗室的人。”  牧懌然點頭,秦賜就先向著c試驗室走去。  柯尋看了眼他有些疲憊的背影,偏身悄悄伏上牧懌然肩頭,湊到耳邊想要說話,牧懌然習慣性地想要偏頭拉開些距離,卻又不知怎麽,沒有再動作,任由柯尋溫熱的氣息輕輕拂在耳際。  “你覺不覺得,秦醫生的狀態有點兒奇怪。”柯尋用極小的聲音說。  牧懌然微微點了點頭,這麽一動,耳廓不小心蹭到了柯尋的嘴唇。  柯尋把身子正迴來正常走路,眼睛望著秦賜。  牧懌然沉默了半晌,終於淡淡地開口問了一句:“在想什麽。”  在想你剛才怎麽沒有慣例地嫌棄我啊但這話我怎麽可能說出口呢大佬你是不是被什麽附身了為什麽今天一早醒來就各種不正常啊你這樣讓我心裏很沒底啊你對我到底是不是像我想象的那樣啊天啦嚕這種時候我竟然在想這種事我一定是傻缺吧是吧是吧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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